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几个人都跟着喊了起来:“叶府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刚来没几个月,老爷就死了,叶府也没了!”
凡人如此渺小,对天灾或人祸的恨只能付诸一炬地转移到自己可以随意欺辱的人身上,通过折辱他来说服自己得到不幸的缘由。
叶起元很快被她们七手八脚的制住。
他本就瘦小,有几个常欺负他的孩子也是经常以欺辱他为乐的,看到母亲动手了,也跟着上去推扯他。
“你逃什么?你才是最该死在火场里的!”人群中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
应者如云,叶起元被她们制住,一点一点推向火海。
火焰烫得江泊淮体温也跟着泛着热,他蜷起手指,在一片炽红中,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扭曲的时空,像拼凑不起的琉璃。一遍一遍让他回忆那段陈年的旧事。
柴火生得很高,仿佛担心这火要灭似的。
事实上那火焰又高又烈,无论如何都不会灭的。
江泊淮看到他,他被架在高高的架子上,底下是一点点升起来的火焰。
那么烫,好像比太阳的温度还高。
火焰“噼啪”的声音明明那么大,为什么他还是可以那么清楚地听到底下乌泱泱的人群的私语。
他们低呼,神色癫狂又热烈:“愿神庇佑人间!”
第23章 黑化
长烛经久不灭,乔成玉在石壁上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不同的关窍,按下去,听到齿轮转动的轻微动静。
下一瞬,囚牢后处的墙体应声移动,露出里面的狭小密室。
虽然狭小,布置的却很仔细,甚至还立了一副书架,燃的烛火很足,叫人恍如白昼。
正中央放着一副棺材。
乔成玉屏息,小步上前,狠心咬牙,使劲一推。
棺盖滑动,露出里面的人。
是一个青年,浑身干瘪,面部的肉几乎已经消瘦干净,只剩下一副骨头撑着皮。
乔成玉捻起一缕灵力,企图探查他的死因,
然而还没有动作,就有一道身影冲了进来,一把推开她,身子靠在棺木上,死死地抱住里面的“人”。
“珠子呢?珠子呢……”叶宛白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四处翻找,眼里的泪一滴一滴掉下来,狼狈不堪。
“这、这里。”乔成玉下意识伸手,把怀里的木盒递给她。
叶宛白伸过手接过,乔成玉留意到对方渗血的指尖,血迹斑斑。
叶宛白手掌还轻微发着颤,她抖着手指,好几下才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黯淡色泽的珠子。重获至宝,她死死地抱住它。
“阿姐!”叶竟思也姗姗来迟,身上全是灰烬和尘埃,看起来比叶宛白好不到哪去。
叶宛白没有理会他,只是又笑又哭起来,神色癫狂,仰着头,似乎在叩问上天,却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可是那些人都没了,人没了?我的萧郎怎么办?”
叶竟思听到这个熟悉的字词,眼皮狠狠一跳,凑近一看,里面的人果然是关萧。
那个会念酸诗,愿意花光所有银子给他心上人的小古板。
“叶姑娘,”乔成玉欲言又止,到底硬着头皮开口了:“人死不能复生,强行起死回生违背因果,会结孽缘的。”
叶宛白猛的回头,看到一侧的乔成玉,只是忽然缓慢地笑了下,语气阴森可怖:“这样说话,你信天?你信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乔成玉吞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了一步,还没回答她就先被打断。
叶宛白不在乎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倘若恶有恶报,先死的该死他们!”她手一指,转了个圈,发髻散乱,几缕粘在脸上,在那么明亮的烛火下仍然阴翳一片:“他们叶家的人全该死!就应该全都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倘若叫叶宛白说起,如何能救下她的萧郎,令他不必孤零零躺在这里。她也难以溯洄根本。
似乎从每一个节点开始,关萧就已经是必死的结局了。
叶宛白曾经以为她和关萧会是天底下最恩爱最般配的夫妻。关家不富裕,关萧父母均亡,但叶宛白也不需要过多么荣华富贵的日子。
她和他约好了,等十五一过,就要上她家提亲。
父亲严厉是不假,叶宛白也很少同他见面,却常常听其他府里的夫人说起,他是个多么和善的人,夫人们都很好,教她刺绣、梳妆。叶宛白想,父亲会同意的,夫人们也都会高兴的,她会做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子。
可是父亲拒了关家的提亲,他语重心长地说叶家多么多么不易,养她这么大,是要她嫁给一个修仙人,不是随便那只猫猫狗狗都能把她从叶家拿走。
叶宛白想同他说,关萧才不是什么猫猫狗狗,也希望父亲不要用拿这个字眼,仿佛她只是一件物品。
可是她太怕了,望着父亲的阴厉的眼,说不出半个解释,所有的勇气都用来说:“我只嫁关萧。”
父亲勃然大怒,叶宛白第一次见他生气的样子,像头丑陋的凶兽。修仙之人力气很大,他把叶宛白的脸都打肿了,把她关在禁室里,一连三日不许吃饭。
其他夫人给她送了点吃食,也全是劝她嫁给那个酒囊饭袋的刘公子。
是非自在心中,叶宛白懒得再争辩了。她想,父亲总不能强迫自己上花轿的,实在不行她就逃婚、一头撞死,无论去人间或地府,总能有法子同关萧在一起的。
五日之后,父亲屈服了似的,其他夫人都跑来欢欢喜喜告诉她,父亲同意关萧和她的婚事了。
叶宛白太高兴了,她喜出望外,因而无数次悔恨,倘若当时多注意一点,是不是能看出夫人们眼里算计与笑不达意。
