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秋白和陈舒瑶把两只抱在怀里,哄了又哄,终于不哭了的时候,已经穿过一条条街道,过了戒备森严的岗哨,驶到了目的地一栋两层小楼前。
早在看到门口的两人时,谢秋白就有猜测,只是这一天真的到自己身上了。
谢秋白内心是既复杂又纠结的,他太知道两眼一抹黑,赤手空拳的闯出一片天,有多难了。
这一两年间,他跟着车队出去,在漆黑一片的夜里,在陌生城市的路段,他们的车被地上的钉子、玻璃渣扎破轮胎,想走走不了,被一群壮汉围攻在车里时,面对火把下那散发着寒光的刀刃,他心里真的是怕极了。
那时候,他曾无数次的后悔,不该不甘心,不该挑这样的难事来做。
月月领那三四十块钱的工资,一日日过平静的日子,已经够了,没必要这么拼,他已经比很多人都强了。
可是,不甘平庸的灵魂烧灼着他,鞭策着他,让他勇敢踏出去,去尝试、去闯、去拼搏。
而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想从底层,跨越阶层,并不是只靠高考就行的,高考只能是一个保险。
一个不会滑落太惨的保险,就像前世他们家一样,只能让下一代也上了好的学校,结识同样优秀的人,维持住家族的一切。
任何时代都有很多风口,但能抓住的总是很少的一部分人,这是需要实力做支撑的,并不单单是只靠才能。
他生活在这个时代,只参加高考,老老实实生活工作,而不去凭借着他脑中的知识,博一个未来,谢秋白不甘心。
可就在他跨入一场豪赌,也想要往上试试的时候,一道通天梯出现在他眼前,拒绝真的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尤其是,已经深深体会过生活艰难的他,他犹豫了,也迟疑了。
这个地方,是他从未迈进来过的高度。做了父母后就知道,父母对儿女总是会宽容一些的。
但谢秋白骨子里又股傲气的,这和他低三下四的和人谈业务,拉关系时不同。
这傲气是他上一世父母亲人宠出来的,他自出生就拥有所有家人的疼爱、爱护,不曾去用心的争过抢过父母的爱。
现在他用从未对他们有过的态度,对不曾对他真心以待的人,那更像是一场背叛。
而原主远走他乡,离开他生活过十多年的家乡,未必没有在这里混不下去的原因。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谢秋白都不知道,而无论谢秋白心里如何想,都不能改变他此刻身不由己的现实。
一路被引进小楼,他们一家四口,仿佛是闯进了另外一个奇妙时空,又像是电视剧里的画面定格。
客厅里刚刚正在欢声笑语的众人,表情都僵在了脸上,仿佛是一副副假面,僵硬又呆板。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个特别有气质的中年女人,她坐在一个面容威严的老头身畔,本来正在开怀的笑着,待她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到谢秋白时,那双被岁月镌刻上了风霜的眸子,瞬时被难以掩饰的惊喜填满,眼角滑下的泪花都是喜悦的。
谢秋白知道这就是亲妈了吧,也只有亲妈才会对儿女有这样深的情感,亲爹那都是虚的。
然后,在这样一个严肃又流露着伤感的气氛里,一声饱含着浓烈感情的“铁蛋儿”,瞬间把谢秋白给雷清醒了,这是小名?!
这么高大上的地方,差什么了,就不能给起一个高大上的乳名吗?这小名也太喜感、通俗,又让人忍俊不禁了吧!
以至于他什么时候被亲妈抱在怀里,都没反应过来。
谢秋白感觉尴尬,她隐忍痛苦的低泣,都能体会到她的思念。
可他是她儿子,又不是她儿子。
就在谢秋白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怀里的小宝挤出小脑袋,奶声奶气的刷存在感,“羞~呼呼~”
小家伙有次摔倒了哭,被陈舒瑶呼气吹擦破皮的地方,从此就被她记在了心里,现在可算是有机会使用了。
她显得很得意,好像是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对着谢颂芝的脸就鼓起了腮帮子吹气。
她一个自己还流口水的小屁孩,吹气就像是在喷口水。
谢颂芝今年不过四十二岁,平时保养得宜,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她生了两个孩子,就是顾秋筠和谢秋白,两人是龙凤胎。
生下龙凤胎时,顾广耀已经近五十岁,老来得子,还是难得一见的龙凤胎,自然高兴的不得了,对谢颂芝和两个孩子都是如珍似宝,自小就是寄予厚望。
在最小的两个孩子身上,投注了比之前五个子女,从未有过的关心和疼爱。
而在顾秋筠姐弟俩幼时,他们的爷奶还在世,一家子人对龙凤胎,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这样的无节制的偏爱,也就养就了姐弟俩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的性格。
可顾广耀前头还结过三次婚,前三任妻子还留下的有五个孩子!
