江泊淮眉头一跳,赶紧回神,手中的诀重新掐好。
那只最漂亮的孔明灯于是安分起来,继续缓慢而坚定地升空。
天际间炸出几朵绚丽的焰火,声音浩大,漫天绚烂。
乔成玉赶紧退后半步,拉开距离,脸上热得像红透了的虾子,连嘴唇动一下都不能了。
最后一发烟火是红色的,炸出来的光,亮澄澄,红彤彤的。
乔成玉看见江泊淮的脸也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全是因为焰火。
但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有待解决。
为什么她会听到这么沉重而迅速的心跳声。
是谁的啊!
掌心的帕子忽然粘腻起来。
那枚裹着山楂的糖霜随着人体温的变化,逐渐融化,变得软而粘稠。
轻轻一扯就有漂亮而通亮的糖浆,能拉很远也扯不断。
*
孔明灯也放完了,热闹的夜市也逐渐散场。
乔成玉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打破僵硬的氛围,觉得浑身上下都好像有蚂蚁在爬!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江泊淮,小心翼翼的,用的还是余光!
江泊淮好像在走神,眼里没什么光彩,看起来像在神游。
可明明是神游!为什么她一看对方还是能迅速的捕捉到,然后迅速地朝她看过来。
按理说每逢对视,应当有个人先转移开视线呀!
然而江泊淮直直地望过来,没有半点反应。
敌不动我动!乔成玉飞快垂下眼,润润嗓子:“我们要不先找家客栈?我给叶师兄传通讯符,叫他事成之后来找我们?”
江泊淮反应缓慢,迟钝地点了点头。
乔成玉打定主意,决定将刚刚的事情全抛之脑后,她假装无事发生,领着人手脚轻快地找了一家客栈投宿。
“小二!一间上房!”
刚刚那人是怎么样的流程?
乔成玉一边思索,一边有样学样,照着刚刚前面的人,将银子往桌上一落,吩咐:“咳咳,再送点糕点上来。”
因为太不好意思了!这次银子是她自己掏的!
越想越觉得江泊淮真是好福气,投宿的房钱都是自己出的——那片金叶子当然另说。
江泊淮乖顺地站在一侧,听到她的话,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识趣的没有出声。
乔成玉领着人往楼上走去,把人推进昏暗的房间,燃了烛,借着黯淡的烛火,终于有勇气抬头看他。
叶竟思情况不太对,万一这一遭没熬过来,黑化了,江泊淮半点灵力傍身都没有,乔成玉真怕叶竟思对他下手。
江泊淮不知道这些,她自然不能对江泊淮说,于是绞尽脑汁,解释:“叶师兄一会有事找我们,就不用跑来跑去了。”
江泊淮很想问她。
问她为什么偏偏喜欢叶竟思,问她是不是只有对叶竟思才会费尽心思。
可是纵使灯火昏暗,也遮不住乔成玉清凌凌的一双眼睛。那么明亮,和太阳似的。
而江泊淮的一生,自始自终,恐怕没有半点配得上太阳,活该在最阴翳最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于是他只能垂下眼,慢吞吞的“哦”了一句。
“你快去睡吧!”夜色已深,寒气和潮气都很重,乔成玉怕夜里寒凉给人冻着了,催促着人上床睡觉。
“你睡床。”江泊淮给人铺好床褥,示意她。
乔成玉简直太感动了,内心稀里哗啦的,可是两个人都睡了,叶竟思砍他们不跟砍白菜似的。
她心里含着泪,只能忍痛拒绝:“我就不睡了,等叶师兄回来。”
江泊淮揪着床铺的手指忽然收紧,客栈的被褥不是好料子,攥进手里,摩擦得有些轻微地痛处,害他掌心泛红。
他默不作声,也没有睡下。
乔成玉也不劝他了,只是过去,用被褥把他裹了厚厚一层,她满意地拍手:“你就这样,也不要解,晚上很冷的。”
自己也抱了一床被子走,坐在桌前的凳子上。
多一个陪自己守夜也挺好的她想,手指在桌案上画着圈圈,不知道是不是许了愿,她半晌又说:“我有点想家了。”
江泊淮已经不想再去试探乔成玉了,他静静地问:“在哪?我陪你去。”
乔成玉抿抿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简单地问起来另一件事:“你想家么江泊淮?等事情都解决了,若是有空,我可以陪你回去一趟。”
江府么?
