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的意思是,朕的儿子…不配作皇帝?”此言一出,便是秦阁老和白阁老,也不由得抖一抖身子。
这话的意思太重了,这已经不是先太子一人的问题,而是圣人的所有子嗣。圣人的儿子可不止先太子,三王还在朝上站着呢?谁敢说这三位也不配作日后的皇帝?那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嘛?
御史面色突地一下惨白,强撑着才没有哆嗦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呀!”这要是落实了,岂不是说自己反对圣人之子继承大统?便是三王脾性再好,将来恐怕也没有自己容身之地了。莫说将来,便是现在圣人一怒,又有谁能替自己求情?
这件事儿压根就不占理!
满朝文武此时心里俱是一个想法,这怕不是圣人早就布好的局,就等着他们这些人往里面跳呢!现在就是想反口,面子里子可就都没了。可要继续坚持下去,就得得罪日后的新帝。除非三王一个比一个点儿背,都死在圣人前面,不然今天这事儿,还真不好翻篇儿。
圣人阖了眼眸,轻声道,“平王、恭王、端王怎么看?”圣人一般在朝上轻易不会点三王的名儿,让三王到朝上来不过是应个卯而已。毕竟三王又不在宫里住,要是连朝也不上的话,可真就是本朝查无此人的状态。存在感比身上没有拆差事的安王还要低,毕竟安王还有一个可以世袭罔替的王爵呢。
三王唰地一下跪倒在地,“儿臣谨遵圣谕!”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要一个表态!三王又哪里来的资本和圣人叫板?这件事用脑子想一想也会知道圣人会是个什么倾向。
这时候不顺着圣人的心来,是嫌自己清闲日子过久了不成?
连三王都如此明确地表态,底下的文武大臣更是哗啦啦跪倒一大片。这时候群臣才想起来,殿外麒麟卫可是一直在值守的,万一圣人一声令下,跳得最欢的那一批人,死也就白死了。
按说皇帝滥杀大臣,在史书上怎么也不会落一个好名声。可偏偏又是这位圣人,日后怎么流传不必想,便是现在传扬出去,也不会有人说圣人一个字的不好。
既然圣人没有不好的地方,那到底是谁不大好,不是已经分明了嘛?
圣人等了片刻,不见一人出来反驳,便起身对着最近秦阁老和白阁老道,“此时内阁和礼部详议,为我儿议好庙谥,圣旨便由白卿来拟。届时由首辅去我儿陵前宣读,替朕尽一尽哀思。”圣人不去的理由很简单,他可以开父谥子的先例,但不能开父祭子的先河。
“臣等领旨。”秦首辅带着群臣领旨,随后圣人退朝,转回太极殿。
直到这时候群臣才惊觉,圣人这一回,算是把内阁包圆儿了。
次辅上的奏疏,首辅去陵前宣旨,旨意是三辅亲拟。搞不好这回不是圣人和蒋阁老之间的事,是圣人和内阁搅在一起了!
秦阁老和白阁老是有苦难言,尤其是白阁老,他都多少年没有亲自拟过圣旨了,这一回被拉到台前,实在是意料之外。秦阁老也不遑多让,都说他是首辅,位高权重,可是这样搞,真的能落个善终?不说别的,三王心里就一定没有疙瘩?