然而她一颗心全浸在了嫁给心上人的蜜罐里,连父亲神不知鬼不觉软禁了她也一无所知。
婚嫁那天天气不好,阴雨绵绵,叶宛白没由来地心慌,怕打湿婚鞋。忽然想到从前无数次阴雨天,全是关萧背着她迈过一个一个水洼,不叫她脏一点脚。
而现在,她就要去嫁给那个背了她十八年的青年了。
她于是又说服自己高兴起来——大喜的日子。
轿子慢悠悠地晃荡着,叶宛白听到外头忽然嘈杂一片,心慌,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帘子。
瞧见是一副棺材,前后就两个人抬着,棺材图案好看,上面是荷花,叶宛白最喜欢荷花。
因此也就大方地不去计较大好日子有人出殡之事了。
然而叶家的人不依,觉得晦气,硬要那边道歉,掰扯了一会,那副棺材于是孤零零被放在一边,等叶宛白的轿子先过,险些误了时。
叶宛白满心欢喜,盖头底下一张脸绯红,全心全意地想着他们的今后,她幸福的日子。
她含着笑,等新郎将盖头掀开——关萧一定会夸她漂亮的。
然而盖头被掀开,出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叶宛白的噩梦自此开始了。
她一连被下了许多包软骨散,防止她自尽,还是她稍微的配合才叫刘家松了心。叶宛白故作乖顺,只为找到关萧的下落!
半月过去,一点消息也没,到了回门的日子。叶宛白心急如焚,袖子里藏了一根簪子,想着以死相逼问出父亲关萧的下落。
然而真相来的猝不及防。
她同几位夫人闲谈,无意将身上衣服打湿,去内室换衣却发觉出闺前的衣服都不合身了,正欲回去问夫人,不期然听到她们的交谈。
“我看二小姐在刘家也舒心,多亏了阿茵出的主意。”
顶上的二夫人笑道:“那穷小子有什么好的,宛白真嫁给了那个穷小子定然后悔,他有什么好的?没有灵力不说,还蠢,三言两语就被骗得找不着北了。”
在她们的叙述里,关萧日日亲自上门提亲,自为娶她回家,父亲烦躁不堪。其余夫人献计,于是他们同关萧说,他没有修仙的根骨,配不上叶二小姐,叶小姐是要嫁给修仙人的。
关萧怔怔,回过神来,毅然决然地决定抛弃学了十多年的诗书。然而没有根骨的凡人在修仙之路上相当难过。
叶父也不会容忍他的存在。
于是他们又诓骗他,说欲要重塑根骨,必先置之死地而后生,给了他本邪书,却说是不可多得的秘籍。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关萧有十个时辰都用在了修炼那本邪术身上,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噬骨之痛,衰元之苦。终于在有一天,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无人问津的密林里。
尸体被发现的当日,善堂的人不忍,雇了两个人把他好好下葬,然而无名无姓,也不知道该刻什么字到棺材上。
却见他浑身都是荷花样式的东西,棺匠大手一挥,刻了朵栩栩如生的荷花上去。
掌心的簪子扎进了血肉里,叶宛白眼眶发红,紧抿着唇,大气不敢出。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要为他的萧郎报仇。
天神相助,从来没学过仙术的叶家小姐,一日做梦,竟然梦到了那么精巧的傀儡术。
“他做错了什么?”叶宛白环抱住冰冷的尸体,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错的是我,倘若我直接答应了父亲联姻,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兴许关萧也在想,他想,倘若自己早早修行,再努力一点心上人是不是就不用嫁去刘府。
乔成玉想,没有出声,小心地查看叶竟思的神色。
叶竟思握着剑的手已经微微发颤。
自小崇敬的父亲是如此可怖,他最喜爱的阿姐同叶府的仇恨叫他心神大乱,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玉珠离体已久,关萧的身上已经开始发出腐烂的味道。叶家所有与他有恩怨的人全不见了。
叶宛白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和他再在人间重逢。
她整理下着装,忽然温柔笑了一下:“竟思,过来,阿姐好好看看你。”
叶竟思仍然找不回神,怔怔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剑很重的,阿姐如此瘦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可以握着剑,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心口。
鲜血从那个口子不停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在她身上好像能开出漂亮的莲花。
乔成玉赶紧掐诀,企图救人一命。
然而叶宛白太决绝了,剑刃贯穿了她瘦弱的身躯,她口里也出许多血,说话很轻,仿佛随着脆弱的生命一样易散。
“你、你好好的,”她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说:“阿姐知道,你很、很厉害……”
叶竟思忽然很害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感受怀里逐渐冷却的温度,仿佛自己的身躯也寒凉得成了尸体。
可是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从小就拉着他走过无数坎的手像断了线的木偶,失了所有力气,重重坠进了棺材里。
乔成玉吸了吸鼻子,别过头仔细一看,叶竟思浑身散发着郁郁的黑气,不仅是眼眶红,连眼里都有了红血丝。
遭了!据乔成玉多年话本经验——黑化前奏!
