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拂过,吹乱了楚悦的额发,也令她扑通直跳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她定了定神:“进,进院子里说吧。”
虽然出太阳了,但这会比昨日下雪时更冷,不管他因何而来,让人在门口站着总归不妥当。
没有专门用来待客的花厅,楚悦将人带到西厢房的廊下,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他。
可他这个人的压迫感太强了,楚悦在那样的目光中没撑多久。
景璃面对着楚悦,一半身子沐浴在晨光中,一半站在廊柱的阴影里。
因为低着头,楚悦没看到面前的少年将军一改往日的冷漠,看她的目光温柔而缱绻。
但她能听到他的声音。
低低沉沉的,很好听,能精准地落在楚悦耳里。
“阿悦昨日,不是有东西要送我?”
闻言,楚悦的心猛跳了阵。
在她的印象里,景璃根本不会这样跟人说话,连姚沁都不可能。
飞速掀眸看他一眼,确定他就是景璃,而并非其他人,楚悦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点头:“对,对的。”
不论他的性子如何变,她与弟弟想谢他那日出手相助,这一点不会变。
楚悦:“世子稍等,我去去就来。”
景璃轻轻颔首:“好。”
他永远忘记不了,这个傻姑娘一点一点在他怀里变得冰凉时的绝望。
因为他所谓的坚持,上一世没来得及将心意告诉她;以至于这个傻姑娘直到生命的尽头还在说抱歉,以为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人在一厢情愿。
幸得苍天垂怜,他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景璃站在廊下,保持着目送楚悦离开的姿势,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身影都刻在心里。
*
厨房里,二老一少站在门缝后,也在揣测景璃大清早突然前来的用意。
单纯如楚昕,也看出了今日的景璃与之前不一样,喃喃道:“我感觉,景大哥好像变了。”
站在他身后的老夫妻对视一眼。
他们只在上次景璃将楚昕背回来之时见过他一面,但那时候的景璃就跟这京城里许多世家子弟一样,待人周到礼貌,但也有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疏离感。
他们是过来人,自然能看懂眼前的定国公世子看自家小主子的眼神,人看起来还是凶的,但目光里的温柔和专注掩盖不住。
但他们想不明白的是,这一双眼睛明明很年轻,看起来仿佛经历过漫长的时光,装填着绵绵密密的疼惜。
楚昕心思简单,轻呼:“景大哥肯收了。”
身份有别,楚悦早就看开了,不该想的不想。
将软甲递给景璃,楚悦清澈的眸光里只剩下真诚:“战场上刀剑无眼,世子若是不嫌弃,多少能多一重保障。”
理由很正当,但彻底放下需要时间,尤其是知道他也在看自己。
被盯得久了,女儿家藏起来的心思还是不受控地透过那一抹霞色显露出来,楚悦赧然垂下眸子。
低垂的视线中,很快出现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他双手接过蓝底白花包袱:“阿悦放心,我定会平安归来。”
楚悦脑中嗡了一下,有些懵。
饶是楚悦心悦景璃已久,以为他会问她几句有关软甲的话,没想到他这样语出惊人。
她从未对任何人表露过对于他的心思,惜字如金的他为何会说出这样暧昧不清的话?
第4章 ◎想请你帮个忙◎
直到景璃上完香跪在父母的灵位磕头时,楚悦还有点懵懵的。
方才收下软甲后,他突然提出要祭拜。
楚悦在守孝,有亲友上门祭拜也属正常。
只不过平日里没人来,所以听他这样说时有些茫然,也有些忙乱。
楚悦拿起香递给他,以为他上个香就好,没想到他上好香后不仅跪下了,还以晚辈之礼认认真真磕了头。
楚悦顿时手足无措,怎么突然这样客气,行这样的大礼啊。
景璃站起来,看向桌案旁仍在发蒙的姑娘。
因为惊讶,姑娘漂亮的葡萄眼眨呀眨的。这一回没有阴阳相隔,这姑娘俏生生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急切吓到姑娘家了,景璃压下靠近的冲动。
她还在孝期,有些事还不能急。
可这一次讨伐西戎他是前军先锋,明日随军开拔,就算他有把握利用前世的经验提前结束大仗,再快,下回再见也是几个月之后。
好不容易重逢,景璃不想这么快离开。
环顾一圈,景璃主动挑起话题:“阿昕呢,伤势如何了?”
说起楚昕的伤,楚悦虽然关切,也知道伤筋动骨急不来,得长期修养。
“他好多了,只是腿还有些红肿,大夫说不要紧。”
景璃惊讶:“还肿?”
