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抚着卷纸,对身旁的焦清一叹,“文惠若在,必会喜欢这样的文章。”文惠太子主持过几次科举,主考官定好名次后,文惠太子会再看一遍。
文惠太子在世时,最喜欢的文章风格便是如此。在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似亦安这样的卷子,都会略微提升一两个名次。既不影响国家大计,也防止考官排下固定的名次。太子的喜好虽一直被学子揣摩,但终归不算完全。便是有写得一二分相似的,终究没有亦安这般天然的灵气。
画虎不成反类犬,还有可能影响原本的名次。就连为官多年的大臣,对天家父子喜好的把握,也不敢说有十分。
总得来说,圣人父子最喜欢的还是有能力、会干事、能洁身自好的官员。这种官员在圣人和先太子手里,不仅会得到重用,俸禄、赏赐、宅第、土地田亩,这些都不会缺。圣人父子用实际行动告诉百官,只要肯实心用事,荣华富贵少不了的。
当然,在此之外,如果再略微有些才情,那自然更好。圣人早年还和大臣们诗词相合过,白阁老作为亲历者,书房里还挂着圣人御赐的题诗。
也正是这幅题诗,在白成文被弹劾那回,焦清过来取证时,才没让手下人把书架劈开,看看里面有没有暗格之类藏东西的地方。
焦清眼见圣人忆起旧人来,自家想起文惠太子,也不由心内哽咽。若文惠太子还在,圣人何须这般殚精竭虑。虽是如此,焦清仍道。
“太子已登仙境,还请圣人多为两位殿下考虑。”这便是说的嘉顺郡主与其弟。
圣人叹口气,又看了一遍亦安的卷子,慢慢道,“这样的才学,便是作嘉顺的傅母,也足够了。”傅母并非只有年老无子的女子才能担任,而何人能担此重任,自然是要看圣人的心意。
作为郡主傅母,无疑会受到皇室优待。这对一般贵族女子而言,也是稳赚不赔的差事。
其实圣人更属意亦安做曾孙的三母,即子师、慈母、保母。子师传授学识,慈母教导品德,保母照顾生活。
不过这样的话倾向性太过明显,三母这样的角色一般只会出现在太子和各王府世子身边。如果亦安被任命为子师,朝中便会立刻催请圣人立储。
所以在这一点上,圣人和穆尚宫的想法不谋而合。若让亦安为嘉顺郡主姐弟开蒙,则亦安必不能作郡主伴读。伴读顾名思义,没有教导郡主读书的职权。
看过亦安的卷子,其余贵女的卷子圣人也没有落下,一一看过不提。
午膳过后,穆尚宫在甘露殿给一众秀女讲解宫规。
穆尚宫和亦安等贵女分别落座,倒不像是选秀,反而像是论道讲学。
一整个下午,亦安等人都在听宫规度过。而另一边的尚服局,司衣女官正带着手下人找布匹衣料和首饰,要给入宫的秀女们裁衣裳。
这一批秀女都是高官、勋戚之女,丁尚服又叮嘱过,绝对不能慢待。又要赶在除夕宫宴前把衣裳裁出来,这会子自然着急。
“先把那匹玉色锦找出来,紧着那件做。”魏莫钤任江宁织造九年,能维持下来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宫里女眷着实不多。上供的衣料之中,颜色鲜嫩的不少,如今却要找固定的颜色,也着实不大容易。
要不是丁尚服吩咐下来,司衣女官哪里会有亲自过来盯着。
不一会子衣料寻得了,尚服局便连忙裁剪出来,做着这一身衣裳,可不得加班加点儿地干。
亦安入宫时便穿的玉色衣裳,只是料子和宫里相比还是差上一分。若不这样,又如何体现天家富贵呢?