便是宫里的亦安,也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自己的戏份。
第81章 代祭
追谥文惠太子的事注定不能简办, 光是在宫里,圣人都要在太庙里祭过一回,追封是个大事, 尤其追封的还是皇帝。
圣人让亦安拟一道旨, 大致内容就是向历代皇帝道明此事。因为文惠太子正式的帝号还没下来,所以圣旨里对这一点并未明说。
而这件事显然不是一道旨就能完成的, 文惠太子是追谥了, 名分上是定了,牌位要不要进太庙?旁的都可以不提, 文昭皇后的牌位确实是在太庙里,只等圣人百年之后, 这二位是要在太庙里接受历代帝王祭祀的。
那作为儿子的文惠太子,他的牌位要不要放进太庙里。在太庙祭祀不仅仅是名分的事,这件事的实际意义往往要大于象征意义。纵观历朝历代, 有些人一日皇帝都没有做过,却靠着牌位在太庙里一直供奉祭祀, 而有了皇帝之实。有些人做过实在皇帝, 却因为太庙里没有自己的牌位,而在后世史书里连自己的位置都找不到,其存在被刻意ῳ*Ɩ 抹去。等到千百年之后, 又是一桩公案。
而圣人流露出来的倾向,明显是要把儿子放在太庙里,与历代先祖一同祭祀。然而问题来了, 文惠太子毕竟是儿子,哪里有父亲祭拜儿子的道理, 这在礼法上是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若说追谥可以凭圣人一人之力强行为之,那祭祀这等大事, 势必也要有似蒋阁老这样的重臣提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今四海升平,久不见战事。况且祭祀还排在战事之前,足见其地位之重。
内阁和礼部官员在议这件事时,明显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礼部尚书宋元升虽已年过七旬,但神思依旧敏捷。方才圣人回转太极宫,他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眼下来到内阁,宋尚书也顾不得那些礼节,直接把这件事提了出来。他也知道,这事是必要办的。只是要怎么办,还是要有个说法的。蒋阁老何等样人?早年为官,安坐中枢二十余载,今日此为,必不是心血来潮,只怕很早之前就有此想。
然而蒋阁老是不是有意为之,在现在并不是需要被讨论的问题。很明显,文惠太子的牌位要不要进太庙才是要紧事。
白成文和范成俊两个礼部侍郎本是陪客,这样的场合最后做主的还是宋尚书。奈何秦首辅眼下谁也不想放过,让两人也要一同参议。旁的不说,追封的章程总要议一议。
这样的大事,只有内阁和礼部自然是不能议定的,像太常寺、鸿胪寺这些,都是绕不开的部门。
而这时就看出,白阁老在朝中的势力有多深厚了。礼部左侍郎是亲儿子,太常寺左少卿是女婿,亲孙女又在御前拟诏,都是顶重要的职位。要不是礼部和太常寺的主官尚在,白阁老一人几乎就能同时影响到好几个衙门。
陆太傅做过文惠太子的老师,这种场合不出面不合适,又和白阁老是亲家。
无论是秦首辅还是蒋次辅,都没有像白阁老这样,在场小一半都是他的人。要说大家都是为圣人效力这是自然,可一个是亲家,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婿,怎么说都撇不清的。
其实在场无论哪一个人,都知道追谥已成必然,这一回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件事要做到什么程度,最终还要看圣人的意思。
就在秦阁老几人还没议出个章程时,宫里传出话来,要工部改制文惠太子的牌位。工部窦老尚书,就是令国公夫人的亲爹。
这件事,圣人已经有决定了。
既然如此,那还议什么呀,顺着圣人的心意行事吧。圣人不是初登宝位的少年天子,要追谥的也不是没做过皇帝的父亲,而是从出生就是太子的储君。若非文惠太子寿数太短,这天下,原本就是他的。
于是秦阁老很快做出反应,和礼部等官员联名上奏,附和蒋阁老的提议。直觉告诉首辅,在这件事上和圣人抬杠,绝对落不到好下场。
圣人的反应十分之快,秦阁老的奏章刚上去,圣人的批复就下来了。
对于秦阁老等人的识相,圣人表示十分满意。不仅如此,圣人还为文惠太子亲定了庙号和谥号里的最后一个字。
此后本朝史书,便不能称其为文惠太子,而是宣宗庄皇帝。至于庄字之前的谥号,不过堆砌词藻,交给礼部详议即可。
事情到了这一步,许多官员心里咂摸出味儿来,对蒋氏兄弟的讨伐声骤然小了下来。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像是圣人授意,蒋阁老不过是点了这个火星子而已。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现在把蒋氏兄弟骂得像缩头乌龟一样,焉知圣人看在眼里,会不会给自己记上一笔?
