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母看着他们闪躲的眼神哪里还不知道?
她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怎么,这是要同我说谎了?”
这些人又觉得一阵腿软,其中有个机灵的,咬了咬牙想着在老宅的父母,苦着脸上前说道:“夫人,其他的事是真的没有,少爷做人做事您是知道的,但谢府中有个谢侯爷刚认得干女儿,旁的小的们就不知道了。”
这定然是有事了,江母心思转了好几圈,试探着开了口,“这干亲是姓什么的?可也是京城人士?”
如果也是个世家女就妙了,既有着自家的家室地位,又这边能攀扯着京城谢家,倒也算勉勉强强考虑一下。
有人开了口,自然大家也就都放松下来了,毕竟有几个知道点内情的,常来常往的,他们下人之间也有几个和谢府关系不错的,倒是也交代清楚了沈明珠的身份地位。
江母不由得一阵气闷,呵,八竿子打不着的江南小商小贩的人家,还是个丧母的扫把星,定然是仗着自己现在是在谢家,忙着勾引自己的儿子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她脸色一阵铁青,又觉得万分庆幸,幸好来了,不然留着自家儿子一个人在京城里,还不知道被什么小门小户的狐媚子给勾引走了呢!况且这次她来,族中可都是已经商定好了的,他们江家这次可是打点了好多人,甚至连往日里不愿攀附的嫁给中丞作侧室的那位表姨奶奶都打点过了。
当今圣人最宠爱的长乐公主虽已寡居,但圣人有意再替她择一位夫婿,甚至还透露出来一点,再也不要那武夫莽汉了。如此这般,他们江家也是动了心思的。
倘若当真是能够攀上长乐公主作了驸马,到时候如今的世家里头能和皇家结亲的,他们江家可就是头一份了。
挨个训斥完府里头的奴仆们,江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掏出些早就准备好的碎银子,打赏了一圈,那个最先开口的小厮拿的最多,笑的眼牙不见又表了一次忠心。
回到自己的房里,江母招来她带来的丫鬟,捋了捋手头上带来的东西,挑了几样出来。她收拾妥当,自然要趁着现在这个机会,赶紧去谢侯府见一见这个狐媚子,免得日后叫这样的玩意坏了他们江家的大事。
江少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还在琢磨找个什么由头再去谢侯府一趟。
既然是打着主意去谢府看看那沈明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索性江母故意穿了一身她认为最拿得出手的衣服,花团锦簇的织锦缎又头上带了几只镶嵌了名贵宝石的钗。在门房那里头递上拜帖,带着礼物就进了谢侯府的花厅。
这一日的清晨,风吹起来都透了一股子轻松洒脱的舒适,谢清霖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皱着眉头一板一眼看着账目的沈明珠,心里头就是觉得无比的舒畅。
总算是那个叫人看着就烦的江少安没再来了,这段时日可算是叫他烦了个够,他们礼部倒是清闲的很,一得闲就往谢侯府的后院钻。偏偏自己身边这个恼人精,想要学什么打理铺子。
而那个江少安更是打蛇上棍,仗着在家中掌管过几间铺子在这里指点上了。虽然说的那些确实也算得上中肯的建议,但到底有些地方太穿凿,谢清霖有心想说,却又觉得当面反驳人家,有些太过不体面,硬是忍了下来。
这次本是母亲在这边教着沈明珠,恰好外头说是有位夫人递了拜帖,遂叫前来问候的谢清霖接了这活计,坐在这里看着她研究账目。
心里头思量着这些,谢清霖的目光不由得从手中拿着的账本挪到了沈明珠的脸上。
外头暖风徐徐日光正好,绿叶蔓蔓带了些碎碎的影,正好有些落在跟前人的发梢之上,仿佛有几缕烟云一般朦朦胧胧的罩着她,看的谢清霖一阵陌生。
似乎是有些地方看不懂,沈明珠紧皱着眉头,手中拿着的那杆笔还带了些旧时的习惯,忍不住戳着自己的腮帮子思考。而后像是实在没法子了,叹了口气,而后抬头的顺口说道:“江表兄,你看看这个——”
谢清霖盯着她,本来略微走神的心思全回了过来,深邃的眸子里头带了些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愤怒,脱口而出:“你喊的是谁?”
