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冬霓愣了。
她开了免提,再看了来电, 确实是不认识的号码,一上来就能报出她的名字, 要么认识她——但这个声音她认不出, 要么是诈骗, 难不成是警察?可她绝对的遵纪守法呀。
警惕心起的蒋冬霓默不作声,只听对方接着说:“你好,我是刘昌豪,是张旬的经纪人。”
蒋冬霓:“……”
果然, 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她还是没说话, 使得张旬的经纪人在电话里确认她是否还在线:“蒋小姐?”
“……我在。”蒋冬霓说。
“我们上次见过一面,你还有印象吗?”
“……有。”蒋冬霓耐着性子回答。
自称是张旬经纪人的刘昌豪刘先生不说找她什么事, 而是兜着圈子聊起往昔,好像他们那一面有多么深刻的缘分。
蒋冬霓在沉默和挂电话中纠结,犹豫时间太长,长到刘先生把话切到了正题,说了一番让蒋冬霓目瞪口呆的话。
他说,上周末初雪那天,因为张旬在雪里站了太久,所以发烧了,现在肺炎住院,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蒋冬霓能来医院看看他,“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请求。”
雪里站太久——发烧——肺炎。
蒋冬霓复盘了一遍前因后果,依然难以想象其真实性。
他那天到底在楼下等了多久?
这是在演程门立雪还是负荆请罪,或者其实是宫斗剧里被受罚的桥段?
她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想,关于他其实真的是一个疯子,可能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虽然蒋冬霓一直鄙夷张旬用苦肉计,但这种鄙夷是建立在他善于做表面工夫的基础上的。现在听说他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里,蒋冬霓乍惊过后,心底随即居然隐隐冒起火气。
“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你来说是强人所难,但是张旬这个人吧……”刘昌豪停顿了下,纵使他自觉嘴皮子利落,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该说张旬好话还是坏话,“总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当面聊一聊,你觉得呢?”
刘昌豪说话的语调不快不慢,有点像严叔,至少听起来像个和蔼的长辈。
“……我考虑一下吧。”蒋冬霓只有这么说。
“好的,我把医院地址短信发你,他大概还要住院一个星期。”
刘昌豪这句话一说,无论是不是说者无意,蒋冬霓都忍不住想怪不得他能当张旬的经纪人。这话说的既要她抓紧时间,又好像她得为张旬住院负责似的。
……都是同样的套路。
挂掉电话后很快,蒋冬霓就收到了短信,她搜了下,是一家私人医院。
蒋冬霓把短信删了。
蒋冬霓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好人的标准太高,她行为散漫,性格也不敦厚温和,有点毛刺边儿,现在都还立着,可真遇上事情,反而没了原则性,不是好人却有了老好人的毛病。
在解决张旬这件事情上,蒋冬霓受够了自己的摇摆不定,铁了心的要贯彻漠视的原则,以达到桥归桥、路归路的结果,不然只要她搭理一次,蒋冬霓就知道自己得完蛋。
可也是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既然考虑到她不能动摇否则功亏一篑,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愿去查看的答案。
标准答案在书的后头,但说不定编者出错了呢?