不用圣人催促,没两日功夫,工部就做好了宣宗皇帝的牌位。
而祭祀是始终避不开的话题,圣人在前两日就大祭过太庙。群臣以为圣人这样做,就是想含糊过去。毕竟亲儿子的牌位已经安置进太庙,其余不过是小节而已,总要顾及三王的。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圣人并没有打算糊弄过去。宣宗的牌位刚入太庙,圣人就派人替自己前往祭祀。
说到底也没有亲爹祭拜儿子的道理,圣人便用了个折中的法子…遣官代祭。
历朝历代都有遣官代祭之说,皇帝身子不适,或者不想前往祭祀时,往往会让亲信大臣代替自己,到太庙或者天坛告祭祖宗。
这事本来也是寻常,只是圣人遣官代祭的对象,让满朝文武差点儿没绷住。
也不是别人,正是亦安。
亦安:奉命行事,勿扰……
虽是代祭,但该用的仪仗器物是一样不少,该行的礼节是一个环节也没落下。甚至亦安在前几日就斋戒净心,为祭祀宣宗皇帝做准备。
是的,亦安比外廷官员还要更早知道这件事,自己被圣人选定,要代表圣人再进一次太庙。
纵观历朝历代,上一个这么有权势的女官,还是南北朝时的陆令萱,这位还是皇帝乳母。再往上倒几代,便是汉朝时代替安帝祭陵的伯荣,这位还是安帝乳母之女,权势如此通天。
亦安只是御前女官,尚且与皇家没有亲近到那个份儿上,却被圣人委以如斯重任。
而在外廷官员看来,女官染指祭祀,是越权的表现。这一回朝野喧嚣,仿佛亦安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亦安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拒绝圣人,虽然没有在朝堂上经过历练,但亦安有着惊人的政治嗅觉。代祭之事不可避免,与其得罪圣人,不如得罪群臣。
圣人别的不说,还是很能为下属扛事的。
先前的蒋阁老,这次的亦安,圣人都回护了。
第82章 尚书
虽是代祭, 且亦安祭祀的只有宣宗皇帝一人,但该有的礼制一样都不少,比之圣人亲自主祭也不遑多让。往小了说这是圣人不愿意亏待儿子, 往大了说, 亦安已有僭越之嫌。
事儿可大可小,要是满朝文武在这件事上和圣人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 是不会有人拿出来说嘴的。但是显然, 群臣愿意追谥文惠太子,却不愿意看到女官干政的苗头。
明明女官辅政才是古来有之, 父追子才是亘古未闻,群臣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又或者说, 百官们对活人要比对死人严苛得多。死后哀荣再隆,也不不过活着的时候手握权柄。
亦安且没有先太子那样的人望,手下也无得力的属官。父、祖为避嫌也不能在朝中过分奥援, 这使得亦安的处境,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安全。
亦安进太庙的第二日, 便有御史在朝上发难。
不比夏御史直言不讳, 这位王御史说话含蓄得很。可在圣人听来,却尤为刺耳。
“唐之上官氏,北齐陆氏, 南汉卢氏,古来女祸误国,谄媚君上。陛下圣明天子, 当深思以用之。”这话还好,没点着亦安的名字说。
不过亦安自认为她还没有陆令萱和卢琼仙那样的威力, 便是上官婉儿也有所不如,前两位是实打实地操切权柄, 势倾朝野。上官婉儿在武皇一朝崭露锋芒,在中宗一朝也能继续得到重用。而亦安目前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圣人看重,在下一朝能不能继续如此,还是个未知数呢。
圣人还是用一句话就把王御史干哑了。
“卿以为朕是唐中宗、后汉主?”王御史连忙跪倒在地,频频叩首,“臣万死不敢有此念!”唐中宗平庸之才,后汉末帝更是荒淫无敌,岂能与今圣相提并论?再者王御史本意只是劝诫圣人,不可步前人后尘,并未有此大不敬之意。
圣人目光凝视满朝文武,“朕用之人,岂会不明?”说着,圣人就让随时侍的秉笔太监田顺义将亦安之前所呈奏疏取来。
“朕本不欲于此事上大动干戈,既然诸卿不信,朕亦不能强求。此乃白卿先前所奏,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在田顺义去取奏疏这段时间,满朝文武顶着圣人的凝视,俱默不作声,只把目光望向最前面的白阁老和白成文。
亲祖父和亲爹都在朝上,这会子怎么哑巴了?
群臣心中有所猜测,这怕不是和之前的蒋阁老一般路数。蒋氏父子为谋己身,在新太子未定之际请封先太子,摆明是讨好圣人。而今圣人这般重用一个女官,是否也是对白阁老的回报?
以白成文现在的年纪,做左侍郎绝对是重用。再往上升尚书,就是格外格外的提拔。可白成文年前才就职侍郎,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便是圣人想要破格提拔,也不好立时抬成尚书。
所以便提拔白阁老的孙女,反正都是一家人,说出去也是皇恩浩荡的体面。群臣之中不少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这是圣人和内阁之间的幕后交易。
只是白阁老本人和白成文以及亦安不这样认为,须知先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这时候风光够了,难道下一朝就不活了?
“朕今日行此事,乃是为绝非议,卿等不必介怀。”圣人毕竟是四十年天子,方才一番话语,好多官员两股战战,几乎在朝上站立不住。便是三王,额间也多了两滴虚汗。
圣人说话的间隙,田顺义已经将奏疏取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宣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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