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走水了!”不知道谁先喊开的。
紧接着,自藏书阁到库房,漫天不绝的火舌席卷了一切,伴随着房檐被火烧的“滋啦”声,滚烫的火焰铺天盖地压过来,大半个叶府被笼罩在一团火红之中。
叶府杂役侍从纷纷提了水桶去救火,叶竟思无心再管一侧的叶云山,提步上剑,手里掐着法诀,令叶府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
这些水源却杯水车薪,不抵燃烧猛烈的火舌。叶府人心惶惶,宅院里发出一声接一声凄厉的哭声。
乔成玉一边焦急没出门的江泊淮,一边有心看叶宛白的反应,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察觉到她的目光,叶宛白朝她笑了一下,很淡。
“叶小姐不着急么?”乔成玉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不愿意错过她一点点的反应。
叶宛白摇摇头,回答得滴水不漏:“有其他人呢,我帮不上什么忙。”
火势越来越大,热浪仿佛卷起一层又一层,直扑外围的人群,连乔成玉都能感觉到面上微微发烫的热意。
整个叶府就要毁于一旦了。
叶宛白扬起一点淡淡的笑,在火光温暖的照耀下,她好像要拥抱太阳,终于得到解脱。
变故突生。
“厉照,去救火。”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随着而来的是强大的威压,灵力磅礴地朝叶府冲去。霎那之间,天降甘霖,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
大雨滂沱,浇灭了叶宛白心中的太阳。
她麻木地转过身,果然看到他。
叶父佝偻着背,神色一如往常,他常做出一副慈善样,因而嘴角总是扬起,年纪上来之后,眉眼间的皱纹更多,显得他总是那么慈眉善目。
叶竟思率先喊人:“父亲!”
叶父朝他笑了:“竟思这么大了。”
不解、怨恨、愤懑,叶宛白无心想起来,转过身,想也不想得就往藏书阁里跑。
乔成玉心里有了决断,示意叶竟思跟上她,自己则头也不回地朝客房跑去。
*
叶府的客房在后院深处,要绕过一条七弯八绕的长廊,乔成玉一路人遇见不少因为烧伤或窒息的人。
一颗心惴惴不安,却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判断他们的气息。
坏消息,都死了。
好消息,都不算人。
全是傀儡。
乔成玉更加不解,她现在已然能明白这盘棋局是叶宛白布置的,给叶云山出主意的是她,给叶云山下毒也是她,她恨极了叶府,因此要把它烧了个干净。
那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地把这些亲近的家眷全换成傀儡人。
是因为只恨叶父和叶云山么?
关窍就差一点,乔成玉想得脑袋疼,最不明白的是她哪里学的傀儡禁术。
房梁被火焰挟裹,随着火舌的吞噬,从中断开,“轰隆”一声在乔成玉面前倒塌。
乔成玉立马止住满腔思绪,一剑破开面前的火焰与障碍,脚步不停,在烟雾之中大声喊人:“江泊淮!江泊淮!听得到么?”
找不到人。
乔成玉把最后一扇门推开,忽然生出了许多无力感,靠着门板,眼睛有些发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烟熏的。
不行,兴许在别的什么地方!她强打起精神,转身打算出去,门梁经不起火中频繁的开关,眼看就要失控落下。
乔成玉抬头,正好看到它直直地朝自己坠下,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合上眼,身子僵硬地朝后退一大步。
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
不能的话系统能睡醒出来救一下么?!
预料之中的系统、疼痛,都没有出现,明明烟呛味那么重,她还是闻到了很淡的一股霜雪味。是属于江泊淮的。
她惊愕抬头。
没想到乔成玉忽然就抬了头,江泊淮连忙将手中凝着阻挡的灵力散开,手上的棋盘格挡住了门梁。
棋盘马上一同生起了火,烧得江泊淮指尖也感受到了温热。
他一只手把乔成玉从手臂下拉出,一只手扔落棋盘,连带着起火的门梁。
乔成玉任他摆弄,被他推着离开了这片火场。
江泊淮的眉头皱得很紧,脸色也前所未有的臭。
真稀奇,教养一向很好的江小公子也会流露出这种糟糕的神情。
“你进来干什么?起火了我不会往外跑么?”他声音很冷地训话,温度同他身上的一样,冷冰冰的。
乔成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是抬起眼,望着他,清凌凌的目光,她无不遗憾地开口:“江泊淮,你棋盘没了,下不了棋了。”
于是江泊淮剩下的话全被堵回去了。
他怔忪。
手背被乔成玉的掌心覆上,她语气难得软了下来,像江泊淮小时候很想要却一次没吃到的棉花糖,她问:“烫到了么?痛不痛?”
那只棉花糖他怎么得到的?哦,他使了点小手段,伤了自己,特别惨,血流得很多,最后母亲为了叫他心安,给他买了一支。
江泊淮用尽心思得到了它,却忽然发现棉花糖甜滋滋的,不是自己应该喜欢的味道,他一口没有碰。
可是所有事物都会像棉花糖一般么?
