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冬霓只好接去掰他的手指,掰开两根,一根又黏回来,互相较着劲,张旬终于舍得睁开他的眼睛了。
蒋冬霓用眼神谴责和嘲讽他的行为,但当她对上张旬的视线后……蒋冬霓重新低下头去与他的手指作战。
她不是没见过他温柔或可怜的模样,无论是不是假扮,但可能是生病吧,刚才的那份脆弱晶莹剔透,似有千言万语的缱绻,对上一眼就让蒋冬霓内心产生了不该有的动摇。
她看错了吧,蒋冬霓心里嘟囔,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不断提醒自己。
“……你怎么来了?”张旬问,他的声音有点低哑,语调很平静,手上的力气一点儿没松懈。
这确实是快要好了的迹象。
蒋冬霓放弃了挣扎,“你经纪人打电话跟我说你肺炎住院了。”
张旬默了默,似乎有点因为这事非他预期的难堪,“嗯……本来就有点感冒,现在已经好了。”
“哦,所以你还特意来我家,故意想要传染给我?”
张旬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有。”
过了会,蒋冬霓还是问了,“……你那天在楼下待了多久?"
“没多久。”张旬柔声说,蒋冬霓没想到他也会说客套话,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你在阳台上可能会看到我。”
“我没去阳台。”那么冷,“就算我看到了,我说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张旬黑色的眼睛看着她,轻轻地眨了一下,“那你今天为什么来?”
“……毕竟肺炎住院是一件大事,我就是来看看你,看完就走,所以你现在可以把我的手放开了吗?”
张旬轻叹了口气般说:“那就再陪我一会吧。”
蒋冬霓挑了挑眉。
他不讲道理地闭上了眼睛。
蒋冬霓被气笑,卯足了力气,这回硬是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我走了,你好好休……”
最后一个字被抢白,“你为什么来看我?”
同一个问题他又问了一遍,蒋冬霓有点奇怪,别是生病坏到脑子了,“我说了,因为你肺炎住院,这个病有点严重,虽然不是我造成的,但我有一点愧疚吧,你可以理解为愧疚,所以我来看看你。”
她把理由说得具体又详细,换来张旬如此总结:“你关心我。”
蒋冬霓:“……”
关心不关心的,蒋冬霓管张旬怎么想,她呛道:“是啊,我关心你。”
所以呢,代表了什么吗?
张旬重新睁开眼睛,看了她几秒,别开脸,再又盯回来,“你是不是还是很讨厌我。”
蒋冬霓:“是啊。”
“那你有一点喜欢我吗?”
蒋冬霓:“……”
诶,逻辑呢。
张旬的恬不知耻到再一次超出蒋冬霓的想象,还没想好怎么骂人呢,张旬却貌似疲倦地轻了声音请求道:“我想再睡一会,你可以等我睡着之后再走吗?”
蒋冬霓:“……”
通过与张旬的数次短兵交接,蒋冬霓一次次见识人类的演技可以到达什么程度。
他示弱的姿态刚刚好,因为并没有提过分的要求,以至于把她架到了道德高地,好像她现在立刻离开是非常残忍、没有人道的冷酷行为,可能下一秒他的心脏就会骤停,因此必须得有人监护着。
如果她就是要走呢?
蒋冬霓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一口喝完了,扔掉被捏扁了的一次性纸杯,她坐回到了椅子上。
她不知道张旬什么时候会睡着,张旬要睡着了的话,也不会提前和她打声招呼“我要睡着了哦”,所以蒋冬霓只是再待了十分钟,这一次,她走得干脆了,“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身体吧。"
往外走了两步,折返回来,无论张旬能不能听见,她说:“不管怎么样,你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吧,之前的事情我原谅你了,真的原谅你了,我不讨厌你,也不喜欢你,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就这样吧,看在我之前收留了你的份上。”
蒋冬霓离开病房,在电梯口碰上刘昌豪。
“睡着吗?”刘昌豪问她。
“嗯。”蒋冬霓说,“中途醒了会我走的时候睡了。”
应该是又睡了吧。
“怎么样?”刘昌豪问、
“他看起来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蒋冬霓说。
刘昌豪笑容莫测:“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蒋冬霓说:“没有什么怎么样,刘先生,我希望你之后帮我……怎么说,我希望这是我和张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明白,但这我也是真管不了,我和你说过,如果你这次不来,我可能还能帮你劝上几句,但你这面都见上了……”
刘昌豪一只手的手背拍着另一只手的掌心,作惋惜状。
蒋冬霓:“……”
果然是张旬的经纪人,戏也是很大。
刘昌豪觑蒋冬霓一眼:“我尽量,好吧?”