眼前的男人眉目冷峻,往日里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头却意外的沾染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叫人一眼看不透。
沈明珠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略微有些尴尬,这样叫错了名字,实在是有些尴尬,她刚想着解释一下,话刚到嘴边却听到自己的丫鬟采荷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
“小姐小姐,夫人叫你去花厅呢!”
喘着气,明显是一溜小跑过来的采荷一脸的兴奋,她顾不得在一边神色莫名的少爷,赶紧对着沈明珠继续说道:“外头是江探花郎家的老夫人来了呢!”
世家夫人之间聊聊家常联络下感情,倒也是无可厚非的,但叫出自家的女儿出去,明显就是有了相看的意思了。
谢清霖只觉得一阵猝不及防,刚刚的那句错喊让他产生的愤怒在此刻轰然倒塌。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沈明珠带着几分羞怯微微垂了眸子,而后转身即走,谢清霖还没回过神来,就只能看到一个毫不留情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
谢清霖强忍着想要喊出声唤她回来的意愿,这就是他本来想要的结果,他说过自己绝不会娶沈明珠的,现在人家要出去相看了——对面的人也不比他差,甚至于她更喜欢那人吧。
只是却只觉得一阵空落的感觉在胸口处,心底最深处又酸又涩,几乎叫他站立不稳。
第14章
这边花厅里头,谢母本来心里头是有些欢喜的,她是觉得江少安这人着实不错,不说别的,就说那同自己的女儿明珠说话的语气来看,定然就是喜欢的。
这一点就比自家那个混小子强得多了去了,再加上这江夫人客客气气的来的,话里话外又都是在夸赞她,倒是叫谢母这个没经历过大宅门阴私事的一下子放松了警惕。
哪里料想得到,江夫人这一趟来可不是为了同她攀亲家的。她言笑晏晏的先是将谢家大公子谢清霖夸了个遍,又扯到谢母身上穿的衣裳,总归是把话头引向了沈明珠。
总算是得以见见这位叫自家儿子魂不守舍的姑娘了,江母在心里冷笑一声,谁都别想挡了她们江家的路。
远远听着外头传来声响,江母还没细细端详,只打远看了一眼就心下暗道不好。这女郎生的格外出众,难怪会叫自家的儿子魂不守舍,连她这个亲娘不远千里来都抛在了脑后。
但走近了一瞧,更是叫江母心中更加惊惧,这样的样貌着实难办了,她自个就是凭着自己的美貌硬是从自己姊妹手中抢到的婚事,自然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不过想叫自家儿子改主意,她倒也不是没有手段。这般想着,脸上却又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冲着沈明珠说道:“难怪谢夫人在这里夸了又夸,原来是这样一个标志的美人儿。”
而莫名的,沈明珠却觉察到了江母这个笑容中藏着的东西,这人眼中的轻蔑都快要砸到她脚面上了,还在这里称赞她,谁倒是其中包藏了什么祸心。
她在外祖母那里一年间,哪里没见过这样的妇人,都是蜂蜜嘴毒蝎心,只恨不得扒了她身上那层皮扯下来肉去卖,在外人面前还要装作对她好的不行的样来。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沈明珠心下已经知道此人来者不善,却仍旧面上装作不经夸的样子,恰如其分的带了点羞怯,用无可挑剔的仪态同眼前这人行了个礼数,口中只道:“江夫人当真是谬赞了。”
原以为是谢家哪门子远亲攀附上来的,定然不懂什么礼数,哪成想饶是江母带着千般挑剔,也没从这仪态礼仪上找出半分沈明珠的不是。她依旧带着那点子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去冲着谢夫人说道:“不知道这般标致的人儿,谢夫人可是许好人家了?”
