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沉着脸不说话,半晌才道,“李氏的事已有定论,让秦阁老与白阁老说与你们听。”圣人这是同意了白阁老的提议。
满朝文武道,“谨遵圣训。”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先前笏板横飞的模样。
说完这句,圣人便起身,往钟粹宫看孩子去了。
底下一众文武止不住疑惑,圣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刻也坐不住似的,身上不大好?没看出来啊……
三王见父亲离开,也赶忙跟了上去,这朝堂可真是一刻也不好待,差点儿就挂彩了。
不管群臣怎么臆想,秦阁老与白阁老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了对李巡抚的处置。
李袤卿赐自尽,家人削籍为民,家产抄没充公。当然盐务上的事还要继续查,李巡抚说是自己办下的这个案子,可有些事就算他能管,但也不会亲自去办。
一个月后,轰动一时的两淮盐引案,以一位巡抚自尽,两名知府问斩,六个地方官抄家流放,十三名盐道上的官员夺职的结果而告终。
文武百官都在想,圣人到底年迈,对手下的官员也宽仁起来。以往这样的官员,哪里还能落个自尽的体面死法,斩首都算是轻的了。
一时间百官都有些小心思蠢蠢欲动,而看到曾孙好起来的圣人也似乎回想起了当初的处置,稍后就打了个补丁。
此后凡有类似李袤卿之人,不问政绩不究情由,一律抄家问斩起步。
这便是说李巡抚这样的特例不会再有,百官人心顿时安宁下来。
而白成文也和刘按察使一直忙到年末,李巡抚的家产颇丰,其中又牵扯许多商人在内,着实不好立时理清。
刘按察使不无羡慕地对白成文道,“此案过后,白兄说不得就能高升,在下这厢先行贺过。”布政使和按察使虽然品级相当,但布政使是由从二品降到正三品的,论起职权来,可比按察使要大得多。
这次办了件大案,三位钦差在京城自然会受陛下嘉奖。而地方缺了一位巡抚,自然也要补上。刘按察使想自家怎么也不会捡着这个大饼,说不得还得是阁老的儿子补上这个美差。
即使白成文治理一方,政绩再出色,得过几把万民伞。可外人看他,还是先想到这是阁老的儿子。就好比白尚仁中了解元,旁人知道的,也会先说,这是阁老的孙子。
虽然布政使至少要干过两任才能调动,可这次事出有因,刘按察使知道这次的案卷一交上去,必然是会受到嘉奖的。巡抚的位子他不敢想,可布政使若升上去,那他这个按察使是不是也可以动一动?旁的不说,升个布政使,依旧和巡抚搭班子,也是可以做一做这个美梦的。
刘按察使这样想实在很正常,自己和布政使搭班子办案,没道理布政使升了,自己反倒没落着好,圣人不是赏罚不明的性子。刘按察使并没有把这样的心思向白成文透露,只是恭喜他日后高升。
忙到脚不沾地的白成文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对刘按察使这样的话并不放在心上,他还想在布政使任上再干一任,有足够的政绩才好升迁。想凭借这一次办案就往上走,属实是想太多了。
白成文并没有对刘按察使说心里话,只说勤勉办事,圣人自会看在眼里。刘按察使心中衬意,布政使这样说,就是暗示他也会更进一步,干起活儿来更加卖力。
李巡抚的家产,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清点着。
白成文这一忙,就把亦顺的生辰错过了。
亦顺的生辰在十一月,白成文不在家,陆氏又忧心儿子的事。对李巡抚的处置是下来了,可自家儿子明年能不能入场,圣人却是没有个明白话下来,怎么能让人安心?