楚昕是在五日前受的伤,小腿骨折,不算严重,按理接好骨后就会消肿,当然就算没有完全消肿也正常。
前世他出征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姐弟俩,后来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她在他离开后的境遇,那时已是阴阳两隔,一切都晚了。
记忆中,楚昕因伤重不治死在这个冬天,景璃不得不留心。
楚悦点点头。
景璃:“我去看看他。”
前世,从十三岁到十六岁,这姑娘先是父母亡故,后来失去弟弟,才出孝期,就踏上了和亲之路,最后浑身是血死在他怀里。
光是想着,景璃的心就像被人紧紧揪住,撕扯着疼。
他不会再让那样的悲剧发生。
楚昕见到景璃很高兴。
来京城前,他是无忧无虑的湘王世子,有玩伴有好友,来到京城不久,还来不及结识新的朋友,家中就出了变故,守孝在家也不便出门。
景大哥虽然年纪比他大了好几岁,毕竟是来看他的活人。
楚昕抱怀期待看着给他检查伤势的景璃:“景大哥,我是不是快好了?”
景璃发现,楚昕的伤势不太对劲。
他并非正经接骨的大夫,却是习武之人,磕磕碰碰得多了,能看出楚昕的骨折处几乎没有消肿。
要么是大夫水平有限看不出问题,要么有些细节被忽略了。
对上少年充满期待的眼,景璃点头:“嗯,很快就能好了,最好卧床静养。”
楚昕看向姐姐:“我就说不严重,姐姐这下放心了?”
楚悦回以微笑。
但在楚昕看不到的地方,楚悦看出了景璃眼中的凝重。
弟弟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若因为腿伤落下后遗症,楚悦无法原谅自己。
景璃提出要走时,楚悦主动送他,出了家门就忍不住问了:“楚昕的伤是不是不对劲?”
景璃一愣,没想到她看出来了,原计划找人看了再说,免得姑娘跟着操心。
楚悦的个头中等,景璃在男子中个子却算高的,楚悦跟他说话的时候,不得不仰着头。
“别担心,”景璃压下想伸手替姑娘抚平眉心的冲动,走到门口的台阶下方,使她看他时能轻松些,“不算严重,正好我认识一位精通骨科的大夫,这就让他来给阿昕看看。”
楚悦又惊又喜。
她当然知道请名医稳妥,先不说他们囊中羞涩,她们来京城的时间虽然有近两年了,却没什么认识的可靠之人,名医并非想请就能请到的。
本来不该过多麻烦他,可楚悦弟弟的身体更重要,楚悦攥着手开口:“世子的大恩……”
景璃心中一叹,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傻姑娘的感激。
“阿悦无需跟我客气,”景璃没让她继续说,“我今日来此,其实有事想请阿悦帮忙。”
原来是这样,楚悦心中稍安,可她有什么能帮到他的呢?
具体的,景璃还没有想好,对着姑娘真诚的眼,硬着头皮开口:“等请完大夫,我再来找阿悦详谈。”
这样才好,楚悦松一口气,他帮她这样大的忙,本来就应该回礼。
目送景璃离开,楚悦回到家中,三双眼睛就朝她投过来。
楚昕怎么想都不对劲:“姐姐与景大哥什么时候这样熟悉了?”
除了上次,他与景大哥打过两次交道,都是爹娘还在时。
第一次是爹娘带着姐姐与他去谢景大哥出手相救,另一次是去年元宵节,去宫里
赏灯。
但景大哥沉默寡言,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今日却格外亲切!
闻言,楚悦的面色一阵发烫。
楚昕问她,她还想找个人问问呢。
楚悦轻轻摇头:“不知道,他说有事想请我帮忙。”
*
从姜家出来,景璃去了崇化坊孙家。
孙家老太爷为尚药局奉御,全面掌管调和御药及诊疗。景璃来见的是孙家的嫡长孙孙仲,医术精湛、尤善疮科,被孙奉御当做接班人培养。
这两人相识多年,关系很好。
孙仲面对景璃的突然造访很意外:“你不是明日就要启程,怎么来这里,有事派人来叫我一声不就成了。”
景璃没有多余的精力同他寒暄,提起孙仲的药箱就往外走:“随我去看个病人。”
等到了姜家,孙仲一脸严肃:“这骨接得有问题。”
楚悦这才知道,坊里的大夫并没有将楚昕的腿骨完全对正。当然他并非故意,实则是能力有限,大夫也看不出自己的手法有问题。
楚悦的心紧紧揪着:“现在该怎么办?”
孙仲公事公办:“骨血已经在生长,只能打断重连。”
楚昕的脸都白了,他不后悔替姐姐挡了那一下,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怕疼。
“姐。”楚昕看着姐姐,垮下脸,想哭。
楚悦心疼地摸摸他的头,但这种事可大可小,若是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她问孙仲:“若是不打断重连,后果会如何?”