江泊淮垂下长长的眼睫,大抵是夜晚太冷太黑,被子太温暖了。
也也许冰冻三尺终有解封之刻,他抬着眼,望着室内唯一的光处,声音平静而波澜不惊。
仿佛投进去再多的石子也只能带起轻微的涟漪,然后稍纵即逝,重复宁静。
江泊淮回她:“我不想,江家比叶家安宁不了多少,我也不是很想你去。”
“啊,好吧。”乔成玉心想,大世家就是不一样,腌臜事真多,她已经有点困了,迷迷糊糊地同人嘱咐:“有朝一日,你有想去的地方,一定同我说。”
“……好。”江泊淮盯着人,神色晦暗,回她。
烛火晃荡,随着乔成玉轻微均匀的呼吸维持着稳定的摆动的频率。
明明想好了要守夜,乔成玉却还是静静地睡去了,脑袋一点一点,不知怎么,忽然就往底下直直倒去,眼看就要掉在桌案上。
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
修习的心法是至冰至寒的,江泊淮的体温经年寒冷,他已然习惯,乔成玉却被冷得皱了下眉,在他的掌心缩了下动作,眼看就要掉出去了。
江泊淮怔忪片刻,反应过来,迅速调动体内灵力,朝掌心温着热意,捏着人的下巴,一点一点,强势地把她的脸又拖在掌心。
他矮下身,把人抱回床铺。
黑夜静悄悄的,有些无人问津,不为人知的东西悄悄地种下,飞快地汲取养分,只待有朝一日,长出密密麻麻的枝桠。
乔成玉就静静地躺在那,无论那些许久生根发芽的枝桠有朝一日是不是会蔓出漂亮坚韧的枝桠,将她全然裹住。
脸颊也像棉花。江泊淮看了一会,下定义。
有什么东西鼓噪地在耳边吵个不停,江泊淮无心去辨别,因为他发觉,好像离乔成玉近一点,再近一点,那些声音就会全部消失,世界里只剩下她。
烛火晃荡,为床榻前的人影拉出了摇晃的影子。
影子低低的,好像弯腰下去了。
咫尺之近,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花香,甜腻腻的。
江泊淮又想起了,她说有酒窝的人嘴喜欢吃甜的。
可他好像还是没那么喜欢。
乔成玉那么喜欢,她为什么没有酒窝。
江泊淮想,不自觉凑上去,咬住了她唇侧的肌肤。
那块皮肉被他用牙齿轻轻地叼着,厮磨着。
因为怕她痛,江泊淮没用什么力气,他垂下眼睫。
直到唇里好像又漫起了夜间糖葫芦的味道才松开。
一个漂亮的牙印覆了上去,泛着一点红,肤白印红,像冬日雪地里只有一枝的红梅。
江泊淮摸上那块皮肤,有点遗憾:原来怎么咬也不会有。
脸侧有点磨人的痒意,乔成玉睡梦中不自觉伸手碰上去,想驱散蚊虫。
她的手指碰上那一块地方。江泊淮猝然回神,望着那个印子,有些烦躁,却还是带着一点不情愿地用了灵力给她消掉。
今夜就要过去了。
他忽然还想到一件事,牵动着,感应着附着在孔明灯上的灵力,从窗口翻了出去。
月挂枝头,那只孔明灯升空后又坠下来,最后也静悄悄地在远郊的一枝树梢上。
江泊淮几步掠上去,坐上去,他颤了下手指,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和感觉,最后借了点勇气,把它翻过来看。
乔成玉的字歪歪扭扭,有些字写得很简,江泊淮只能勉力辨认。
他一个字一个字摸过去,企图感受乔成玉当时的心境。
“得偿所愿,早日回家——”
还有一个——“江泊淮平安喜乐”。
他眸中闪着不可置信的欢欣,看了三次,确认那个是属于自己的,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握着孔明灯的手很轻,仿佛怕轻轻一碰它就要碎了。
江泊淮平生只接受过一种祝福,那些人真心或假意,同他说庆贺,祝他早日成神。
江泊淮不想成神,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兜兜转转,沧海桑田。许多年后,江泊淮终于在这个夜晚,想到了,他想平安喜乐,想乔成玉永远陪着他。
可乔成玉想回家,想叶竟思喜欢她。
这些江泊淮都可以不在意。
他要用任何手段,哪怕怜悯同情也好,愧疚自责也好,他只要乔成玉留下来,再也不离开自己。
*
初初日晓,天际有半点微光,叶竟思步履匆匆。
在密室里调息了好些时辰,他总算缓过劲来,朝乔成玉通讯符给的地址摸去。
正是清晨,客栈里静悄悄的,叶竟思摸上楼梯,刚打算找房间,抬眼先一步看到了江泊淮。
江泊淮好像一直在等他,等得几乎不耐烦了,眉头皱起,轻声说了句:“耽误了这么久。”
叶竟思有点愧疚,说:“灵力烦躁,因此花费了些功夫。”
江泊淮根本不在乎什么原因,随便点了几下头,问他:“将要启程去哪?”