“没事。”蒋冬霓笑笑,“你们随意。”
第53章 怦怦(1)
刘昌豪说的“尽量”极大可能是在搪塞她, 蒋冬霓心里有数。
她也承认,如果张旬又来找她,是她自找的,但是她没想到她的报应来得这么快。从医院回来后没几天, 猫眼往外看, 张旬带着口罩站在门前。
外面飘了一天雨夹雪, 声控灯短暂地亮了会, 没声音了灭了, 楼道里陷入一片漆黑,阳台外的雨丝隐隐约约。
门铃没再被按响,蒋冬霓推测假装她不在家的可行性,但最后问题落在张旬在她家门口杵到变成冰柱的可能性。
蒋冬霓还是打开了门。
灯又亮了。
她看见张旬黑色的羊绒大衣上飘着雪花,略长了些的头发垂着,微微遮挡住了眉毛。他只露出一双眼睛,可能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开门, 愣了愣,随即漾满了笑意。
蒋冬霓堵在门口, 张了张嘴, 无话可说, 最后抿住嘴深呼吸了一口气。冰湿的空气灌入鼻腔钻进胸口,稍稍把蒋冬霓浑身那股难以言喻的感受按了按。
张旬丝毫不尴尬,他示意了下楼梯的阳台外头,冷风呼呼地吹着, “雪下大了。”
“所以呢?”
张旬咳嗽了一下。
蒋冬霓:“……”
她退后一步要关门送客, 而张旬明显从上回受伤中得出了经验, 半个身子立刻就卡进来,顺利地进了屋。
蒋冬霓瞪大眼睛:“喂!”
张旬充耳不闻, 自然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
“那双是旧的!”
蒋冬霓想以此阻止他,但张旬毫不介意地穿上:“没事。”
他就像回到了自己家里那样,穿过客厅,径直走到侧卧打开门、打开灯,审查了一番后把再把灯和门都关上。
这个房子不像他第一次醒来时见到的那样混乱,但也不像有重新精心布置过,只是在他整理过的基础上维护。
他住进来的时候把餐桌换了个方向,橱柜搬到沙发旁边靠墙,现在格局也依然是这样。
不过蒋冬霓把旧的沙发罩又铺上了,除此之外,茶几上有一个仙人掌,而次卧重新被当做了杂物间,但基本保留着他搬走时的状态。
“我住一晚可以吗?”
蒋冬霓双手抱胸:“如果我说不可以,你打算把自己再搞到住院吗?”
张旬闻言,想了想,歪着脑袋笑:“有可能。”
蒋冬霓眉毛竖起来,张旬摸了摸眼睛,困了似的放低声音:“可以吗?就一个晚上,沙发就行。”
蒋冬霓:“……”
蒋冬霓觉得自己胸口的气越堵越憋,她不想和张旬无意义地掰扯纠缠,直接拿了钥匙,一边套外套一边冷冷地说:“你要住这就住这吧,我去外面住行了吧?让给你。”
气势汹汹地关上门,被外头裹着雪粒子的冷风兜头一吹,蒋冬霓缩起脖子打了个哆嗦。
楼下黄色路灯照亮的雪路一片泥泞,一想到这深更半夜的她还要自己去赔钱找酒店,蒋冬霓刚才的火啊气啊顿时就灭了,留下一堆都还没烧起来就湿了的木柴。
这明明是她的家,没错吧?怎么还变成她主动让鸠占鹊巢了?
蒋冬霓定了定心,转过身,钥匙重新插进门锁里,缩头乌龟好歹还是缩回自己的壳里呢。
屋内,张旬正边脱衣服边往浴室走来,只剩一件白色衬衫打底,展臂伸手间,衬衫上滑,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腹,他从毛衣里钻出来脑袋,头发翘起了几根。
看到蒋霓来他眼睛微微一亮,好像完全没想到她会回来似的,这一脸无辜迷茫一下子把蒋冬霓的理智拽了回来,她沉着脸:“你怎么还真的敢在我家里洗澡?”