第一任妻子生了顾伯符、第二任妻子生了顾春岚、顾夏青、顾仲达,第三任妻子生了顾叔弼,谢颂芝是顾老头的第四任妻子,她进门就是个后妈。
而且,她这个后妈的年纪,比老大顾伯符还要小九岁,她嫁给顾广jsg耀,就直接当上了后奶奶。
顾秋筠姐弟俩,比小侄子小侄女还要年纪小。
传闻顾老头在娶了谢颂芝后,在外边还有一个私生女,只是这对母女,一直也没有登堂入室的机会。
在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里,家庭成员相处起来,自然也是复杂的很。
而不知道是人为还是故意,就把谢秋白姐弟俩,尤其是原主养废了。
他们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都知道,他们生长的环境中,听到太多的赞美和阿谀奉承了,性格嚣张跋扈没什么,最主要的是你要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有数。
原主就是被养的心里对自己没数的那个,对自己盲目的自信,还崇尚靠自己的本事努力,他这话在顾老头面前说,他听了自然高兴,觉得小儿子有志气。
可他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然后他就在十六岁时入伍了,他也确实有优点,随便一练,枪法就远超旁人,成了狙击手,这也就更助长了他的嚣张。
后来他看上文兵团的一个跳舞的,结果人家没看上他,他负气出任务的时候,意外失误误杀了人。
这种大的失误自然是要被严厉处分的,向来心高气傲,入伍不久就被提干的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心灰意冷之下就直接申请了退伍,顾广耀知道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按理说这种情况,他是会被提前告知的。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啊,孩子们里最像他的,他最寄予厚望的,希望能完美继承自己政、治遗产的小儿子,竟然这么没有定力,这么不成器,这么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一点挫折都受不了。
遇到个坎,竟然直接就撂挑子不干了。
老头本就年纪不小,气怒交加之下,直接就被气到了医院,又被闻询赶来的前妻们,以及孝子贤孙们一通言语挑拨。
谢颂芝母女两人的力量,根本就是独木难□□个犯错了的还梗着脖子,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众多力量鼓动之下,他就被逐出的家门。
多年来,顾家几个儿女都对谢颂芝的出身看不上眼,更加对只会卖乖的顾秋筠和谢秋白,很看不顺眼,年纪相差这么悬殊的兄弟姐妹,虽都是顾广耀的孩子,可不是一个妈生的,那心就不会往一块去使。
更别说,就算是一个妈生的,他们兄弟姐妹里头,也没见相处的多么融洽。
只要是牵扯到利益争夺,先来后到,你多我寡的事,什么关系都很难能够真的和睦。
谢颂芝喊那一声“铁蛋儿”时,客厅里就传来轻嗤声,虽然谢秋白很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小名,可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嘲笑,他还是十分生气。
无奈客厅里乌泱泱这么多人,根本找不到到底是谁。
谢秋白也顾上那么多了,连忙制止自家小崽子的口水攻击,他的手心立刻就被糊了一手的口水,好在没喷在谢颂芝脸上,要不然那就真的是尴尬了。
在他们相顾无言时,从楼梯上走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和谢秋白长得有五六分相像,她本是被楼下的吵闹,吵的睡不着,下来要发作一番,不想就看到自家老弟。
“呦,这不是我那被一群吸血鬼们,联合逐出家门的可怜弟弟嘛,这是沉冤得雪,还是大赦天下被赦免了?”
说话间,她就长腿一迈,几步走到了门厅,接过不知所措的陈舒瑶手里的大宝,放在手里,跟掂量麻袋一样,戏谑的笑道,“我是姑姑哦,亲的,可不是那些一肚子坏水的东西。”
“哎呦,真可爱,要不是你们回来啊,我都不知道我当姑姑了,这要是在大街上见到,还未必知道是一家人呢,这可真是好玩?!”