孙仲看了景璃一眼,只能实话实说:“若是放任不管,骨折处还会继续肿胀、化脓,严重者甚至会危机性命;当然,运气好的话不会出现那样的问题,只会导致长短腿。”
楚昕不想死,也不想一条腿场一条腿短,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擦干眼泪:“重新接吧。”
发现得早,孙仲技术高超,接骨还算顺利,一直守在一旁的景璃递上夹板。
孙仲帮楚昕给缠好并交待:“不可再像之前那样让家人帮着四处走动,至少卧床七日后才能下床。”
知道了严重性,楚昕疼得脸都白了,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楚悦姐弟俩真诚向孙仲和景璃致意。
人是景璃请来的,他替楚悦将人送出去,并请求孙仲:“我不在京城时,你去国公府请平安脉时,也来这边看看。”
孙仲朝景璃投去惊讶的目光。
与景璃相识多年,孙仲从为见过他会主动与女子走得近,更不曾听说他认识这样一对重孝在身的姐弟。
对上孙仲好奇的目光,景璃坦然开口:“之前受过世叔的恩惠,如今他不在了,我理应常来看看。”
他真正受的是阿悦的恩,但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不方便让任何人知晓。
孙仲应下。
他与景璃是知交,景璃既然开口,那他就义不容辞。
其实他第一下想到的,是景璃这样上心为的是这家姑娘,看年纪姑娘已经及笄,动情丝很正常。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景璃并非这红尘中的俗人,必定不会那样肤浅。
必定如他所说,这里住的是景璃恩人的子女,报恩罢了。
景璃返回去姜家,很容易就在门口看见那道怎么都不可能忘掉的身影。
她在等他。
因为在孝期,这姑娘穿着一身白衣,乌黑柔软的长发服帖地垂在身后,她个人就如同周遭未经侵扰的雪,纯净又安静。
景璃的目光扫过她光洁的额头,小巧的琼鼻,软润的唇瓣,最后停在她那双澄澈清明的眼上。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未对女子动过心。
更别说这样光明正大看过她。
第一眼见到她时就知道,她很漂亮。虽然她那时尚未长开,巴掌大的小脸掩在雪白的狐裘里,用那双小鹿一般纯净的眸子羞怯地看着他。
事实证明,初见的印象准确而深刻,她果然越发出落得标致。
可惜他那时从未给过她回应,甚至故意将人越推越远。
姑娘看过来了,景璃攥攥垂在身侧的手,慢慢靠近。
发现他又用那种看不懂的眼神看自己了,热意不由自主漫上姑娘纤细白皙的脖颈。
楚悦在被他看出来前垂下眸子,他今日的确反常,但她还不至于荒唐到认为他对她有超乎熟人之外的心思。
深吸一口气,楚悦提起正事:“世,世子之前说,有事需要我帮忙,不知,世子需要我做什么?”
第5章 ◎等我回来◎
景璃看着姑娘红嫩的耳垂:“我明日就要随大军离开,但放不下阿萱,想请阿悦方便的时候陪陪她。”
楚悦震惊:“萱姑娘?”
之前同住一个坊,加上楚悦偷偷关注着景璃,对定国公府的情况也知道一些。
说起来,景璃的命运也有些坎坷。
当年叛军逼近京城时,景璃尚在襁褓之中,先皇率领大臣和官眷离开京城避险,国公府男人留下来抵御叛军,女眷和孩子随着先帝一道。
只不过叛军来势汹汹,逼得大臣和官眷死的死逃的逃,离开国公府的女眷和孩子有十几人。
五年后,官眷陆续返回京城,国公府归来的妇孺只剩四人。
不到六岁的景璃,国公府的老夫人,国公夫人,即景璃的生母,以及景璃的堂妹景萱。
与此同时,景璃的父亲定国公带着两个弟弟一路追随着当初还是太子的圣上,景璃的两个叔父战死。
苦战三年后,太子率军赶走外敌并夺回京城,定国公与国公府的女眷也失联三年,所有人都以为她们和其他大臣的亲眷一样死在了逃离京城的途中,经太子做主,景璃的父亲娶了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医女。
所以,等景璃母子再度回到京城时,国公府不仅有了新的女主人,还有了新世子。
景璃八岁那年,其母旧疾复发身故。同年西戎又开始蠢蠢欲动,定国公奔赴战场,新夫人同太医署的医馆跟随,两人至今下落不明。
于是,偌大的国公府只剩下老夫人,景璃二叔的遗腹女景萱,以及他同父异母弟弟景琮。
且景萱有些特殊,据说是在返回京城的途中受了刺激,从那以后便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景璃的目光落在姑娘因为惊讶格外明亮的葡萄眼上:“是,阿萱胆子小,更没有闺中好友。她对你印象很好,若是可以,想请你关照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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