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因为萱姑娘,他突然这样反常也能理解了。
若是她要远行,必定也放不下阿昕的。
楚悦刚到京城时见过萱姑娘一次,很漂亮的姑娘,因为不会说话,只能自己待在角落里。
但她没想到萱姑娘对她印象很好,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他如何得知萱姑娘对她印象很好,他们会在私下提到她么?
面色微微有些发烫,楚悦:“不知世子希望我如何做?”
景璃:“她若来找你,你陪她坐坐便可。”
楚悦想不通景萱会在什么样的情形下来找她,按理说这种事他应该去请姚沁帮忙,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楚悦很愿意回报他,不过自家的情况特殊,楚悦觉得有必要提醒下他:“我当然欢迎萱姑娘,只是倘若私下来往,不知会不会影响你们,影响到国公府?”
景璃的眸光意味不明闪烁了下。
朝中的事太复杂,但此时他根基未稳,有些事还得长远筹谋。
沉住气,景璃温声开口:“王爷对社稷有大功,这是不争的事实,真相自会水落石出,无人敢苛责你们。”
心像是突然被人拨动了下,猝不及防地,楚悦眼前有些模糊。
自爹爹出事后,除了姜爷爷姜婆婆,其他人都对他们兄妹避之不及,生怕惹上祸端,还是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告诉她,爹爹不是罪人。
眨眨眼,楚悦压下鼻间的酸涩:“世子相信父王是无辜的?”
景璃动了动手指,想替姑娘拭去眼角的泪,但门口有人在看,忍住了:“放心吧,朝中自有正直公允之人,定会还王爷清白。”
他的态度太过笃定,加上她的确期待那样,楚悦就很愿意相信他。
冷静下来,楚悦为刚才突然落泪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看他:“世子放心,萱姑娘那里,我知道该如何做。”
这次若不是有他,弟弟的腿极有可能耽搁,对于他说的帮忙,她一定会用心。
*
时间就是这样,以稳定的速度不疾不徐过去,并不因任何人停留。
已是晌午,景璃还有安排,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有那么些瞬间,他甚至想找借口不去战场。
但很快否定了这样的念头。
前世因为叛徒将大晋的布防及作战计划一股脑透露给西戎,那一仗打得很惨烈,主帅被俘,将士死伤无数,边地民不聊生。
最终,大晋与西戎和谈,两国决定和亲。
但是,原定和亲的人是公主,最后踏上了和亲之路的人却成了她。
西戎并非诚心和亲,只是等和亲的队伍一到,拿大晋的将帅与公主的鲜血祭旗,以此表明与大晋决裂的决心,以此来联合一旁观望的周边部落。
边境安稳,朝廷与民众才安稳,既然知晓前世的战局,最好的办法是亲自去结束那一场动荡,这是身为武将的职责。
返回去取回护心镜,景璃与楚悦在门口道别。
这一别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吧,思及此,楚悦不由自主追随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
不料,他回头了。
楚悦匆忙转身。
但景璃还是看见了,还看到了一双慌忙躲闪的眼,微微泛红。
这姑娘啊……
景璃重新回到楚悦面前。
天已放晴,但偶尔会有一阵清风吹过,微微吹乱的姑娘及腰的长发。
这姑娘心思细腻,他一直担心表现得太热切会吓到她。
景璃低头,小心挑起姑娘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轻轻替她别在耳后:“阿悦放心吧,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不大,但楚悦每一个字都听见了。
她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楞在原地,她听到了什么,是她误会了什么吗?
茫然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眼底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等我回来。”
他又说话了,这一回楚悦不仅听清楚了,还看到了蕴藏在他眼底的笑意。
楚悦的心扑通直跳。
所以,是她以为的那种意思吗?
余光中有人路过,景璃不动声色后退两步,但毫不掩饰眸中的温柔:“回去吧,阿悦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楚悦满脑子都是他离开时的话,进了院子,她靠在墙上平复许久,才终于恢复正常。
*
重逢令人欢喜,景璃并未完全失去理智。
有了前世的记忆,许多事情就不一样,启程前他得重新安排。
回到澹明堂,姚沁带着丫鬟来了,在门口和长安周旋。
看到景璃手里的包袱,姚沁不高兴:“那姐弟俩又来缠你了?”
景璃示意长安退下,冷冷看姚沁一眼。
姚沁的呼吸一窒。
不知为何,感觉今日的景璃比起昨天又冷酷了些,还多了不耐烦。
想起楚悦那张脸,姚沁咬唇,在就近的凳子上坐下:“湘王的案子至今悬而未决,为了国公府,表哥还是与他们少些牵扯吧。”
景璃当着姚沁的面打开包袱。
姚沁本性不坏,只是没吃过苦头,不懂事。
从前他顾及姑姑的面子,一向冷处理,等她知难而退。
时间紧迫,他没有那么多耐心。
景璃轻启薄唇:“你年纪不小了,趁年底亲友间走动得频繁,让姑母给你挑个可心的郎子,早日嫁了吧。”
姚沁的脸刷地红了。
他明知道她的心思!
