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和昨日的心境也有关吧。一边低声咳嗽着,谢清霖想着心头堵着的那点思量,喊着小厮去替他准备好官袍。目前事情正在节骨眼上,他得先去处理好了。
只是许久没有生过病的谢清霖,本想勉力撑着身子到下值,却没曾想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他支撑到下午已是无力。勉强撑着告了假,带着一身高热朝着侯府中回去。
谢清霖心性非同一般的坚韧,即便是万分难捱也硬是撑着回到了谢府中,只是一到家中,便支撑不住,只觉得头晕脑胀的想要栽倒地上。幸好随行的小厮松墨机灵,赶紧搀住,送到了他的卧房中。
这才着急忙慌的找谢侯爷和夫人,哪成想今日圣人有事,召见了几位肱骨大臣,连带着谢侯爷一起留在宫里,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而昨日谢夫人被气着了,一同带到宫里去寻太医一起瞧瞧病症。
一时间竟是在府中找不到做主的人,松墨急的团团转,赶巧沈明珠带着丫鬟采荷,欢欢喜喜的从侧门回来。她们主仆两人手中捧着新购置的布料和丝线,正打听好了价格,踌躇满志的回到家中。
刚进府中就看到了着急忙慌的小厮松墨,向来采荷是同他相熟的,赶紧上前问询道:“这是怎么了?如此慌张?”
等瞧到沈明珠回来,小厮松墨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左右看了看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病的严重,告诉我不要声张,偏偏老爷夫人都不在府中······”
既然是说了“病的严重”,按照谢清霖那坚韧的性子断然不会无事早早归家,沈明珠当下就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此时唯一能够在谢府中做主的,也就只有她了。
她登时反应过来,立刻从身上拿出剩下的银钱来递过去,朝着松墨低声说道:“你快去外头请一位夫人平日里惯常用的郎中来,多使些银子,要快。”
而后东西也来不及收拾,沈明珠带着一堆刚刚采买的布料朝着谢清霖的院子走去。她得赶紧去看看,万一真的事情严重,需得想法子把母亲和父亲请回来。
这边脚步匆匆,沈明珠不多时就来到了谢清霖的院中,来这的路她倒是挺熟的,只是却只进去过两回,倒是一时间有些寻不到卧房。幸好赶巧有个洒扫的仆人,替她推开了门。
急忙进去,绕过一个博古架,就看到床榻上规规矩矩的卧着一道身影,似乎是烧的有些厉害,裹了一层厚厚的被褥。
沈明珠来不及避嫌,走上前探身看了一眼,只见谢清霖的面颊已经烧的潮红起来,紧皱的眉头,这样好的天气里,盖着厚厚的被衾却依旧冷的瑟瑟发抖。
似乎是听到有人来了,谢清霖挣扎着撑开眼皮,看了一眼来人,哑着声音喊了一句:“水。”而后又像是撑不住一般,又把眼睛闭上了。
赶紧端来一杯温水,沈明珠顾不得别的,伸出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一股滚烫的热度瞬间袭来,烫的她有些害怕。
怎么会这么严重?难不成是昨日淋了雨的缘故?她心下一片惊慌,小心的说道:“兄长,水我已端过来了,你起身喝点吧。”
此时的谢清霖正是高热中,冷不丁的有一只温凉的手擦过他的脸颊,只觉得一阵舒服,不由得轻轻侧过脸蹭了蹭。
这样的动作着实太过亲密,沈明珠吓得把手顿时收了回去,却没料想到险些把那杯水弄洒了。看着烧的通红的人,她也急了,这种时候多喝些水,是先前她发烧的时候郎中教她的。
“兄长!你清醒些!”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清霖迷迷瞪瞪的再度睁开眼,看着昨日里才叫他摧心挠肝睡不着的人就在眼前,烧的有些糊涂的脑子竟有些难以招架。
“明珠?”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后眸子像是沾染了水雾一般,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梦,他又喊了一声。
“明珠。”
沈明珠微微的愣住,她没想到这人烧的迷迷糊糊也能一眼认出自己来,榻上躺着的人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这般的虚弱,往日里的冷峻都褪去,在潮红的面色上只剩下那张精雕细琢的眉目,越发的叫人看了眼热。
这一下子反倒是叫她不知道如何应对了,现下他已经是自己的兄长了,再有这样的想法出来绝对是不可的了。
眼见兄长的脸色越来越红,沈明珠也着急起来,她以前听过别人见过,高烧的厉害是会叫人烧成痴傻的。她强打起精神,端起那杯水,艰难的扶起躺着的谢清霖,将杯口放到了他的唇边。