她下意识往前,企图打断叶竟思的黑化。
然而叶竟思周遭忽然爆发出猛烈的威压,将她弹出数丈。
乔成玉:!!
她后背碰到坚硬的墙体,感受磅礴的灵力劈头盖脸地砸下,已经做好狼狈不堪,负伤流血的打算了,下意识闭眼。
然而一切都没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将她轻轻包裹住了,在一团煞气中稳稳当当护住了她。
芥子袋里掉出一枚莲花,落在地上,很快碎成一片灵力,冰凉的寒气于是开始缓慢蔓延在整个密室。
乔成玉没感到疼痛,小心翼翼地睁眼,发觉自己好端端的。
难不成是系统?!乔成玉惊异,发现叶竟思身上的煞气一点点淡去。
神迹啊!乔成玉心里感概,在留在这还是出去中仅犹豫不过片刻就转身,走得毅然决然!
既然叶竟思黑化进度在一点点下降,她留在这也没用,今晚的悲怆实在太大,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乔成玉想,不知不觉出了密道,然而一抬眼,忽然发觉大火不知何时灭的七七八八了。
看来一切都解决了!
她高高兴兴,顺着给江泊淮下的灵力去找他。
发觉他就在附近的一间屋子里。
月光惨淡,乔成玉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推开门,意料之中地看到桌案前的人影。
一室昏暗,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却也只能勉强看出江泊淮的人影,什么神色也看不清。
“怎么不点烛?”乔成玉问。
室内不知为什么,寒凉得很,乔成玉想,可能是环境原因,害的江泊淮的声音也很冷,每一个字都没有起伏:“叶竟思呢?”
“密室里!”乔成玉立马警铃大作,坐到他对面。
近了点,总算是能勉强看清人了。
江泊淮的发丝也有点凌乱,背对着月光,苍白的皮肤上阴翳一片,他垂下眼睫,遮住眼里所有浓郁的情绪。
他起身,往外走。
乔成玉害怕,这个时候去找叶竟思,不就是上赶着去送死。
谁能打得过正在黑化的反派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乔成玉想,劝他:“叶师兄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
江泊淮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往前走,推开门,让室内洒进一地月光。
连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寒光簌簌,乔成玉隐约觉得江泊淮身上也有煞气似的。
再一眨眼,又没了。
原来是幻觉!她宽慰自己,眼见人真的要出去了,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连同脑子也成了浆糊,竟然还真让她想到一个招。
她三两步上前,拉住江泊淮的手。
被冻得抖了一下。
“你先别找叶竟思了,我找你有事!”她着着急急开口。
江泊淮挣开她的手,往前走,只丢下一句很淡的:“什么事。”
这都拦不住?!
乔成玉眼睛瞪得像铜铃,又抿了抿唇,别过头,羞涩地继续:“自然是夫妻之间做的事。”
第24章 棉花
朝来夕往,夜色浓郁,唯有天际几点星子。
“你要么?”乔成玉问,没听到回答,又催促:“江泊淮?说话。”
江泊淮麻木地瘫着一张脸,扭下头看她,欲言又止,到底是没忍住:“你能别这样说话么?”
“我怎么了?”乔成玉没等到回答,看他一眼,犹豫一下,还是只买了一串糖葫芦。
她摇头晃脑,咬下一颗山楂,先是被外面包裹的蜜糖甜得眯起了眼,又被内里酸涩的山楂激到,皱了下眉,回头看他,小声嘟囔:“心脏的人听什么都是脏的!”
江泊淮弯唇,作势要转身走:“好,我这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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