一生气,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表哥难道不知,我想嫁的从头到尾只有你。”
景璃反问她:“你觉得,我若想让你进国公府,会让你等到这一日?”
亲戚一场,景璃绝了她最后的念想:“别打歪主意,若不嫌麻烦,我不介意随你去见姑母。”
哇地一声,姚沁哭着离开了澹明堂。
什么人啊,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姚沁离开没多久,长安带着景萱来了。
景萱今年十七岁,比他小一岁半,对于这个堂妹,景璃一向很爱护。
景萱并非天生不会说话,她四周岁那日,二婶带着他们俩去给景萱买生辰之礼,回家途中被一伙穷凶极恶的人贩子遇上。
二婶将他们俩藏在草垛里,求他们不要出声,自己活生生被人贩子打死。
目睹母亲死在她面前,景萱便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前世景萱成过亲,但她口不能言,在夫家吃尽暗亏,后来在他的干预下,景萱和离回到国公府。
但他的傻妹妹想拖累他,年纪轻轻就遁入空门。
见景萱挎着个包袱,景璃好奇:“给我的?”
景萱微笑点点头,将包袱放在案几上打开,比划着告诉他,她听说西边比京城冷且干燥,亲手给景璃制作了四对护膝,预备了满满两大罐防冻伤皴裂的脂膏。
这是妹妹的心意,景璃让长安收起来放入行囊。
屋里只有兄妹俩了,景萱目含担忧看向景璃,用手语告诉他她看见姚沁哭了,问怎么回事。
“她没事,不用管她。”
小姑娘不懂什么是情爱,只是信了大人的话,以为嫁入国公府风光,上没有婆婆,下午复杂的人情往来。
等她遇到对的人就会将这些忘了。
景璃引着景萱来到炕床旁,兄妹俩面对面坐好。
景萱惊讶发现,在外人看来不近人情的大哥面上现出一丝不自在。
第6章 ◎莫要惊扰她◎
“怎么了?”景萱弯起来眼睛,比划着问他。
思前想后,景璃实在找不到更加可靠的人,他诚挚开口:“我不在京城这段时日,想请你帮我关照个人。”
不可能是姚沁,更不可能是视大哥为眼中钉的二弟景琮。
大哥来请她,对方必定是女子。
景萱好奇得紧,平日里沉静内敛的眸子格外明亮:“是谁?”
“宁安郡主,你见过的。”
闻言,景萱激动地站起来。
大哥快二十了,没有通房,也不让丫鬟在屋里伺候。
她从未见过大哥对哪个女子另眼相待,有时会偷偷发愁,大哥不会像某些不正经的话本里那样,他中意的并非女子吧。
摇摇头,景萱终于可以彻底将这个荒谬的念头从脑海里赶出,重新坐下来。
因为兴奋,连打手势的速度都快上许多:“大哥心仪楚姑娘?”
两世为人,景璃还是第一次与人谈论他的私情,且这人还是自己的妹妹。
景萱惊喜地发现,大哥的耳根悄悄红了。
景萱心里高兴,白皙的面颊上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笑着比划:“大哥也真是的,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早些告诉我我也可以找机会将郡主请来坐坐。”
景璃:“她性子单纯,并不知晓我的心意,莫要惊扰她。”
他心仪的姑娘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敏感又细腻,如今并非挑明一切的好时机。
可他实在不放心。
景萱抿了唇笑。
自家大哥长得确实很英俊,可他平日里看严肃,所以大家都怕他。
但大哥动心是好事,景萱连连保证:“大哥放心,我有分寸。”
她告诉景璃,她对楚悦印象很好。
那一年元宵去宫里赏灯,她迷路了,比她还小上两岁的楚姑娘看出了她的窘迫,贴心将她带到祖母跟前。
好不容易等到哥哥红鸾星动,当妹妹的自然要添一份助力。
*
交代好一切,景璃去了趟东市,并在坊门关闭前进了延贤坊。
京城夜里宵禁,朝廷严禁民众在坊门关闭后在大街上行走,但并不限制大伙在坊内行动。
入了夜,延贤坊中心很热闹。
这里住的多是靠着西市讨生活的百姓,结束一日的忙碌,有人回家,有人呼朋引伴进酒肆,有的要上一碟瓜子一壶茶,坐进茶馆。
景璃就是在这蓬勃的烟火气中走入延贤坊中心地带的客栈。
天亮了,楚悦穿好衣裳,习惯性走到窗前开窗透气。
开窗的时候,楚悦意外发现,窗台上静静躺着个细长的物件,且左下角的窗纸上破了个宽约寸余的洞,这物件看起来像是被人从外面塞进来的。
楚悦拿起来打开,里头是一根莹润的葡萄白玉簪,水头很好,而包裹簪子的棉布很普通,蓝色的底,隐隐透着白色的纹样,边缘发毛,一看就是从更大的棉布上撕下来的。
楚悦顿时感觉手里的簪子烫手。
这棉布她倒是熟悉得很,不久前才用来包裹过软甲。
热意倏地漫上脸颊,楚悦的心里也跟着发烫,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托她关照萱姑娘的谢礼吗?