蒋冬霓当真是厌恶这个答案的,但是过了几天,也许是张旬住院的最后一天,她闲着没事早起打扫了一遍客厅后,看看窗外金灿灿的阳光,认命地出发了。
短信删了,但蒋冬霓的记忆力还没有太差,记得大概的地址,更何况手机里的导航APP还残留着搜索记录。
不过具体是哪个病房,她忘记了,但她还是乘了动车又转地铁去到医院。
这是蒋冬霓处于混沌状态下的自我放弃。
因为张旬有可能已经出院了,就算他还没出院,她也不知道他在哪个病房,总不能直接问前台小姐,“诶,你知道张旬……”
显得她好像私生粉。
所以蒋冬霓是抱着先去了再说、能不能见到人随缘的侥幸想法。
她看似向前走了一步,实际还是在逃避,主动权看似掌握在她的手里,可她还是把自己陷入了被动状态。
这类私人医院审查严格,探望病人需要出示相关的证明,蒋冬霓既拉黑了张旬的微信,又删了刘昌豪发给她的短信,好在通话记录还没删,她碰运气地报了刘昌豪的手机号码,过关。
然后她漫无目的地在医院的花园里乱逛。
暖暖的晴朗的冬日,不少病人在家属的陪同下散着步、晒太阳,蒋冬霓走到人少的地方,一个在花坛边抽烟的中年男人突然盯住了她。
国字脸,有点眼熟,蒋冬霓认出来了,是打电话给她的张旬的经纪人。
刘昌豪把烟在一旁的垃圾桶上碾灭,挥了挥自己身上的香烟味,朝蒋冬霓走来,挺亲切地笑着对她说:“来了。”
蒋冬霓双手还插在羽绒服的衣兜里,喉咙里应了声,声音闷闷的,她清清嗓,“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明天或者后天出院吧。”刘昌豪说,“我没和他说我喊你来的事。”
“哦。”蒋冬霓说,脚尖蹭地。
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步子迈不开就是迈不开,她虽然来都来了,但其实现在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到病房里——过于扭捏不得体,蒋冬霓也不想的。
“傻子一个,不是吗?”刘昌豪骂得是张旬。
蒋冬霓心里认可、嘴上没有附和,刘昌豪又说起了其他:“但我从他进圈子就带他了,没见过他这么傻,硬要说的话,他会是那个让别人等他等到发烧得肺炎的人。”
蒋冬霓皱眉。
“别误会,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是他自己自找的。”
“我跟他说过不要来找我了。”
在年轻人面前,刘昌豪有资格说上一句他吃过的饭比他们吃过的盐还多。
他想到自己二十多岁那会,一边工作一边谈恋爱,压力大,脾气坏,和当时还是女朋友的老婆经常吵架,可如今回想起来,为什么吵、吵了什么,大多记不清了,年过半百,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能回想起来的,当时再过分的事情,都成了鸡毛蒜皮。
但也正因是过来人,他看得清楚蒋冬霓和张旬现在的别扭,更何况他作为局外人。
不过张旬做了坏事的概率很高。
刘昌豪从烟盒里重新掏出一根烟,对蒋冬霓说:“如果你不想再见到他,现在回去吧,麻烦你跑一趟了,我尽量保证让他之后不要再去烦你。”
蒋冬霓觉得刘昌豪在搞笑呢,“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刘昌豪笑一笑,“这不是人还没见上嘛,还有选择,都是这样的,一步一步选择,现在还没有走到结局。”
“听起来真吓人。”
刘昌豪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指了指后头的一座楼,“三楼304房,你要去的话。”
蒋冬霓憋了一股气,回了那句她在电话里说过的话,“我考虑一下吧。”
刘昌豪“嗯”了声,说完转过身点燃了手里的香烟。
私人医院的建筑设计、环境设施处处透着金钱的气息,人不多,比起医院更像疗养院。
蒋冬霓走到住院部的三楼,看到304的门牌时,仍在徘徊。
正如刘昌豪所说的,这是一个选择题,推开这扇门,好像就要走到另一条支线的感觉让蒋冬霓很不安,而人生并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有护士从304房间里出来。
蒋冬霓想了想,跟在人家后面,直到护士都要摁电梯了,她上前一步,问道:“刚才那个房间里的人……”
话还没说完,毕竟是敏感人物,带着口罩仅露出一双眼睛的护士看她的眼神立马变了,蒋冬霓连忙说,“我是他的朋友,听说他肺炎生病了,我想来看看他。”
护士仔细地打量了蒋冬霓一番,“是的,但已经好了,他刚刚睡着,你要进去的话小声一点。”
“好的,所以他是真的肺炎了吗?”