所以陆氏也把亦顺的生辰给忘了,只留江姨娘一个人在听涛轩撕碎了几条手帕,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闹出来。
到亦顺生辰的前两天,亦宁到碧云馆来找亦安。
“再过两日就是九妹的生辰,五妹有什么打算?”亦宁开门见山道。
第33章 初雪
亦安这会儿正在看杂记, 闻言站起身来笑道,“还是三姐姐记得住,不像我, 浑忘了。”绿澜听见自家姑娘在那里瞎掰, 心里就翻了个白眼儿。昨日还在妆匣里挑拣给九姑娘的生辰礼,这会子反倒不提了。
亦宁失笑, “一家子姐妹, 九妹虽小,怎好不过她的生辰?我与大姐姐说定, 特来与你拿个主意。”亦安原想着近日家里多事,亦顺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这生辰宴只怕是办不得。便想着择一份上好的生辰礼送过去,虽她人小,但这份体面还是要有的。
陆氏最近为长子的事儿而忧虑, 没什么心思给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过生日。就连尚仁和亦宁小时候,也不过一碗长寿面, 一份生辰礼就给打发了。不过现下孩子多起来, 借着生辰宴的由头,姐妹们聚一聚,乐一乐, 松快松快也是有的。
李江松虽然已经自尽,但活下来的李氏族人并未见得能活得有多好。首先家产全部抄没,李家人口不少, 没有钱财土地,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再者, 李氏长子虽然已经取得举人身份,但因其父之罪, 举人功名已经被革去,永远也参加不了科举。纵然圣人不究,李江松一死,子女也要守孝三年,也是入不了场的。
而且坐事削籍的官员,子孙最少要三代之后才能出仕。因为本朝科举不仅要验明考生身份,看身份是否合规外,还要验明祖上三代,不能有前科。
似李氏长子这种情况,除非他能立下战功,以此洗籍复名,不然终生就与功名无缘了。可本朝太平多年,边关久未有狼烟燃起,上战场这一条也只能看缘分了。
圣人虽然在朝堂上偏向白阁老,但对白尚仁能否参加来年的科举并没有一句准话,这才是陆氏忧虑的原因。圣人可能没有明说,这就很让人多想。所以陆氏这些日子连事也未理,都是交给几个姑娘并郑妈妈处置的。
“兄长给九妹准备了一条蜜蜡翡翠手串,真姐姐准备了一支山茶花玉钗,我不知该送些什么,所以来看看五妹准备了什么。”
亦安闻言打开妆匣,“三姐姐瞧这个怎么样?”亦安拿出一个ῳ*Ɩ 巴掌大小的白玉雕,托在手心上。
亦宁看着就是眼前一亮,“好巧的心思,我竟没想到九妹是属兔的。”亦安手心上的正是一个雕工精细的兔子玉雕,莹润的白玉十分通透,再加上作为眼睛的红宝石流光溢彩,看起来栩栩如生。
“不过是讨个巧宗,三姐姐要是不知道送什么,不若亦安给姐姐出个主意?”亦安对亦宁笑道。
亦宁赶忙坐到亦安身边的圆凳上,“就知道你主意多,快告诉我罢。”于是亦安在亦宁耳边轻声片刻。
“这主意好倒是好,只怕针线上的的人来不及赶制。”亦宁迟疑道。
“针线房这几日已经在赶制第二批冬衣,姐姐只管差人去看,必然有的。”亦安能出这个主意,就证明她是想过这样做的。
亦宁点点头,露出笑颜,“要是真这样,可省下不少功夫。”
“咱们只管给九妹送礼,也是咱们的心意。”亦安笑道。往年不拘哪个姐妹过生辰,姐妹们总能聚一聚,今年只怕是不成了。
“我这就回去准备,九妹生辰那日能赶上最好。”得了主意,亦宁明显松快起来。
亦安笑着送亦宁离开,又看了会子杂记,这才歇下。
不想一夜过去,天上竟落下雪来,遍地洁白。
金陵的初雪一般在十二月末,不想今年竟来早了。所幸并无风吹,倒也不算十分寒冷。
“诶呀,外面下雪了,姑娘把斗篷披上吧。”亦安在里间由绿澜带着石斛几个小丫鬟服侍梳妆,绿漪去外面瞧了瞧,回来对亦安道。
雪虽已停住,看起来还是冷的。绿漪就想着把夫人前段时间赏下来的,那块贡缎做成的斗篷拿给姑娘穿。
亦安梳妆完毕,正看着眉间的翠钿歪没歪,闻言颔首道,“既如此,便穿上吧。”
绿澜也道,“既然落了雪,索性把手炉也拿出来给姑娘,不过加几块炭的事。”亦安体寒,身边的大丫鬟虽然不知情由,但也知道姑娘是受不得凉的。碧云馆也比别的院子要早上一段时日的炭火,丫鬟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绿漪应声去取了一个纯白铜的荷花手炉,往里面添上炭,再套上绸缎布套。
“姑娘喝口热茶暖暖身,很快就好了。”绿漪试试温度,笑着对亦安道。绿澜沏了热茶来,亦安接过。
“既都拿了,给你也取一个,又不费事。”亦安一向待身边服侍精心的丫鬟好,手炉这东西,又不是一个姑娘只有一个使的。除了这个荷花手炉,亦安还有许多造型精致的手炉。
绿漪是要跟着去景然堂请安的,闻言心里美滋滋的,姑娘念着她呢。
“我们自有手护使,姑娘不必管。”府里丫鬟们头一个想进的是景然堂,夫人的赏是最厚的。其次就是她们碧云馆,五姑娘好性儿,又不苛待下人。只要差事办好了,也有赏钱拿,竟比有个小少爷的金琅斋还更抢手些。幸而这里不是在京城的老宅,不然底下的家生子们能为进院子的事抢破头!