张旬低头解衬衫扣子,闻言抬起眼睛,他眼角被冻得微红,轻轻“啊”了一声。
蒋冬霓别开脸,望向天花板,嘴抿紧紧的,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你要先洗吗?”张旬问。
蒋冬霓手背朝他,嫌弃地赶他进浴室。
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蒋冬霓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大脑空白,什么都没有思考出来,水声一停,她立刻躲到自己屋里去了,贴着门,感觉张旬好像进了隔壁屋,她赶紧开门直奔浴室。
人是避开了,但浴室里还未散去的水汽裹着她,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陌生,是因为不是蒋冬霓用的便宜量大家庭装的玫瑰味,不陌生,则是因为这是去年夏天她在张旬身上常闻到的味道。
她看见洗漱台上多出来的洗漱用品,真想一把扫进垃圾桶里去。
蒋冬霓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张旬已经把沙发布置好了,他从次卧搬了一床被子。蒋冬霓也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睡沙发,又在装?不过随便他咯。
“我们聊聊吧,蒋冬霓。”张旬喊住她。
“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蒋冬霓说,“你要睡就赶快睡吧,睡了明天一早记得马上走。”
“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一点前奏也没有,情绪也没有给到位,蒋冬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却还是缩了一下。
他怎么这么轻易说这些话?蒋冬霓很奇怪。
他们之间梗着如此多的问题,比如说重新开始什么,怎么重新开始,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喜欢她,如果是,喜欢她什么,真的是喜欢吗等等等等,刨根问底,有问不完的问题。
但蒋冬霓一点儿也不想她问张旬才答。
反过来张旬或许也有想问她的问题吧,他就什么都没问,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地做他想要做的事,死皮赖脸赖进了她的生活,还要先斩后奏地问她要一个机会。
其实她也是一个讨厌发问质问的人,有的时候是自我逃避,有的时候自认清醒,对应的,有些事情很清楚、有些事情很糊涂,明白与否,从来不是问出来的。
张旬坐在沙发上,他身上穿着之前那套灰色的真丝居家睡衣,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蒋冬霓站在卧室门前,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方位里,两个人的距离并没有很远,但张旬望过来的目光,却像穿越了很多年的时间。从他们刚刚认识那时候起,不是一年前,而是十六岁的高二,让蒋冬霓恍惚觉得,张旬的目光过去也曾这样在她身上停留过。
蒋冬霓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张旬先问她了,或者换一种说法,是他对她说:“蒋冬霓,其实你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吧?”
真自信啊,蒋冬霓心里当即是嗤笑出声的,但这个声音没有发出来。
当一个人在用百分百的真诚提问时,一般人其实很难做到撒谎,即使要撒谎也很难做到反应极快的回答,于是几秒钟的沉默就错过了敷衍掉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因为沉默本身代表了一种回答。
蒋冬霓看到张旬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可以被称为如愿以偿的笑容,“你不觉得你自己很过分吗?”
张旬点了头,但蒋冬霓觉得他根本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
蒋冬霓不再多说,转身进了房间,准备锁门时稍微迟疑了一下。
锁门的声音外面肯定能听见,她不喜欢做掩耳盗铃、明知故问的事,但她还是锁了门,因为这表示的是她的态度,落了锁,心里还能多一份安心,她希望明天早上醒来张旬就已经走了。
对张旬,她不得不妨。
蒋冬霓如常入睡,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一点点想起昨晚可能刚出院就冒着雪跑过来的人,她躺在床上半天没动。
待在房间里不出去不是办法。
正值中午饭点,张旬如蒋冬霓所盼望地那样已经走了,而餐桌上摆好了三菜一汤。
因为她拉黑了他,张旬估计是没有在她家找到便利贴之类的东西,所以在蒋冬霓随手拿来垫碗的旧本子上留了言:包了馄饨和饺子在冰箱里,记得吃,有事,先走了。
蒋冬霓第一次见张旬的字迹,意外的不错,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尽显自恋本色。
过了一天,张旬提着两大袋子的菜又来了,蒋冬霓不想让他进屋,他便咳嗽,一下不够,就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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