除夕宫宴之前,腊八节那日,宫里熬了腊八粥赏赐群臣,在甘露殿的亦安等人也得了,熬得十分浓稠的腊八粥,里面加了各色干果、蜜饯,细尝起来还有乳子的味道。
宫里的腊八粥十分清甜,只是糖搁得有些少。亦安不知道她这碗是宋尚食从给圣人熬的那锅里分出来的,整个宫里能和圣人享用同一锅粥的,不超过五人。
如今年景好,便是寻常百姓之家,也会在家里备上糖霜或蜜糖。腊八这日往粥里搁上厚厚的糖霜,以祈来年仍能甜蜜如昔。
过完腊八,紧接着便是宫宴。
虽然今年是选秀之年,但圣人仍然让办宫宴,各级诰命夫人如往常那般进宫领宴。
亦安这些秀女也有赐宴,只是不与一众夫人在一处,仍在甘露殿。而在行宴之前,穆尚宫带着一众贵女去往钟粹宫,拜见襄理宫务的楚贵妃。
亦安在去之前,拿出先前问卫掌饰要的楠木匣子,把自己戴在腕上的碧玉手串放进去,想着一会子若能见到嘉顺郡主最好。
楚贵妃比圣人小上几岁,如今已是六十七岁高龄。这样的年纪,在古代已是十分长寿。
贵妃娘娘看着还挺精神,除过满头青丝已成华发外,面上看不出来这位已是快七十的人。
亦安等人去钟粹宫时,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也在。若先皇后此时尚在人世,这会子公主后妃都应该在长乐宫。
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看着亦安等贵女面色如常,两位公主知道一点内幕消息,明白这回选秀不是为了选宫妃。两位公主的不同在于,舞阳长公主以为皇兄是为了给宗室赐婚,临清公主以为是要给嘉顺找伴读。
至于嘉顺郡主,此时年龄尚小,不清楚大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一见到亦安进来,郡主眼前一亮,明显对亦安还有印象。
楚贵妃很和气,待亦安等人请安后,便让众人自在些,莫要拘束了。
嘉顺郡主身边的女官一个没看住,郡主已经哒哒哒走到亦安身前,“怎么才来寻我玩呀?”之前在临清公主府时,嘉顺郡主曾经说过下次要找亦安玩的话。只是小孩子家的话谁也没当真,亦安便是记着,也没办法去宫里,只能记在心里。
不想嘉顺郡主一直记着,看亦安的目光不免有几分委屈。
众人不意嘉顺郡主说出这样的话,对亦安纷纷侧目。
徐沅、徐浠姐妹相视一叹,这就是命数。偏人家能得贵人青睐。两位公主如此,嘉顺郡主也是如此。
亦安微微俯下身子,身上新裁的衣裳格外鲜亮,整个人有一种清逸通脱的气质,好似月宫仙女一般。
“是臣女来迟了,还望郡主恕罪。”对小孩子失约,即使对方是天家郡主,亦安也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亦安摸出一个楠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条碧玉手串,“这是臣女先前为郡主所制,还请郡主宽恕臣女失约之罪。”若是卫掌饰在,必然会想起,这不是之前亦安问她要的匣子吗?!
嘉顺郡主自回宫后,便再没能出宫来。小孩子嘛,自家出不去,便想着亦安能来寻她。郡主也问过身边女官,女官也不能说外官之女无诏不能入宫,只能说礼制不合规矩,等时机合适便能相见。
郡主心里想着,现在便是合适的时候?
其实嘉顺郡主只要向圣人请旨,便能召亦安入宫。只是她年纪尚小,对圣人说这样的话,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有人在郡主身边挑唆。
内外勾结的罪名女官可受不起,当然不会提这个话茬。郡主又被弟弟分去心神,等再想起来时,已是除夕宫宴了。
亦安不意特地问卫掌饰要的匣子还真派上用场,要不然从腕上直接摘下来便有些不体面。
这串碧玉手串确实是亦安亲自做的,原没想着能送出去。便是亦安也知道宫门难跨,除非自己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不然相见嘉顺郡主,只能在临清公主那里碰碰运气。
之所以不通过临清公主联系嘉顺郡主,是因为这是亦安和郡主两个人的秘密。即使嘉顺郡主是小孩子,亦安也做到了保守秘密,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
嘉顺郡主什么好物没见过,却还是对得到了“礼物”而开颜,并且很大度地表示自己不计较,并且回赠亦安一枚粉钻戒指。
戒指是嘉顺郡主从身上的小荷包里取出来的,她本人并不戴在手上。即使嘉顺郡主未满八岁 却也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
幸好亦安做手串选的碧玉料子都是上好的,其价值与郡主摸出来的戒指大差不差。
“多谢郡主。”亦安并没有谦辞不受,而是微笑着收下。
至于被一众贵女围观?亦安表示,只要她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再说也是郡主先找的亦安,亦安的应对也并无失礼之处。
临清公主对舞阳长公主笑道,“嘉顺和亦安还真是投缘。”舞阳长公主点头。
嘉顺郡主对亦安流露出来的别样亲近,也只能用投缘来解释了。
荣康郡主坐在楚贵妃身边,心里想着不知道等会子能不能见到亲娘。魏夫人近来几年连进宫领宴都不常来了,府里那座小佛堂,好似把她困住一般,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今年宫里行宴,不止缺了魏夫人,平王妃和永襄郡王妃染病,平王世子妃侍疾在侧。景王生母淑妃也身体微恙,这几位都不曾出面。嘉顺郡主亲弟倒是身子见好,只是圣人怕冬日易感,并未让他出席宫宴。
秀女们在甘露殿另有赐宴,嘉顺郡主要和一众宗室女眷在麟德殿领家宴,只能依依不舍地与亦安分别。
“要记着来楚娘娘这里寻我。”郡主对钟粹宫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这里是楚贵妃的宫室,便以此称之。
嘉顺郡主对亦安摆着手,手上的碧玉手串发出清脆的声音。
亦安对嘉顺郡主含笑称是,心里想着…也许、大概、可能?穆尚宫应该会准许的吧?这件事亦安同样做不了主,不过却可以请示下穆尚宫。这样的请求,又有郡主在前,穆尚宫不会不答应才是。
转过年,到了崇元四十年正月末,宫里开始往外放秀女出宫。
出宫?!
