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里装的是微妙苦臭的深棕色中药,捧在手心里,温度刚刚好,蒋冬霓一口气闷了,差点吐舌作呕,张旬把保温杯递给她,蒋冬霓连忙喝了一口温水。
她终于能睡觉了,她想,拉过被子躺下,对张旬说,“出去的时候麻烦帮我把灯关一下。”
“再量一□□温。”张旬把水银体温计递给蒋冬霓。
蒋冬霓:“啊?”
“为什么”三个字吞下了,接过体温计夹在腋下,她躺在床上,张旬则在书桌前坐下,蒋冬霓顺着他停留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书桌,张旬把桌上的纸巾团和空饮料瓶扔进了垃圾桶里,把一旁书立的书从大到小排列整齐。
蒋冬霓:“……”
她默默收回了视线。
也许是药效发作,蒋冬霓撑着一口气,等时间一到,立马把体温计抽出来,对着日光灯,勉强看清数字,一手递给张旬,头一歪,把眼睛闭上了:“没发烧。”
她感觉到眼前黑了,大概是张旬临帮她关上了灯。
这是觉浅梦多的一夜,半睡半醒间,她觉得似乎有人在床边看着她。
黑夜的房间里,月光擦过窗户落在床尾。她心里惊了一下,但好像鬼压床似的,想醒醒不来,随即意识到或许是在做梦,便不那么怕了,隐隐约约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躺在床沿,与那个人离得很近,她伸出手就能碰到他,于是她好像真的伸出手摸到对方了,短的柔软的头发、光滑的皮肤,鼻子高高的,摸起来的感觉很真实,她的手似乎还被反握住了,被带领着抚摸游移到了那个人身上的其他地方。
有点痒,有点好玩,她忍不住笑起来,好像被摸得那个人是她一样,笑着笑着,蒋冬霓醒了。
窗帘被整片拉开,外头日光正盛,又是一个炎热的天。
她若无其事地收起脸上僵硬的笑,看到床头的保温杯,晃了晃,还剩半瓶水,摸了摸已经不疼了的肚子,起身下床。
第36章 风波(5)
许景涵一开始要创业开陶艺工作室, 可以说就是玩儿,也没想着要做出一番怎么样的事业,反正家里缺不了她一口饭吃。
爸妈说她,许景涵铮铮有词, 说她这是以表哥为榜样, “他当初不也无业游民一个?一毕业就跑去非洲, 怎……”
挨了她妈三下打, “看你吹牛皮吹的, 你怎么和你景恺比!”
“怎么比不了!”许景涵一边不服气,一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过歪打正着给乐乐烘焙宣传出名后,许景涵整个人也浑似被注入了一股劲儿,摩拳擦掌了起来,满心觉得,她或许能做一个高瞻远瞩的生意人。
结果陶都要烧好了,闹出了“抄袭”的事, 即使觉得那说蒋冬霓抄袭的人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但这世道炎凉, 她真怕自己就要忍痛毁了这些天的心血结晶, 好在有惊无险, 许景涵一昂首,重新活了。
给蒋冬霓特意捏的小鳄鱼也烧好了,不过蒋冬霓最近好像挺忙的,而且天气这么热, 不好叫人家特意跑一趟, 而她自己呢, 也躺在空调房里根本不想动弹,只有许景恺这样的人还会乐意帮人跑腿。许景涵觉得他这可能是在非洲练出来的本领, 虽然听说非洲有些地方其实还挺凉快。
帮舅妈送东西来的许景恺顺路“顺”走了那只小鳄鱼,说是帮她送去给蒋冬霓。
“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啊?”许景涵挺惊讶的。
许景恺点了下许景涵的脑袋,“之前送她回家过。”
醉翁之意不在酒,许景涵表情暧昧,表示她都懂的,许景恺失笑,让她别乱猜测,更别乱说话。
许景涵知道许景恺指的什么,“那还不是舅妈问我你最近感情有没有什么进展嘛,舅妈对我这么好,我当然如实禀告啦。”
许景恺不和堂妹计较这些,离开工作室,在去蒋冬霓家路上的时候,他打了个电话给她,但没有人接。遇上红灯,他发了条消息给她:在家吗今天?