这话说得有点突然,但谢夫人只当是那江少安有心要母亲来问,自然不曾设防,却也是知道规矩的,只道:“哪里说这种话,我刚认下的女儿还没舍得亲香几天呢,我可是舍不得。”
但语气却是多了几分热络,毕竟江少安在谢母眼里算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提前和江母搞好关系也是不错的。况且人家带着礼来的,热着脸,她怎么可能冷落了。
只是谢母瞥了一眼已经落座的沈明珠,却只见她脸色镇定,垂着眉目喝茶,并没有把眼前的人当回事一般。当下心里头的那点热络也觉得着实有点过了,于是也淡定下来,只说了几句随意的家常,不再去搭理那江夫人的吹捧。
她周娉婷虽不甚懂得这些大宅门里头的弯弯绕绕,但她也不是傻的,先前是觉得这人凑上来热络,再加上她是真觉得江少安是明珠不错的归宿。但自家女儿的这般神色,明显是觉察出了些什么,她还是谨慎些好。
这会客讲究一个客随主便,主人家不再有心思热络,自然客人一人独角戏也难成,江母连说了几件都没能再挑起谢夫人的情绪,心里头也觉得奇怪。
但总归是觉得有些不屑,毕竟虽然他们谢家天然高出江家一头,谢清霖也是个状元高出他们家的探花一头,却也是听说了,堂堂一个状元郎竟是去了刑部。
那些个腌臜狱案的,哪里有的他家少安,那可是去的礼部,升迁最快的地界。
到底是妇人之见,虽来时江家家主叮嘱多次,叫她在京城里头切莫得罪人,尤其是同为世家的,此时全然被她丢在了脑后。
于是开口说话的语气也变了,见到谢夫人不再怎么想搭理她,江母更是忍不住把自己心里话挑了出来:“原以为你们家的大公子被殿下钦点了状元日后该是去户部礼部,哪成想竟是去了刑部,那里头哪里是咱们家这些登科的人该去的呢。”
此话一出口,谢母的脸色就变了,她刚想开口却被沈明珠轻轻扯了下袖口,按耐下了差点脱出而出的斥责。
沈明珠脸上的神色丁点没变,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江夫人这是对当今圣人的金口玉言有些不满啊。”
这话一出,整个花厅里头都一下子变得鸟雀无声,就连这暖风吹过来都没敢带起一点风声来。
若是这种罪名按下来,莫说是自家儿子的仕途了,就连江家都保不住她了,江母大惊,强撑着笑脸说道:“不过是几句碎嘴子贴己话,妇人之间哪懂得这些。”
这小贱蹄子说话真是厉害的紧,江母以前在后宅里头拿捏那些个小妾什么的倒是惯了,她以为这样几句话就能叫这没见识的小丫头片子更是没脸,却没料想沈明珠的学识尽数是从谢清霖那里学来的。
她沈明珠是不懂这些后宅里头的酸话,但她懂什么是修身、齐家、治国,乃至平天下,更懂得人心叵测,言多必失,她不能叫这种恼怒话从自家母亲嘴里说出来。
有的话是能插上翅膀的,隔天指不定飞到哪里去给母亲惹来祸害,但有的话是不能不说的,自己的兄长文治武功、样样都好,哪里能叫这人玷污了丁点子去。
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衫,沈明珠随意的端起一杯茶水,那身不同于往日素净的香云纱长袍,繁琐的花色却衬得她的本来带些魅气的眉眼多了些格外的明艳。
她没有就着江母的话往下说,反倒紧了脸色道:“我的兄长素有才名却仍每日苦读诗书,拜访先贤,只为求能精进自身日后好利国利民。无论他去哪里,去做什么,都由不得任何人来诋毁。”
外头的风似乎又来了,有人脚步轻轻停在一窗之隔的外头,谦谦君子第一回 听妇人们的墙根角,倒是也有几分天赋异禀,愣是没叫人发现。
