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
哦,不是想,是她已经打出声来了。
沈名姝:“……”
全场寂静,只有后院几缕沉闷的风友好地吹过来,安抚她ῳ*已经死了的心。
沈名姝看见翟洵快要掐死她的表情,怯怯抿住嘴,她想,她这次肯定是要完了,一年时间早早过去,李月没有一点要接她的意思,翟洵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把她赶走?
她真的要完了。
少年语气沉暗,眉眼阴霾:“心情不错?吃得很饱?是吗?”
“……不好,不饱。”她立马回答说。
翟洵冷冰冰凝着她,轮椅不断地靠近,虽然已经在翟家住了一年,但面对翟洵这个喜怒无常,阴翳难懂的少年,沈名姝内心还是怕的。
不断靠近的轮椅,让沈名姝想起前车之鉴,脚背的痛感仿佛至今还能感觉到,她惜命地往旁边避了避,双脚收得死死的,比军姿还标准。就在她准备好迎接翟洵那雷霆之怒时,少年与轮椅从她身边越过。
她顿在原地,眼睛深处好像还停留着翟洵那充满讽刺的眼神,还有些什么别的,那时候她辨别不出来,但是很熟悉。后来很久以后,她终于想到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是听到学校里新交的好朋友在背后欢天喜地评论她没人要后,她站在镜子前看见的眼神。
直到晚上,翟洵都没再出现过。
晚饭的时间早就过去,沈名姝在房间里很不定心,她出去了好几次都没见着人,到厨房发现厨师还没敢下班,正与钟平说着话。
钟平见她走近,把她招过去……
十几分钟后,她端着一碗清炖的鸡汤和小份米饭上了楼。
敲门,理所当然地没人会应答她。
她极尽所能,所有哄人的话术,几乎都用尽了。
“翟少爷,钟叔说你中午也没吃饭,不吃饭会难受的,这鸡汤真的特别香,不然你稍微吃一点好吗?”
“翟少爷,这鸡汤可香了,我闻着都饿了。”
“翟少爷,你真的不试试吗?一点油沫都没有,还加了葱花,我给你特别调了一个的酱汁,你搭上嫩嫩的鸡肉,一口肉一口饭一口汤……”
“滚。”
沈名姝:“……”
沈名姝:“翟洵,你再不吃饭,就死啦!你死了就不能凶我了,别人也都不怕你了。”
当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哪里来的胆量呢?
说完便打起退堂鼓。
可是里面的人并没有给她脱离战场的准备。
门从内打开,露出那张惊为天人却又苍白冷漠的脸,沈名姝耳边浮现的是钟平的低声交代——这几天天气不好,他的腿现在可能还在疼,但是他今天心情坏,不肯做理疗了,你跟他多说会儿话,哄他稍微吃点也行,要是肯让医生来就更好了……
不吃饭身体怎么会好呢?这是钟平常说的一句。
往日她是不会多问的,因为钟平警告过她,提也不要提。
她问:“今天的检查结果是不是不太好?”
钟平没肯定回答,这在翟家是禁忌,他只说:“你们年纪小一点的,能有点话说,你又讨喜,他看着对你凶,但你送过去的东西他说不定还能吃上两口,我们的话他也听不进去。”
她讨喜?先不说这话是不是真的,就算讨喜,也讨不了翟洵的喜。沈名姝心想。
看着门内那张病态的容貌,沈名姝抿了抿唇,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才喊的什么。她吸口气,用一种博弈的精神,端着东西往里走,用尽解数:“翟少爷,三口行不行?或者你尝一口,要是不好吃,我倒立给你看。”
“你刚喊我什么?”
身后是翟洵阴恻恻的声音,如果声音也有影子,此刻那一定是镰刀的形状。
她硬着头皮转身,笑着微微递过去,说:“翟少爷啊,你闻闻,真的特别香。”
翟洵垂眸睨了一眼:“沈名姝,我是不是最近对你太宽容了?”
沈名姝:“……”
“你妈还不把你这拖油瓶带走?”翟洵笑得渗人。
沈名姝心口一刺,软软笑道:“快了吧,这汤凉了就不好吃了,你吃两口好不好?”