但直到他把车停在蒋冬霓小区门口的时候,蒋冬霓都还没回复,他猜她可能正在专心画画,之前也有过她许久没回他消息的情况,一解释,说是埋头画了一个下午,才看到消息。
许景恺进到旁边的超市,打算买点时令水果。
超市人不多,结账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正好排在他的前面。
一个个子和他一般高的年轻男人,这么热的天,还戴着帽子、口罩和黑色平光眼镜,遮得严严实实。收银员问他要不要袋子,他只点了下头,更奇怪的是,当许景恺提着水果往蒋冬霓家走去时,远远地,看到提前他一步离开超市的这人与他似乎是同一个方向。
许景恺走近了些,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存在。
拐过弯,继续直走,最后隔着十来米,许景恺看见他压低了下帽子,刷了门禁,进去的单元楼正是蒋冬霓所在的那栋。
城南这带许景恺来得少,同这座城市其他人所认知的一样,这是这座城市过去的记忆结晶,这个小区许景恺接送蒋冬霓来回的那几次,年轻人都寥寥无几,刚才这个神神秘秘的年轻男人,他就一点印象也没有,却和蒋冬霓住同一栋楼,许景恺心里泛起不安。
然而当他走近单元楼,他看到一旁的树荫下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张旬推门进屋的时候,蒋冬霓正在客厅里打电话,仅瞥了他一眼,“刚在画画……嗯……你在楼下?”
张旬心血来潮想要做道照烧鸡,没有番茄酱,想了想,去了趟超市,忌了蒋冬霓几天口,便又买了一个西瓜回来。他在厨房切瓜,身旁传来蒋冬霓的声音,她站在厨房门口,“我下楼一趟,许景恺给我送东西。”
张旬已经知道许景恺是哪一位。
他应了一声。
蒋冬霓想起上回他就是这样切到了手指,不免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别又受伤了。”
这时突然门铃响了,门还被敲了两下,蒋冬霓看了张旬一眼,以为是许景恺直接上来了,但心感奇怪,想到一人,从猫眼看了眼,果然是王奶奶。
蒋冬霓拉开门,王奶奶塞了一个装满了蔬菜的塑料袋到她怀里,蒋冬霓连忙道谢,王奶奶摆摆手:“别客气,没打农药的,放心吃哈,你和小张两个人,吃完了再来和奶奶说啊,奶奶家里还有好多,根本吃不完。”
“好的,谢谢奶奶。”从厨房出来的张旬从蒋冬霓手里接过塑料袋。
“没事。”王奶奶面对张旬一如既往地喜笑颜开,“对了,小蒋,我刚下楼看楼下是不是有你朋友在等你啊?”
“哦,是,我有一个朋友。”
“不止一个吧?”
蒋冬霓换鞋的动作一停,没听懂。
“我看是有两个小伙子呀,我问了下,都说是找你的。”
蒋冬霓疑惑地微微张大眼睛,看了眼也是刚从楼下上来的张旬,张旬问:“戴眼镜的吗?”
“对对。”王奶奶说,“两个都戴眼镜,都看着斯斯文文的,但我看他们互相好像也不认识的样子啊。”
见蒋冬霓眉头微微皱着,王奶奶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你不认识?哎哟,还好我留了个心眼,没直接让人上来……”
蒋冬霓忙说:“不,我……我认识,我马上下去。”
“是认识的人就行。”王奶奶说,“小张做菜呢,那奶奶陪你下去。”
蒋冬霓无声地张了张嘴,张旬从善如流,回到厨房,菜刀切在砧板上,重新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蒋冬霓想到前几天毕彭和她说的,孟行远这是还问了谁?而知道她家地址的,就那么几个人,总不可能……她突然想起来了,在她大二那年的暑假,她收到过一张孟行远从家乡寄来的明信片,正面是他自己的画,社团里谁想要只要把地址给他就行。
孟行远可能只是不知道她离职后去了哪里,即使知道她回了老家,也不太确定她是否搬了家,所以找到毕彭确认一下。又或者,他就是想通过毕彭传递消息:他要来找她——这点,蒋冬霓有想过,但怎么今天撞到一块去了。
蒋冬霓不想下楼了,她觉得自己一个脑袋有三个大,但又不得不跟着王奶奶出门。
楼道里,露台外是深绿色的树,热浪裹着蝉鸣声扑面而来,太阳西行的橘色光辉印在斑驳的墙壁上。
王奶奶走在前面,蒋冬霓偷偷朝后探出阳台瞧了眼,没看到人,可能正好都在死角。
孟行远和许景恺是否有说上话,她不太担心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不知道刚才张旬上楼有没有被认出来。
蒋冬霓走下楼去,只恨她就住在二楼,即使王奶奶步伐不如此矫健,走得再慢不过几十个台阶。
老实说,她还没做好和孟行远见面的准备,短短的时间,也想不到和他说什么,她预设自己还是会紧张,但拉开门禁,与静静抬头看过来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夏日午后的风吹过,她心落雪一般白茫茫的,竟是无比平静。
原来这就是好久不见。
“嗨。”蒋冬霓先和许景恺打招呼,再朝向孟行远,自然地微笑,“学长。”
许景恺想起之前蒋冬霓和他说的话,心沉了沉。
刚才他在楼下给蒋冬霓打电话的时候,就是现在蒋冬霓身旁这位圆脸卷发的奶奶提着菜,站在门口好奇地左右瞧了瞧他和蒋冬霓的学长,先问后者:“小伙子你找谁呀?”