“兄长,先喝点水,郎中一会就到了。”
似乎是这句话将谢清霖唤醒,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此时竟然靠着的是沈明珠的臂膀,混沌的眸子清醒了一瞬,他乖乖低头喝下了那杯水。
见他喝完水,沈明珠又拿出帕子替他拭了拭唇角,微凉的指尖不小心划过他滚烫的脸颊,她微微一颤,刚想收回手,却和又睁开眼的谢清霖对视了。
他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一杯水喝下,稍稍清醒了一些,略微用力从齿尖挤出几个字来:“先别惊动母亲。”
知晓母亲身体不好的沈明珠点了点头,她开口道:“我叫人去请郎中了。”
正说着,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就进来了,小厮松墨低呼着:“少爷,郎中来了来了。”
幸好这边距离药铺并不算远,小姐给的银子又足够多,那郎中自然愿意同他一路跑着过来。
听到郎中来了,沈明珠瞧了瞧正是上次给她看病的那位孙郎中,不由得放下心来。赶紧把位置让出去,又吩咐下去人,叫他们打来些温水。
不多时,经验丰富的郎中就诊治完毕了,他左右看了看,屋子里头只有榻上的少爷,还有那个他上次来看过的小姐。捋了捋胡须,他冲着沈明珠说道:“不是什么大碍,倒像是劳神费力后被冷雨激着了,但这高热还是得先退下,烧的久了,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说罢又取了早就备好的笔墨,写了一张药方,嘱咐用温水或是烈酒擦拭额头手心脖颈处,若是烧退了,喝上几幅药就没事了。
沈明珠捏着眉心把各种犯冲之物都记了下来,一边吩咐小厮去取药,一边吩咐丫鬟去后厨找下烈酒,又拜谢了急匆匆赶来的孙郎中。
“多谢孙郎中,我派人送您回去。”
本来因着老爷夫人都不在,院子里的小厮们见到少爷病倒,都有些慌乱,如今被沈明珠一样样吩咐下去,倒是恢复了平日里的井井有条,把各自手头的事都尽数做好了。
这边沈明珠本想安排个小厮替躺着的谢清霖擦一擦烈酒在手心,却不料想这人即便是病中也格外警惕,哑着嗓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清霖勉力睁开双眸,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明明是快要入夏了,却觉得身上冰冷刺骨,又感到一人拿着冰凉的东西凑到他跟前来。
“什么东西?拿下去。”
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往日里舒展的眉宇紧紧皱着,一下子就失去了素有的清贵感,来不及退下的绯色官袍有点凌乱的挂在身上,叫人忘了他平日里的身份做派,只关注到谢清霖那生得格外好看的眼睛。
沈明珠不过看了一眼,微微愣神,只觉得自己面颊生热,侧过视线说道:“先放到一边去,去拿温水来。”
这边擦拭完,又端了些茶水饮下,谢清霖才慢腾腾的清醒了过来,脑海里似乎想起自己喊过的那两声明珠,抬头正巧看着她远远的坐在书架旁的椅子上看着天际。
他轻声问道:“我已觉察到好些了,母亲随听召的父亲一同入宫去了,没有惊动他们吧。”
毕竟谢侯府里头的事有些乱,谢侯爷上头还有个不安分的继母,眼巴巴瞅着他们,所以谢清霖此时Ɩ的问话就是担忧府里人乱了分寸,叫对面钻了空子。
哪怕是说一个治家不严,毕竟那边占了个长辈的名分来,这样的名声背上可是格外难听。
这话说的格外温和,沈明珠皱了皱眉,以为他是担忧自己大呼小叫乱了府中规矩,她远远点了点头,才道:“兄长这是着凉了,切莫再忧心,父亲母亲那边我皆没有惊动,请的郎中也是以前母亲常唤的孙郎中。”
想了想他往日里说过的那些避嫌的规矩,不由得又加了句,“事发突然,我也是不得已才来到兄长卧房中。”
谢清霖有点哭笑不得,又见她远远坐着,忽而想到了他平日里说过的话,教她规矩的不正是自己吗。又想到刚刚迷迷糊糊之际,少女侧身坐在自己身畔手执帕子擦拭的模样,只觉得心头又是一阵火热。
见他醒过来,赶巧那边紧赶慢赶的汤药已经递了过来,沈明珠看着那小厮有点手忙脚乱的拿着滚烫的药就端了过去,不由得叹了口气。
“去问问厨房里可备好清淡的粥了?跟着采荷,去我房里把那人参取了,加到粥里去。”
她先前问过孙郎中,人参等物不同此药冲突,更是可以不起养身,加到粥米等物里刚好。
思路清晰的吩咐完,沈明珠亲自过去端了那碗漆黑的药汁,轻轻吹了几下,放到手上觉察到那碗不烫了,这才递到谢清霖的面前。
“不烫了。”
谢清霖从没见过她这般毫不惊慌,将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痴了,深深的看了沈明珠一眼。
而沈明珠见他对着这碗黑漆漆的药迟迟不肯喝,只以为他怕苦,不由得瞪了他一眼道:“兄长以前是怎么劝我喝药的,怎得到了自己反而生怯了?”