谢母听得这话也觉得有些讶异,平日里明珠总是温吞的性子,从不反驳别人的话,偶尔胡闹也只是同自己那个混小子斗斗嘴,哪里见她这么严肃,冷着脸一板一眼的样子像极了谢清霖。
江母听了这话,心里头却是怒了,嘴上自然是也不再留什么面子,“原当是姑娘脾气和顺、样貌又乖觉才能得谢夫人认了干亲,没成想竟是这样刀子嘴,若是谁家娶了只怕是家宅不宁了。”
这话不可谓不阴毒,简直是要坏了沈明珠的前途。
只是却分毫影响不得沈明珠,以前比这样难听的话她听得多了,反倒声音清脆温和不急不缓,继续说道:“我上头有父有母,更有兄长替我考量,倒也不必由得江夫人在这里越俎代庖。”
说罢还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又是柔柔一笑,沈明珠端着那碗茶看着江母,“但明珠也不会怪罪江夫人,毕竟江表兄有那么多的兄弟姊妹,兴许是江夫人操扯惯了,见到个孩子就都当是自家的了吧。”
早些日子她听过江少安说的,家中有不少姨娘生的兄弟们,颇叫他每次回去都得带不少的礼。当时不过是为了朝沈明珠炫耀些他颇有家私,哪成想今日就成了她手中的一柄利刃,顺手就捅进了他自己个老娘的心窝子。
而谢母也是忍够了眼前这个江夫人,她在闺中就是一腔豪气的女郎,更别提这些年谢侯爷待她如珠似宝什么事都依着她的脾气来,唯一能叫她收收脾气的也就剩沈明珠和谢侯爷了。索性也不再忍着,当下直接冷笑道:“江夫人,我身子不适,来人,送客。”
这两人一句接一句,直接把刚想反驳的江母给堵了严严实实,只气的涨红着脸,还欲想说点什么狠话,却只见沈明珠在那里淡淡的坐着,开口就是:“江夫人,我母亲身子向来是不好的,若是真气着了,我定然会如实同父亲兄长禀报。”
这话一开口直接叫江母半个字都不敢再说,灰不溜秋的赶紧由身边的仆人丫鬟扶着走了。
等这人走了,谢母脸色不好看却又觉得格外的无力,自家儿子去了刑部终归是一块心病,沈明珠看得出来,起了身挪过去拉着她的手说道:“我反倒觉得兄长去刑部是件好事,先前他曾对我说过,如今咱们世家大族在朝堂之上人数颇多,更是都有些姻亲,导致一些事反倒是不清明。”
“想来兄长绝不是无的放矢,去刑部绝对是他自己愿意的。外头的人不懂兄长,乱说些话,母亲可万万不要当真。”
花厅里头谢母放下心来,脸色和缓笑了起来,两人聊着家常冲淡了那莫名前来之人的不安。
而外头的窗棂底下,听着这人对自己的维护和依赖,心中的某一处柔软被集中,谢清霖远远听着那人劝慰母亲的话,莫名的情愫叫他欢喜的忘了该做什么,就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她懂自己,她真的懂自己。
就连当初父亲听闻他的决定都有些诧异,哪里想得到,他不过是随口提过自己的抱负和意愿,却被当时的那个少女牢牢记在心里,甚至能点出他真实的意图。
是了,他谢清霖是要做一把刀,将世家大族这些结党营私、乱象丛生的官场给整个干净天地出来。去刑部亦是他所要做的第一步,接下来的路,才是更难的。
这样被理解的感受像是一阵滚烫却又不灼热的火,叫他从上到下整个人都暖融融的,而一阵春风拂过,谢清霖似乎看到了当初那个小姑娘脆生生的撒着娇,对他说。
“表兄,你教过的,我都记心里了。”
第15章
江府,江母刚回到家不久,就听到外头传来声音,却又被气的有些头痛,惫懒的叫身边的丫鬟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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