江泊淮不知道,但活了这么久,他想再试一次。
于是他垂下眼皮,遮住自己晦暗难辨的神色,唇角垂到恰当的位置,连眼尾的弧度也一丝不差,眼睫颤得频率恰好是叫乔成玉容易心软的。
他低下头,后颈顶出一个微小的弧度,显得身形瘦消而脆弱,声音一并闷闷的:“好痛的。”
“什么?”他声音低,乔成玉听不大清,摸摸他垂到自己手背上的长发,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
江泊淮的头发同他的性子很像,乖顺,摸起来很软。
江泊淮也耐心地回她:“我说,好痛啊……”
他忽然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把嘴里的“乔成玉”咽下,抬起眼望着她:“乔乔。”
漂亮的丹凤眼里好似蒙了一层雾,乔成玉不确定是不是水光。
她没忍住,和惊愕一起蔓上心头的,还有一种的感觉,很奇怪,叫她慌了一下,下意识拽了一把手心的头发。
“嘶。”江泊淮轻微出声,眼睫这会是真的不受控地眨了许多下。
乔成玉确定了,他这回眼里是真的水光和雾气了,连眼尾都发红,映出胭脂般昳丽的光采。
第22章 火祭
藏书阁火势最大,外围起了很厚的一层烟雾,稍微迈一步都要咳得死去活来才能缓过劲。
叶宛白推开挡在自己面前障碍,一双纤纤玉手被火烫得发红肿胀,她毫无知觉似的,只是机械似的重复推门的动作。
“阿姐!”叶竟思三两步追上去,一边忍住喉间的痒意,一边把人拉离藏书阁:“别进去了。”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叶宛白仿佛发疯的小兽,眼睛通红,竭尽全力推开叶竟思,身子瘫软在地上,手指用尽全力往前够,指尖被粗糙的石地磨破。
“父亲!父亲死了!”叶竟思一慌,直接把真话吐了出来:“那是虚像,我们、我们用来诈你的……”
叶宛白倏的回过头,一双眼含着泪,却死死地盯着他,他的话叫她那么陌生,那么难过。
“你说什么?”叶宛白勉力站起来,还是没能够。
看她不再挣扎,叶竟思揽着人出了火场,望着叶宛白,只觉得熟悉又陌生:“我、我和师妹早就查出叶云山布置傀儡的事,叶云山不够聪明,露的马脚很多,我们一路调查,发觉有人给父亲下了毒,拿叶云山当枪使。”
“我就知道。”叶宛白似叹似笑地开口:“叶云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能办成什么好事?”
她忽然癫狂起来,手指带着血,抓上叶竟思的,连同他身上的衣服染上丁点血迹。好似迷途知返,她要将一切合盘推出:“叶云山根本配不上当家主,阿姐给他下的毒,我知道你也根本不想接手,干脆就让这一把大火烧个干净,好不好?”
叶竟思被她尖锐的指甲抓得生疼,他低头望着叶宛白。
她一向爱干净,最大方得体,从小知道自己如何寄人篱下,最明白怎么当好一个大家闺秀,此刻却仿佛将前尘全部忘却,通红着眼,眸子里酝着浓郁的痴狂。
“我们也找到了地牢。”他低声呢喃:“阿姐,你关那么多人进去做什么?”
叶宛白忽然将手松开,好似脖子坏掉了似的,只能僵硬地一点点抬头,语气生硬:“你们发现了什么?”
“地牢,师妹应该已经去救人——”他话没有说完,叶宛白已然往密道冲去,她周围是猎猎焰火,而她丝毫不觉。
*
所幸这密道还算坚固,底下的人毫无察觉上面热闹的动静。
叶云山已死,看守的死士身上魂印已解,自然不愿意再为死人卖命。叶府大难临头,他们早就能跑得都跑了。
乔成玉和江泊淮畅通无阻地重回地牢,角落里蜷缩的家眷听到动静,扒着牢狱的门,声音嘈杂不堪。
“退开。”乔成玉喊退她们,一剑下去,将牢狱破开。
重返自由实在叫人欢欣。家眷们七嘴八舌地道了谢,在乔成玉的带领下逃出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通讯符闪了又闪。
乔成玉拿起来,和叶竟思通讯:“怎么了?”
叶府火势浩大,叶竟思一边灭火一边追叶宛白,心急如焚:“阿姐兴许往密道那边去了。”
她来密道做什么?乔成玉不解。
照她猜测,囚牢有两处出入口,一处是密道,一处便是藏书阁,叶宛白给叶云山出谋划策,就是为了借用叶云山的死牢,神不知鬼不觉地关着自己的人。
藏书阁于叶宛白而言,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地方。高高的阁楼之上,可以看到试炼场,亲眼看着自己最后一步棋落下,看着叶云山如何在万人之睽下死去。
又能悄无声息地将叶父运出,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女手足相残,看他最属意的儿子死去,再看着他付出了那么多心血的叶府怎么样被一场大火付诸一炬。
叶父“起死回生”,她自然要去藏书阁查看他的“尸体”,来着密道又是为了什么?确认人质究竟是死是活么?