哪个正常人会用簪子当谢礼啊。
院子里传来动静,楚悦透过窗户看到了姜婆婆从倒座房里走出来,朝厨房的方向去了。
楚悦也冷静下来,将簪子包好,收入衣柜里。
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她不会因为景璃这一日的反常就认为他对她有某种心思,他那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会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
他这样做要么另有目的,要么不知这样的举动的含义。
*
时间就过得飞快,等楚昕的腿伤痊愈,景璃已离开三个多月。
与西戎相持多年,前线还是头一次这样频繁传来捷报,朝堂上下都沉浸在喜悦里,导致今年上巳节都比往年热闹。
春光正好,但楚悦姐弟还有一年出孝,不方便出门。
用过早膳,去城外挖荠菜的老两口,篮子里装满一篮子荠菜。
对平民百姓而言,荠菜是个好东西,鲜嫩的荠菜用水汆后拌在粥饭里,又是一道时鲜;条件好些的人家,会取荠菜煮鸡蛋;若是对吃不感兴趣,倘若晒干了送去药房,也能多一笔收入。
天刚亮,姜爷爷和姜婆婆就带着干粮在坊门口等着了,等坊门一开,义无反顾奔赴属于这一日的战场。
姜婆婆满载而归,姜爷爷也不遑多让,背了一大捆捡来的柴火。
接过姜婆婆的手里的竹篮放在地上,楚悦去帮姜爷爷卸柴,楚昕也有样学样,姐弟俩同老爷子一起将整整一大捆柴放在地上。
今日天气好,楚悦去厨房里给两位老人舀来两碗水,楚昕搬来放在厨房廊下的小杌子,递给老夫妻。
老夫妻看着忙碌的姐弟俩,对视一眼,露出苦笑。
本是金尊玉贵的姑娘公子,如今连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没有,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
可他们年纪大了,行动也没有之前利索,时常有心也无力。
姜婆婆接了碗,用另一只手握住楚悦的手,眼里满是怜惜:“我与你姜爷爷不累,权当是活动筋骨了,倒是你,钱银的事不用操心,你容姨之前托人捎来的银子还有呢,我都攒着,足够咱们生活,也足够去霖州的盘缠。”
姜婆婆口中的蓉姑姑是老两口的女儿姜容。
姜婆婆原本是楚悦外祖母的婢女,两人成亲后只得了一个女儿,姜容比楚悦的母亲姜菱小两岁,当初随姜菱夫妇去了霖州。
之后,经姜菱做主,姜容嫁给了霖州的一个秀才,后来做了霖州府下的一个县令,姜容婚后生了三子二女。
楚悦不用想也知道,容姨一家也会受到自家牵连,以容姨的孝顺,她不会不管年迈的父母,让人捎来的钱一次比一次少。
若没有那场意外,父母早就计划带着老两口去霖州与女儿一家团聚,可惜
归根到底,还是他们姐弟俩打扰了老两口安享晚年,也给容姨带去了负担。
暂时无力回报,楚悦默默将这份恩情记下,她提起装满荠菜的篮子,准备去择菜。
但被姜婆婆叫住。
楚悦来到老人身侧,就见姜婆婆笑眯眯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粗布,取出一把荠菜花。
老人精心挑出其中最精神的一从,在楚悦因为守孝毫无钗饰的发间比划:“在你外祖母的家乡江南,姑娘们会在这一日用荠菜花簪发,能避灾祈福呢,姑娘也簪上,必定能顺顺当当的。”
既是老人的祝愿,楚悦微微蹲下身子,方便老人替她簪在发间。
“真好看。”
老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小姑娘漂亮,只是一从小小的白花,开在墨绸一般的发间,也能有夺人心魄的惊艳。
楚悦抿了唇笑,簪好花,一老一少说着话厨房里走,门口突然传来叩门声。
“我来。”
一老一少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原本在搬柴的楚昕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到门口。
楚悦:“……”
姜婆婆接过楚悦手里的篮子,看着楚悦笑:“我来吧,姑娘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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