护士眉头嫌恶地皱起,环顾四周,蒋冬霓怀疑她是想叫保安,赶紧胡诌自辨:“他经纪人刘先生和我说他生病了,我刚刚赶过来,还不清楚,刘先生也马上上来。”
这回护士看起来对她有了点“自己人”的意思,蒋冬霓连忙道谢离开。
重新走回到304房间,白色的门上有一小块磨砂玻璃,并不能看清房内的情形。蒋冬霓伸出的手抚摸那片颗粒状的模糊……根本数不清的沙砾,她的手下滑,落在门把上。
第52章 出现又离开(9)
一张白色的床靠窗, 冬日金色的阳光在窗帘后轻轻摇曳,偌大的房间在昏昏的静谧里。
蒋冬霓的手还在放在不锈钢的门把手上,像握着块冰。她站在门口,而病床上的张旬安安静静地躺着, 好一会儿, 蒋冬霓才悄声关上门, 走到床边。
张旬穿着淡灰色条纹的病号服, 蒋冬霓俯视着他, 左看看右看看,确定他是有点瘦了,这样平躺着面部也非常立体,两扇长长的睫毛覆在眉毛下,像个漂亮姑娘似的,可以去演白雪公主或者睡美人。
……蒋冬霓反省自己此刻不合时宜的幻想,她面对的毕竟是一个病人。
但这个时候不想些什么分散下注意力吧, 她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说来探病,但她是空手来的, 而且人家现在都睡着了。难道她就这样坐到等他醒来吗?望着张旬的睡颜蒋冬霓默默想着。
恍惚间, 她觉得此时此景好像回到一年多前那次意外的重逢。她把他扛回家, 在沙发边守了他一夜,就是当时的环境比这样的高级病房相对艰苦了那么一点点。
蒋冬霓不禁感慨她当时竟然如此的善良。
他为什么要假装自己失忆呢?蒋冬霓没有问过张旬这个问题,张旬几次三番地来烦她,道歉得情深意切, 也没有向她好好解释过。
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心虚吧, 知道他在她心里的印象很差, 而她并没有冤枉他。
她先是对张旬的伪善有所察觉,但当众骂了他一通却被轻轻放过, 让她摸不着头脑,时隔多年,她以为真的是自己误会了,结果就是张旬装的。
事实上他记得很清楚。
他把她骗得团团转,图什么,觉得有趣?还是就像毕彭说的,自尊心强到记恨了这么多年,那他想怎么“报复”她呢?
当她像他现在这样睡着的时候偷偷进她的房间,甚至上她的床……正常人如蒋冬霓实在无法模拟推演张旬的所思所想,如果说这是喜欢,那也太畸形了,他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诶,你到底怎么回事?”她忍不住轻声问。
她自言自语解闷呢,没想到张旬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蒋冬霓吓得立刻站了起来,但张旬并没有醒来的迹象,蒋冬霓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决定就这样待十分钟好了,和刘昌豪说就当作她从来没有来过,本来她也没想好和张旬见面,是特地跑这么一趟,不过是为了心安罢了。
姑且算作站她家楼下站出的病,无论如何,她还做不到那么狠心。
窗帘被太阳光镶出一圈毛边,蒋冬霓看着出了会神。一看时间,还有漫长的七分钟,她站起来,打算给自己倒一杯水,这个时候,她的手指被抓住了。
这种感觉,无异于下床时脚腕被床底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但蒋冬霓只是低头看了看张旬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也许是因为见识过了张旬的骗人功夫,刚才被吓到后,蒋冬霓潜意识里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能他已经醒了,在她不小心出声的时候、在她刚进来的时候,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
张旬仍然闭着眼睛,而蒋冬霓试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没有成功。
蒋冬霓的脑海里冒出大力甩开张旬手的想法,但她还是坐了回去,等待十分钟期满。
她的耐心是没有张旬好的,但这一次她一点也不想做那个打破沉默的人了,因为她确实已经无话可说。
蒋冬霓觉得既然她都已经来了,其实算是给张旬面子了吧?如果有什么要说的,也应该张旬开口才是,可是等时间到了,张旬什么也没说,只是依然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有点凉。
蒋冬霓看着他的侧脸,嘴唇自然地抿着,看不出任何波动,好像一个真的睡着了的人——就算刚才没睡着,现在也是睡着了的。他演失忆都能演的那么像,演个睡觉根本不在话下。
蒋冬霓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依然生气,又觉得可笑,觉得张旬幼稚,又觉得他有点可怜。她是有点窝囊的,但原来他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勇敢,是因为稀少而珍贵的品质。
蒋冬霓重新站起来,张旬攥紧了她,蒋冬霓无奈:“……我要走了。”
张旬没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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