“姐姐,我们还有多久出去啊?”一个孩提怯怯的,有些畏惧长长不见底的密道,小声问。
“很快了。”乔成玉安慰她,摸摸她的头,伸出一只手给她拉:“来,拉手。”
小孩犹豫了一下,怀里的东西递给她,总算空出了手,高高兴兴握住。
乔成玉不明所以地接过她递过来的木盒。
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哪里捡的盒子?”乔成玉低下头问她。
“我们待的黑黑的笼子后面,有一个秘密的小洞,里面有一个好大好大的箱子,箱子上面就有这个!”她又压低声音:“我是第一个关进来的,只有我知道,我只告诉了你!”
乔成玉越听越奇怪,空不出手,抬了下下巴,示意江泊淮帮她打开。
来路不清不楚的东西,指不定多脏。
江泊淮心里嫌恶,面上温温柔柔笑:“好。”
他动作迅速地把盒子打开。
里面有一颗很是黯淡的珠子,不过拳头大小,幽幽发着微光,将灭不灭。
江泊淮神色一顿。
“怎么了?”乔成玉认不得这东西,却知道江泊淮十有八九又知道。
“固魂珠,传闻能保尸体经久不腐。”江泊淮低声说。
乔成玉打了个冷战,猜到那个巨大的箱子是什么了。
“她要……”乔成玉顿了顿,换了个委婉的东西:“那东西不腐干什么?”
江泊淮把盒子合上,塞回她手里,他的语气意味不明:“你信死而复生么?异闻录里说,死而复生可是要尸体不朽,灵魂又存于世,再用前尘恩怨之人的血作引子,把魂魄引回来的。”
不是,叶宛白玩这么大?!
乔成玉脑袋“轰”的一下,所有关窍都清清楚楚了,她低声和小女孩说:“你去粘那个哥哥,姐姐有点事。”
江泊淮面色一顿,目光很淡地瞥了一眼扎着朝天辫的小孩。
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小女孩头摇得比拨浪鼓还欢:“不麻烦哥哥了,我和我娘亲可以的!”
“真棒!”乔成玉鼓励她,转头和江泊淮交代:“我要回去看看那邪门的东西,人交给你啦。”
江泊淮歪着头看了看乔成玉,也不说话。
乔成玉好耐心地等他开口。
他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看着她们的,你记得不要落东西。”
乔成玉闻言顺手摸进了芥子袋。
乔家的传家宝、打算装在剑鞘上的宝石、江家宝库的密钥……都好好的揣着呢。
她松口气,挥挥手:“放心,宝贝我都贴身带的。”
*
密道狭长,江泊淮不爱说话,也不爱听太多人说话,稍微嘈杂一点的动静都会叫他轻皱下眉,而后再无人敢言语。
于是一路上变得极其安静紧绷,在紧绷之中好不容易熬出了头看到光亮。
叶府的夫人纷纷松口气,抱上儿女打算爬出去。
然而甫一出去就被吓了一大跳。
漫天的火光映在她们眼底,仿佛是无休止的血色。
几个胆小的已经叫了出来。
江泊淮不耐地扫过去,声音很轻:“没见过火么?”
那人被他一看,连忙捂住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孩提们不懂这些,哭闹着要回家,粘着自己母亲问是不是自己家没了。
她们的母亲还沉溺于恐慌之中,反应不过来。
江泊淮记得乔成玉叫他看着这些人,于是难得耐着脾气回答她们:“是,你们父亲也死了赶紧走吧。”
小孩闻言哭得更大声了。
叶府的夫人都是过惯好日子的,她们是普通人,没有灵力傍身,好不容易从囚牢里出来,本以为可以重新过安生日子。
没想到家没了,夫君没了,荣华富贵也没了。
带着孩子,出了叶府,又无一技傍身,倒不如死了算了。
有几个已经嚷嚷着要上吊了,江泊淮听得心烦,本来想走,忽然看到后门一个瘦小的身影。
叶起元绷紧一张脸,密道附近是后门,看得出他本来也打算先走。
他犹豫片刻,走过来,安抚几个哭哭啼啼的弟弟妹妹,给人递了几颗糖,和江泊淮一样的话嘱咐:“赶紧走吧,火要烧过来了。”
他一开口,那些哭喊着求死的夫人们这才注意到他的动作。
她们平日里就不喜欢这个养子,对他天资如此聪颖的嫉恨是一方面,更是讨厌他可以这么轻轻巧巧地离开叶府,离开这个家。
“扫把星!”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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