翟洵脸上的笑霎时收起来,他望着沈名姝,一字一句恶狠狠说道:“别装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很开心吗?我要是真死了,说不定这家人看你可怜还会继续收留你,到时候你就能更开心。”
沈名姝是有一瞬间心虚的。
早上知道翟洵不在的时候,她的确有一种彻底放松的心态,就像一节自习课。但若说是因为这家里没有翟洵这个人,所以才多么开心么?倒也不是。
她想得很清楚。
“我为什么要开心?”沈名姝也一字一字认真回答:“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不会开心。”
翟洵没说话,静静地,他又开始阴晴不定了,沈名姝看不懂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是掐死她,还是明天再说。
片刻,翟洵毫无感情道:“出去。”
她嫌自己有些烦,也真的有些低落:“真的一点都不吃吗?你晚上会难受。”
翟洵拧起眉心,突然间暴躁起来,他直接掀了餐盘:“天天都是这些,他们有什么用?!”
沈名姝离得近,餐盘翻到她手上,这是她第一次正面且直接地迎接少年的怒火。
她心搏骤停,但所幸那鸡汤放了半晌温度已经没那么高了,就算浇在皮肤上也不至于太疼,是她能忍受的疼。
翟洵看她目光也有一瞬的停顿。
隔了好几秒,他咬着后槽牙错开目光:“还不滚。”
她愣了会儿,蹲下身,捡碗,在惶恐中细声细语地:“我得先收拾吧?一屋子鸡汤味儿,我怕你睡不着。”
翟洵:“……”
他再去看她,目光里是审视,让人捉摸不定的眼神,但更多的还是阴冷。就像一条恶蛇,见谁都像敌人,谁也不信。
沈名姝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地毯只能等一会儿钟平来弄,她本来是要端着东西走的,但视线又落在翟洵脸上,细汗密布,消瘦的五官也透着与平时不同的病气。
她绕到那沙发上,拿起毯子,微微弯腰盖上翟洵的腿。
然后动作随着想法,她没什么犹豫地蹲下身。
小女生的手隔着厚厚的毯子僭越地落在少年的膝盖上,很轻地揉了揉,就像安抚路边淋雨的恶犬,她软声软气问:“是不是很疼?可是你要好好吃饭,吃了饭才能快点好起来,好起来就不疼了。”
她说:“等下次医生来给你理疗的时候,我要跟他学一学吧?以后就算他不在,我也能帮上你,我年纪小,学东西很快的。”
翟洵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明白十岁的女生怎么能有这么多废话说?她明明是那么怕她,又怎么敢接近他?
他眼睫下压,漆黑的眼瞳里,是一双白皙的手,能被他轻易捏碎的手,但是……他的膝盖却真实地感觉到温度,像夏日的云朵跃入冰川那样。
他的疼居然,竟然,缓和下来。
他冷笑:“你就这么怕我把你赶出去?”
或许感觉到了翟洵气压的回升,她揉着膝盖的动作没有停下,回答说:“也不完全是。”
她很老实,翟洵是比那些大人更难应付的人。
“我是真的希望你好起来。”
“为什么?你不是怕我?”怕,也就意味着厌恶。
沈名姝说:“怕啊,但我还是希望你好起来。”
很长时间,屋内都很安静。
翟洵的脸色终于平淡下来,她问翟洵想吃什么?她说,不是鸡汤鱼汤也不是鸽子乌龟汤,她问他,想吃什么?
他睨着她,开了尊口:“你刚吃的什么?”
那天她给翟洵做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煎饺,当然是现擀的皮,现包的馅料……但是看着他吃完最后一个,她忽然生起胆大包天的玩心,就那样随意自然地脱口。
她说:“对不起,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刚才吃的煎饺其实,其实是我早上剩下的。”
翟洵:“……”
她开完玩笑,就立马反应后悔起来。
可是奇怪的是,除了那一瞬间之外,翟洵脸上居然没有任何生气的影子。
他的刘海有一缕在额头上,手搭着轮椅,眼神猎奇似的打量她半晌,而后眯起眼说:“是吗?明天就把你丢出去。”
懒洋洋的,不知是不是错觉,嗓音里她甚至听出一点半点的笑。
后来她才想明白,翟洵其实早就看穿她的心思了。
…
水流是凉的,热水启动了几秒,沈名姝低着头,她不知道翟洵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想起来。翟洵又接了一个电话,洗碗声流淌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接着把碗擦干放到碗柜,听见身后拿衣服的响动。
她猜测,翟洵是要走了。
把最后一个盘子放好。
“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翟洵坐在沙发上,衣服在手边,一支烟在手里捏了几分钟,一直未点。
沈名姝缓缓转身,声色轻,很好听,连喊他的名字都像猫的爪子挠在翟洵的心上:“翟洵,我们就这样吧,不挺好?”