绿漪这样说,亦安也不强让她去,左右有手护使,也确冷不着。
“姑娘今儿焚木樨香饼如何?”绿澜问道。
亦安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绿澜便取了个半尺见方的甜白釉瓷罐出来,这是专门用来放木樨香饼的。
揭开盖儿,绿澜用银叉叉出两枚比围棋子儿大一圈的小香饼,搁到手炉里。不一会儿,清甜的桂花香味便散开了。
绿澜试了试温度,把手炉递给亦安,“姑娘放袖子里捂一会儿,等暖和了再出去。”绿澜虽性子火热些,待亦安却是最精心不过的。
亦安接过手炉拢在袖子里,方才的热茶已经让身子暖和起来。
临行前绿漪对绿澜道,“别忘了今儿把姑娘的衣裳拿出来用熏笼熏下,多放点香饼,不然味道就淡了。”绿澜睇了她一眼,“我还不晓得这个?用你嘱咐我?快跟了姑娘去请安吧,别误了时辰,院子里自有我照管。”绿漪笑着跟亦安出了碧云馆,往景然堂去。
虽然没有继续落雪,但绿漪还是取了把绘亭台楼阁的水墨油纸伞备上,万一回来的时候下雪了呢。
到景然堂,蔷薇亲自给亦安挑帘子,“夫人正等姑娘呢。”蔷薇面上满是笑意,似有什么好事一样。
亦安轻笑,“好在没误了时辰。”亦安一贯是在辰时一刻到辰时二刻之间到的。
绿漪被蔷薇带到一旁去喝茶,亦安自己进到内室给陆氏请安。
“给母亲请安。”陆氏手上捏着封信,已经打开了,面上满是笑意。
“好好好,快起来吧。”陆氏的语气也透着高兴,浑然不像之前那般满是忧虑。亦安起身,解开身上的斗篷,一旁的百合接了过去。
“你外祖来信,尚仁明年春闱可以放心入场了。”前些日子圣人又想起白尚仁这个少年解元来,怕他因为先前的事影响春闱,特意给陆太傅提了句,让他安心温书。毕竟进士只能考一次,一考定终生,是不能重来的。
陆太傅这才给女儿来信特意提及此事,顺便说了圣人赞过亦安的字。陆氏这才放下心来,心情难得愉悦起来。至于父亲让自己再练练字的建议,陆氏表示自己没看到。一天天这么忙,哪里还有这个闲工夫。
亦安面上当即露出笑容来,“这可真是喜事,兄长也可安心进学了。”对白尚仁而言,这确实是喜事。不用担忧明年下不了场,就能把心思花在温习功课上。
陆氏面上笑意不减,“等下留在景然堂用早膳,我与你外祖回信一封,便由安姐儿你来执笔。”儿子可以下场一试,陆氏心中自然欢喜。又因为知道圣人赞过亦安的字,这下心中更有计较。她原就想着把亦安在身边多留两年,等调理好身子再出嫁。偏巧圣人又见了亦安的字,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赞过,这更给了陆氏理由。
作为嫡母,陆氏确是对每个女儿都尽了心了。
亦真和亦宁坐在一旁,对五妹被拉去干活表示无能为力。
趁着陆氏高兴,亦宁似是想起了什么,对陆氏道,“母亲,再过一日就是九妹的生辰,正好又下了雪,咱们不如办个赏雪小宴吧?”这是自家办个小宴的说法,不请别家的夫人和姑娘来。
亦宁天生对这些感兴趣,和陆氏早年颇为相似,对游山玩水很有天赋。
陆氏浅笑道,“既这样,你们就带了给顺姐儿的生辰礼去听涛轩吧,湖中有座小亭,在那里赏雪最佳。”若是第二日雪还没有化的话,那听涛轩确实是赏雪最佳的所在。
旋即陆氏又道,“既是给你们妹妹过生辰,该操办的你们就顺手办了,别推给旁人才是。”这个旁人就是江姨娘。江姨娘虽然疼爱女儿,但总能做出些令人费解的事来,看上去就不那么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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