“回一趟仙门,禀告此事。”叶竟思一板一眼回他,又忍不住找他商量:“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那只妖兽最后也没找到是谁放的,还有……还有阿姐的傀儡术?怎么会这么巧?梦到的?”
江泊淮听他一句一句说完,没有半点想解释的样子,他说:“先不回仙门,醒来之后,告诉乔成玉,你要去一趟渡灵村。
叶竟思猛然抬眼:“去那做什么?我总觉得你知道点什么?”
江泊淮敛着眉眼,看在叶竟思还算配合的份上,弯了下唇,告诉他:“天机。”
“什么?”叶竟思云里梦里。
江泊淮更加愉悦地笑起来,叫人如沐春风似的:“不可泄露啊。”
叶竟思:……
他耍赖:“那渡灵村也不去——”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没落下,迸发的威压紧紧压迫在他身上,几乎叫他喘息不得。
叶竟思挣扎片刻,于一片朦胧中,看见江泊淮无悲无喜的脸。他垂下头,居高临下地注视他,好像高高在上的神衹,经年累月以至,常常习惯俯视人们。
语气无波无澜,江泊淮说:“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去去去!”叶竟思一个头两个大,感受到威压扯去,重重地喘着粗气,目送江泊淮转身往房内走去,低声:“好端端的,去渡灵村做什么?”
江泊淮自然听到了,他不打算回答,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被他放置神识的孔明灯,脑中将所有信息全过了一遍。
乔成玉并非凡俗人,也不是傀儡纸片,好似凭空出现的一个人。
而天底下除了傀儡、纸人、凡人的活物外,还能造出其他活物的地方只有那了。
——渡灵村。
乔成玉想回家,江泊淮就带她回家。
第25章 爹娘
叶竟思想了大半个时辰,仍然没能想明白这渡灵村有什么好去的。
传闻渡灵村旧时曾有神降祥兆,赐福于他们,叫他们因此比别人多了一魂。渡灵村的人只要将魂魄给于死物上,便能将其由死变生。因此村子里有什么东西都不叫人觉得奇怪,会活动的纸片、能吵嘴的石头,比比皆是。
只是渡灵村的人不常于外界来往,为了保证血脉的纯正和灵力的强盛,常常是村内居民成婚,健全的子嗣因此不多,人数越发的凋零。
他守在江泊淮进去的房前不远处,想着一会可以问问这渡灵村怎么去。
他枯等了许久,房内总算传来丁点动静——看来人起来了。
*
晨曦从窗棂的夹缝里落进来,乔成玉迷迷茫茫中感受到眼皮上刺眼的光,有些不舒服地抬手挡了下眼睛。
下一瞬,那恼人的阳光又暗了下去,乔成玉总算舒心了,卷着被子打算继续躺一会。
等下?!躺一会?!
她猛然回神,入目的是客栈素净的床帐,浅绿色的,难怪根本遮不住光。
自己昨日明明坐在桌案前的,好端端的,怎么会上了床?乔成玉直起身,掀开床帘,果然看到江泊淮坐在一张凳子上。
桌上放了一只茶壶,茶杯里的茶在冒着热气,氤氲出一片薄雾。他的眉眼挡在雾气后面,朦胧得有种水墨画里的感觉。
乔成玉再怎么着也猜出是江泊淮让她鸠占鹊巢的,她穿鞋下床,一边整理自己一边问:“你昨晚睡得好么?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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