这话倒像是以前的沈明珠会说的,整个人也鲜活了起来。
谢清霖怔忪的看着她,先前处理事情的口吻镇定又平静,甚至隐隐带了些和他如出一辙魄力,叫人尽数听从。而此时这一眼娇嗔,反倒又叫他怀念起来了以前的她来。
他再度深深看了一眼沈明珠,没有说话,乖乖喝下了那碗苦涩的药。
这药太过苦涩,他只觉得心里也沁满了浓厚药汁。
第19章
看着喝完药乖乖躺好的谢清霖面色好了少许,不再过分潮红了,沈明珠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粥加了人参,总归又要多熬上一会才出的了药效,只得坐在隔间的桌子上,拿了早上出门时候见得东西,思量着开家衣裳铺子的事。
到底母亲同父亲还没回来,这里总得有个人看着,沈明珠又在心底叹了口气,往日里兄长是极其不喜她到这里的,如今她在这里坐着到底有些心虚。
在榻上躺着的谢清霖也有些心神不宁,高热虽已退了不少,却仍旧有些难得脆弱,他有些想要同沈明珠说些什么,却见她避嫌似得坐在外间,同他远远隔开了一个博古架。
那人的身形影影绰绰,却又在他眼中格外的清晰,白皙的脸颊越发精致的眉眼,习惯用手敲着自己的膝上思量着事情,她思考的时候惯是皱了点眉头。
她又在思考什么呢?谢清霖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了。
若是没有生病的时候,他定然会把这种心思藏好,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他就是想同她说句话。
“先前有些糊涂,忘了问,郎中同那些药钱是?”
思绪被打断,沈明珠对上床榻上瞅着她的那双漆黑的眸子,晃了下神,这是问她药钱的事了。倒也没多想,她从善如流答道:“先前母亲给我铺面的时候也许了不少本钱,今日出去买布料,还剩了不少,因着是急请的孙郎中,所以看诊费多给了些。”
谢清霖听她慢慢说着,也不拘话是什么,只觉得她就这样讲着话,心里就格外的舒畅,甚至冲淡了高热带来的头晕。
“嗯。”
他极少生病,鲜少这般虚弱的躺着,一时间思绪反倒有些沉重,想要试着再说点什么,好叫沈明珠再理一下他,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沈明珠也没有开口同他讲话的想法,莫说现在他在病中,就连以前她老是爱缠着他聊会天,总也会得到句不算耐烦的话,索性什么也不说,就远远地坐着。
又过了一会子,松墨去催促过的加了人参的粥也好了,沈明珠有点忧心他粗手笨脚的,只得过去先试了试拿完之后不烫了,才递给躺着的谢清霖,看他有些迟缓的喝完。
兴许是药效起来了,也可能是这碗热粥的缘故,谢清霖只觉得身上除了一身的汗,不由得觉得有些不舒服。
按理说他应该叫沈明珠出去,而后换一身干爽的衣服,他素来是爱洁的,此时却有些舍不得喊她离开。
但沈明珠觉察到他出了不少的汗,对着小厮们吩咐叫去再拿盆温水来给他洗洗脸,拿件干净衣裳来。
“兄长,你先换好衣裳,我去外头看看母亲回来了吗。”
谢清霖看了她一眼,莫名的觉得有点委屈,以前都是她喜欢缠着自己,从没找过什么借口先离开,却也不知道如何叫她别走,脸色不甚好看的点了点头。
他一边看着那人离开,又好好擦了一把脸,由小厮松墨在一边伺候着正在那里换上干爽的衣服。这次事情多亏了沈明珠,往日里从没见过这位小姐张罗事的松墨,见自家少爷明显好起来了,不由得夸赞了起来。
“小姐可是厉害,”他利落的递上茶水给谢清霖漱漱口,又接着说道,“也不知道以后嫁到哪家去,那家可真是烧了高香了,不过到时候也是会回咱们侯府的,毕竟是娘家嘛······”
只是还没说完,就被谢清霖打断了,他听得那句,‘毕竟是娘家’,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他僵硬着胳膊,在心里又重复了一边刚刚小厮的话。
半晌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来。
“下去。”
见少爷脸色不好,松墨只当是他生病头晕,赶紧带着收拾下来的东西离开。
呆愣的倚靠在床榻上,谢清霖在听到沈明珠会出嫁的这句话的刹那,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当年惊才绝艳的九王爷会在名义上的侄女长乐公主出嫁之后,坠入空门。
他是会为了旁人来见沈明珠而感觉不快,会为了她不再愿意见他而感到彻夜难眠。
但在此时他才意识到,沈明珠这个人,对他究竟有多重要。他不由得苦笑一下,也许自己早就知晓,却又不敢承认。
他心中一直迟疑一件事。
倘若母亲当年没有带沈明珠回来,抑或是她被旁的人带回家中,那她还会和同他一般,依赖于他吗?以前她年幼,也许分不清楚什么是喜欢,要是以后遇上别的少年······
不,他不同意。
只是此时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现下根本不再是沈明珠追在他身后的时候了,而那人已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如果再不想法子,也许真就如同松墨刚刚说过的。
沈明珠就要嫁给别人了。她以后会和那人白头偕老就罢了,还会和那人一起喊他兄长。他以后就是她孩子的舅父,甚至于这样的日子,以后会是无穷无尽······
莫说是真的会有这种可能,即便是此时想到这个念头,谢清霖就觉得心痛异样,倘若真的发生了,他真的想不到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想清楚自己心意之后,谢清霖却又被另一件事泼了一盆冷水。当初这婚事是他自己亲口拒的,而偏偏沈明珠又亲耳听到了,甚至还又亲口原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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