翟洵逼视着她的眼,缓缓吐字:“挺、好?”
好几秒钟,他拿衣服起身。
“走了。”
他的声音似冰一样,又透着一股沉沉的意味。
几步便到门口,换了鞋,开门,然后‘砰’一声,屋内恢复寂静。
沈名姝在原地沉默片刻,翟洵来时就情绪不好,现在恐怕是更差,最近应该不会来找她了吧。
翟洵离开后,沈名姝照常按计划坐到桌边,拿上了素描本,没多久,笔尖停顿在白纸上,她看向窗外,雾蒙蒙又灰沉沉的,她分不清是雪还是雨,也许现在都有。
而潮湿正在占领这座城市。
听着这雨声,她心绪沉甸甸地,忽然想,他的腿,还会疼吗?
许久,沈名姝才发现自己的眼睛红了。
第17章 chapter 17
南风萧萧, 晚间雾沉,黑色库里南减速停靠在别墅门口,车门关闭, 枝上好不容易积攒的薄雪唰唰抖落。
许嘉衍从驾驶座下来, 瞧着对面一脸怨气的女人笑道:“车可没得罪你。”
蔡冉轻呵道:“谁让它有个混账主人, 它就有罪!”
“我不是把你带回来了吗?气性这么大做什么?”许嘉衍绕车走过去, 到蔡冉跟前,舌尖抵了抵牙齿:“我总不能看到你在相亲, 还上去把你带走吧?那成什么了?”
傍晚的时候,他收到蔡冉的消息让他江湖救急,说是被人欺负了, 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只用了十分钟就赶到。
到地方, 一看那场面便知道这局牌他插不了手。
两家长辈都在, 这一刻他当真是庆幸自己那位出息的爹给他积累的家业够丰盛,他的突然出现才勉强受到欢迎,他只能咬牙谎称路过, 过来敬个酒, 然后……多说了两句。
就这两句话, 被这女人念叨了一路。
“我都说了那不是相亲,是我妈骗我去的!”
蔡冉单手叉着腰,兔毛披肩滑到肩下,她似感觉不到冷,反而眼里快要喷出火来:“给你发消息就是让你来帮忙的,你还坐在那儿煽风点火?什么叫我老大不小该找个伴了?你才老呢!”
许嘉衍不仅没恼,反而笑出声, 他侧头点燃一支烟:“行,我老。不过今天那男人长得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见个面又不是结婚, 发什么火?”
蔡冉白他一眼:“喜欢归喜欢,我能不知道他长得帅吗?我是受不了我妈骗我去见人。”
许嘉衍闻言一顿,目光从她白皙的锁骨掠过,喉咙划过轻嗤,随即抬抬下巴:“行了,进去吧。”
话音刚落下,一辆灰色汽车往这边驶来,这边只有翟家和蔡家两栋别墅,二人齐齐打眼看去。
车最终停在对面,车上的人下来,显然和二人认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等人进门,蔡冉疑惑道:“那不是翟洵的私人医生吗?”
“嗯。”许嘉衍眼底聚起一丝凝重:“四哥很久没有见过医生了。”
蔡冉:“哦,你不去看看?”
她虽然是和闺蜜一伙的,但也不至于仇恨到盼着翟洵不好。
“我去管什么用?”许嘉衍稍稍思忖,转了眼珠:“不如你问问沈名姝她来不来?”
蔡冉当即变脸:“凭什么?想得美!”
说完便再不看他,蹬着高跟鞋往大门回了。
许嘉衍看着人进门,再听这声震天的关门声,无奈发笑。在路边站了会儿,他调整思绪又望向翟家,翟洵的腿早两年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是旧病又犯?
现在进去,他四哥恐怕也不会太高兴。
换作沈名姝的话……许嘉衍思绪转了转,便打断了念头,当初翟洵拼了命地复健,不就是为着沈名姝那句话吗?现在他怕是也不会希望沈名姝看到他不舒服的样子。
许嘉衍耸了耸眉梢,决定还是换个时间再来探望。
而后抬头望去,见二楼的灯打开,方才灭烟,转身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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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汽车驶离冰冷的江南区,别墅里却是灯火通明。
钟平轻轻敲开翟洵的房门,姜茶的味道霎时填满整个房间:“味道不是太重,稍微喝两口驱驱寒气吧。”
他放到桌上。
翟洵坐在窗边的沙发,搭着脚,头微微仰起半枕着,他没作答,听见钟平平和的声音:“还好只是因为天凉,医生说这种天气还是要注意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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