随着她含沙射影的话音落下,刚刚还如带了面具一样的众人,一个个面色各异,精彩纷呈。
顾老头的脸色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顾秋筠单手抱着大宝,大宝十分自来熟的环住了她的脖子,惹得顾秋筠多看了他一眼。
一看就是个傻呼呼没防备心的崽,见第一面的人,就这么不哭不闹的任由抱着,可她不是外人,就对小侄儿的自来熟十分受用。
她看谢秋白两人空着俩手,连行李也没带,就对门口的警卫兵道,“去把行李拿来。”
转身就拍拍谢颂芝的肩膀,瞥了一眼一直不吭声的谢秋白,对谢颂芝说,“别在这唱戏了,也不嫌累得慌,回屋歇歇去。”
被谢颂芝瞪了一眼。
顾秋筠耸耸肩,对拘谨的陈舒瑶打个招呼,就抱着大宝先往楼梯走了。
如今情形不明,谢秋白自然是跟着亲姐走了。
等他们一家子人消失在楼梯,楼上传来房门合上的声音,客厅里的人才都收回了心神,重整心神,换了副笑脸,想要再讨顾老头的欢心。
这次顾老头过七十岁生日,他们从各自的工作岗位赶回来,想的就是把他哄高兴了,然后趁机说出自己工作上的难处。
却不想,见到那个弃子竟然回来了,虽然意外,可他都已经退出来,还跑去当知青下乡了,不足为惧。
他已经是在另外一个系统了,顾老头也只能希图他们能效仿他混出人样了。
他们各自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顾老头却没心情享受天伦之乐了,把脸一板,扔下众人,自顾背着手回书房了。
刚才他看的清清楚楚,那臭小子是连看他这个老爹都没看一眼啊,他心里能痛快才怪了。
人虽然是他逐出家门的,话说出去他也后悔了,可那死小子连个哏都没打,直接卷着铺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过了这么多年回来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那么多年真是白疼他了。
但凡当年他不是这狗脾气,也学学顾叔弼撒泼打滚的本事,再不济学学老大的老谋深算,善于隐忍,给他这当老爹的一个台阶下,他也不至于被人联合算计了,扔在那么个地方这么多年。
他听说谢秋白登台唱歌的事后,一宿都没合上眼,这是他唯一手把手养大的孩子,他自小骨子里的习性,也学了十成十,根本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能做出这样的事,那绝对是被逼无奈。
顾老头一边觉得这孩子不能要了,肚子里没有半点心眼成算,一边又忍不住打听他在那边的情况,生出担忧来。
说起来,他这么多孩子,就对顾秋筠他们姐弟俩上心,搁他年轻的时候,一口唾沫一个钉,哪里会对犯错还忤逆他的孩子,这么心软的机会。
他的孩子也不止家里的这几个,还有的找不到、丢失的,全没有这俩让他牵肠挂肚。
可惜,他的一腔慈心,就养出来了俩这样的,一个说话都能气死他,一个狗脾气能气死他。
其他的也不让他省心,一个个就想着从他身上刮出一层油下来。
年纪越大,顾老头是真体会到了儿女都是债这句话了,他这么多儿女,是多大一笔债哦。
全要他操心,全要他照顾着,一个个心眼还都贼多,顾老头靠在躺椅上,捂住额头,这一个个的回来,哪里是给他过寿,是来找他索命催债啊。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一进门,谢秋白还没看清屋子里的摆设,顾秋筠就劈头盖脸的发问了。
谢秋白愣了一下,说,“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好?你知道不知道……”
接下来,谢秋白就一脸懵圈的听了一堆从没听过的名字,以及他们这几年数不清职位升迁变动,还有他们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是真的听不懂啊。
光听着,他都快要糊涂了,谢秋白保证,换个记性差点的,都记不住那么多的人名,更别提那些职位了。
上辈子作为一个普通大学生,他连公职军职的职位都没怎么仔细了解过,更别提差半级的细微区别了。
顾秋筠巴拉巴拉说了一串,成功绕晕了谢秋白和陈舒瑶,谢秋白还jsg好一些,他有认真听,也记住了,但没有懂!
谢秋白真诚的说,“姐,你歇会儿,喝口水?”
合着全白说了,对着牛弹琴,这弟弟下乡几年,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听了他讨厌的人混得好,一点反应都没有的?难道是被磋磨的胆儿也磨没了?
顾秋筠一脸烦躁的抓抓头发,她头发是利落的短发,身形气质也是挺拔精悍。
谢颂芝拉她坐下,“行了,你弟他们好不容易回来,咱们一家人多年没见了,先别说那些烦人的人了。你累就先回去歇歇,晚饭我去叫你。”
顾秋筠不听,“慈母多败儿,他这样就是你给惯的。”
“我没惯你?你这孩子的脾气怎么越来越急了,跟炮仗似的。”
说罢,转头看向陈舒瑶,“你就是铁蛋儿的媳妇吧,这些年辛苦你跟着他,还生下一双儿女。”
早已经被顾秋筠说晕的陈舒瑶,在这布置考究的房子里,只感觉拘谨,手脚都没处放了。
看到长得这么好看又有气质的年轻婆婆,她更是紧张的手心冒汗。
谢秋白握住她的手,他们俩的手心里都是湿漉漉的全是汗,“妈,你能别叫我铁蛋儿了吗?”
谢秋白不管了,反正谁都不认识,他索性放开手脚,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谢颂芝笑着泪就落了下来,“我还以为你连我这个妈也不打算认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谢秋白鼻子也是一酸,他挪开视线,却已经红了眼眶。
天底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吗,都是这么爱着她们的孩子。
一时之间,一家人都是有些泪眼婆娑,聊了些这几年的近况后,就有人喊他们下去吃饭了。
顾家人多,一家人吃饭也像是在开席,好在讲究食不言,不用说话真是太好了。
谢秋白食不知味的吃了饭,面对一个个问候的脸,一个个敷衍过去,终于熬到了晚上睡觉时间。
只剩他和陈舒瑶后,两人都是一脸苦恼,习惯了简单直接的说话方式,猛一下把他们扔到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的顾家,能适应得了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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