不错,选秀也不是要把参选秀女一网打尽,那样子圣人岂不是成好色之君了?虽说好色并不影响治国,但总归名声不太好。
宫里给出的说法是这些女孩子不是不好,只是宫里暂时用不了这些人。每个出宫的秀女,圣人都让赏赐了一百两黄金,首饰、布匹若干,让秀女们自行婚嫁,这是宫里给的添妆。
这样无疑是给这些出宫的女孩子加码,有些秀女家里只剩个空壳子,这一百两金子是圣人开口给姑娘的添妆。除非这些勋贵敢冒着抗旨的风险也要贪自家女儿的嫁妆,不然这样是最容易招御史弹劾的。
对于世袭罔替的几位王爷而言,御史们更讨厌这些碌碌无为的爵爷,巴不得揪个错处出来,停了给这些人的俸禄。祖宗立了功勋不假,可这都十几代了。便是有功,这福分也该享尽了。
客观来讲,入宫选秀一趟,这些女孩子的婚事大都能好说些。为着是宫里出来的,天家也没说姑娘哪里有毛病,便是家底薄些,到底也有千把两银子的嫁妆。
除非是家里精穷的勋贵人家,不然怎么也能凑出几千两银子的嫁妆。这时候要能结一门不错的亲家,也是好事。
陆氏听说宫里放人出来,忙不迭派人在宫门外守着,就怕亦真和亦安出来见不着自家人。
不过让陆氏失望的是,亦真和亦安并未从宫里出来。然而最主要的是,亦安这会子已经断药两个多月了!陆氏差点上火,心里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只是这样的忧虑还不能对外人吐露,一个不好就是给亦安招祸。
此时仍在宫中的不过廖廖数人,先前和亦安一同住在东配殿的徐沅姐妹和秦珂都留了下来。
三月初,京城附近的民间女子采选完毕,正等着择一吉日入宫。
亦宁生辰刚过没两日,焦清便捧着圣旨登了白府的门。
“阁老,府里有大喜事!”焦清一改先前和外臣从不来往的态度,笑容和煦地对白阁老道。
明明是休沐的日子,天气又快暖和起来。白阁老却只觉得如置身冰窟,好似倒春寒一般。
府里能有什么喜事?家里女孩儿中选了?!
按理来说内监宣旨,都会派小太监提前通个气。要是喜事,自然要摆设香案。要是坏事,也没有通知的必要。
明明是坏事的模样,焦清却偏说是喜事。
白阁老涨红了脸,要是亦真和亦安真中选了,只怕跑不了一个卖孙女求荣的骂名。
白成文也是这般想法,亦真还是他侄女,这下骂名更重。
宣旨这事一家子都得接着,尤其是有品级的。
陆氏在后堂听见喜事,差一点就厥了过去。还是郑妈妈死命掐了人中,才缓过这口气来。
“都随我出去,接旨意!”顾老夫人沉声道,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往外蹦。就好像当年次子修道,圣人赐下文妙真人的道号那回。
陆氏和彭氏扶着顾老夫人出去接旨,白阁老已让下人摆好香案。
白成文脸色苍白,他任礼部左侍郎,瞧出这好像是册书的规格。册书与制书不同,只有官员册封时才会用到册书,平时旨意宣达都是制书或敕书。
事已至此,还能抗命不成?
焦清捧着圣旨,满脸笑容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尔礼部侍郎白成文女,聪慧夙成、文思敏锐……”焦清说了一大堆,白家人没怎么用心听,都沉浸在家里女孩儿中选的悲伤之中。
最后焦清话锋一转,道,“今特拜为内学士、掌诏女官,以尚宫职兼领秘阁图籍,充任嘉顺郡主傅母……”
“钦此。”
白家人一整个没回过神来,原以为亦真和亦安中选,不想却是这样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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