他礼貌地问:“你好,请问蒋冬霓是住这里吗?”
“哦,冬霓啊……”
许景恺看过去,正好他挂掉了电话,于是那奶奶也问他:“那你找谁呀?也找冬霓吗?”
他被两个人看着,“嗯,我刚给她打了电话,她说马上下来。”
“哦这样啊,我帮你们再叫下人哈。”
“不麻烦了奶奶。”
奶奶往后挥了挥手,“不麻烦不麻烦。”
等单元门重新关上,那人抬了下眼镜,向他自我介绍,许景恺也报上自己的名字,还未细聊,蒋冬霓便下来了。许景恺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此时此景,他是显而易见多余的那一个。
他刚要把装在小袋子里的陶泥和买的水果递给蒋冬霓,王奶奶撑着门禁,“这么热的天,到屋子里坐着聊吧。”
“不了……”许景恺说。
“上来坐坐、上来坐坐,特地跑一趟,你说是吧,小蒋?”
蒋冬霓只有硬着头皮称是,“要不……你们上来坐会?有的事话。”
潜台词:没事就走。
孟行远说:“那打扰了。”
换做平时,许景恺不会如此不识趣地打扰,他今天来,本来也只想借着来送东西的借口,顺便问问蒋冬霓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孟行远不一样,许景恺看出他是特意来找蒋冬霓的,尽管蒋冬霓并没有特别招待。
出于一种自以为是的关心,以及更多难以言说的想法,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第37章 风波(6)
功成名就的王奶奶地掏出钥匙打开自己屋门, 朝继续往楼上走的蒋冬霓三人挥挥手。
“这是我大学学长,孟行远,这是我朋友,许景恺。”
蒋冬霓请他们进屋前, 门推得很慢, 自己偷偷地先扫了眼, 客厅没有人, 安安静静的, 也没有多余的痕迹。茶几上摆着一盘西瓜,冷气从门缝溜出来。
许景恺和孟行远在蒋冬霓的介绍下互相礼貌一笑,没有提及刚才在楼下他们已初步认识过。
蒋冬霓请他们坐在沙发上,问他们喝什么,许景恺和孟行远都说喝水就行。
许景恺接过蒋冬霓递给他的一次性纸杯,纸托着半杯水,要稍微比较小心握着。
他不动声色看了看四周, 和上次他来的那次比几乎没什么变化——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之前的花没了, 可能是枯死了, 以及蒋冬霓给他换了一个杯子。
除此之外, 他注意到的:
西瓜是刚切的,方方正正垒起,随意插了几根牙签,像是专门的待客之道, 或者蒋冬霓平时也习惯这种吃法。
盘底还没有聚积流失的汁水, 又是常温的, 让他不免想起在超市时,冷风柜里有西瓜, 但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却从一旁的果蔬区挑了一个。
餐桌上有一个超市塑料袋,袋口像衣服的褶皱似的塌着,看不见里头有什么,旁边摆着一瓶看似还没开封的番茄酱,和那人买的是同款。
许景恺是因为在意蒋冬霓和孟行远之间发生过什么以及还会发生什么而上来的,但此刻心口一跳,察觉到自己好像窥探到了更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努力回想那人的模样,但只记得对方分外淡漠的眼神,像非洲草原倦怠又高傲的狮子,和他和孟行远都非常不像。
室外的蝉又叫了起来,落入室内的夕阳在角落微微闪烁波动,许景恺往阳台看去,从他的角度,他看到最右侧的晾衣绳上有一件宽大、明显男性版式的短袖。
上次来的时候窗帘似乎是拉着的,或者他完全没有在意,而现在一旁两间卧室的门都紧闭着。
蝉停了,又叫了,许景恺的心跳慢慢恢复平常,发现自己竟在空调房里出了汗。
他心思晃得厉害,以至于在蒋冬霓叫他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蒋冬霓是洗了他买来的葡萄,但和他说下次不要买东西了,许景恺勉强笑了笑。
接下来的几分钟,吃西瓜的吃西瓜、吃葡萄的吃葡萄,只有电视上的综艺嘉宾们发出了各种各样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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