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问过那人情不情愿,她总觉得这般擅作主张的事情会冒犯到他,她不想他不高兴。
她垂下眸,总归离她及笄还有一段时日,便用这段时日让他情愿。
崔鸿雪躺在床上,那人一进门,他便感知到了,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见她提着灯缓缓前来,并未做出什么动作。
他心底一边警惕着,一边闭眼装睡。
良久,那人似乎是站在床头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声气,悠悠离开了。
他睁开眼,不动声色地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
第031章 表白
这几日, 凡是陶采薇桌上有的吃食,必会送到崔波那儿一份。
崔鸿雪坐在池边,随手丢了几根小鱼干喂那两只黑嘴天鹅, 见它们相亲相爱、交颈依偎,唇角微勾, 笑道:“你们俩也该感谢我,把横亘在你们中间的第三者捉去吃了, 好叫你们在这儿亲热无鹅打扰。”
一边说着,他勾起的唇角僵住, 他忽然记起,他也不是全然不欠陶采薇的,他还欠她一只两百斤的黑嘴鹄,不对, 是价值两百金的黑嘴天鹅。
他把头伸向池边,看不清楚自己的面容,便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看看这张众人皆说惊才绝艳的脸到底有何等容貌,竟让他心生厌恶。
眼见着他的头快要伸入池子里了,陶采薇三步并作两步走, 蹦跶上去将他后脖子拎起来:“你在做什么?不要想不开啊!”
恍然被迫抬头的崔鸿雪, 看到了一张花容失色的脸,这张脸昨晚在他的脑海里长着, 被他骂了一夜。
她头上簪得满满的钗环还在乱颤,
“嗡嗡”作响。
“我没有想不开, 我只是在看池子里的水而已。”
陶采薇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尴尬, 呵呵笑了两声。
“你今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崔鸿雪奇怪地盯了她两眼,她这几天怎么回事,他怎么有一种她在对他献殷勤的感觉。
他默认她的每一次靠近都是不怀好意的,尽管她碰也没碰他一下。
他忽然想起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玩弄女人的办法,那些纨绔一开始都是装成翩翩君子的模样,偏好勾搭那些平民女子,待对方芳心暗许了之后,又立刻抽身离去,他们为的不是得到几个女人而已,为的就是欣赏那些愚蠢女子为情所困后匍匐在地上求他们垂怜的样子。
这样的招数,他见得多了。
他正色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陶采薇忽然对上他冷漠的眼神,吓得怔了怔,连忙摆手道:“我没想做什么!”她决不能承认自己是想亲他的嘴,还要强占了他,让他给自己做赘婿。
她把两只手收在背后:“那个,下午我在会仙楼定了一桌酒菜,就咱们两个人,你一定要到场啊。”一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崔鸿雪拒绝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来。
他回到房间里,把装钱的匣子翻了出来,又伸出手指点了点,叹道,之前虽说攒了不少钱,去萍县游走的时候用了一些,现在距离那天鹅价值的两百金却还差得远。
看来一时半会儿他还走不了。
下午如约来到会仙楼,他抬眸看过去时,那人正捧着一本书,端坐在窗边读着,一边读一边嘴里还念着。
他凑近了一听,她读的正是辞赋大家全夷的赋,名为《梨搔》。
此赋极为晦涩难懂,讲的正是大国与周边小国之间制衡对抗的内容,其中又讲博弈,又讲心法,还穿插着官员为人处世的问题,她竟能端坐着看这么好半会儿,他不免瞥了她几眼,咳了两声。
陶采薇做出一副方从书中被惊醒的样子,把书合拢,心道他要是再不来,她都要看睡着了。
她把书放在桌上显眼之处,说道:“你来了。这本书,我觉得很好看的,我很爱看。”她摸了摸书皮。
崔鸿雪朝她点了点头,心道这书正好是他最近在看的,是他老师的新作。
会仙楼有相熟的伙计上来询问她:“陶二小姐,还是给您上一坛猴儿酿?”猴儿酿带有极为甜腻的花果香气,她一向爱喝这个。
她瞥了眼崔波,道:“不了,便来一坛你们会仙楼新酿的梨花春吧。”
崔鸿雪看了她两眼,这小孩儿不是一向爱喝那甜滋滋的花果酒吗?
陶采薇回过视线来,望向窗外,咳了两声,忽叹道:“朝闻公子之风华兮,恐吾才之浅蔽。”
崔鸿雪皱眉看她,又听:
“余独爱君之绝代兮,勿止玉骨惊才之叹;”
“君亦余心之所向兮,终百年其尤未悔。”
他心里大动,定定望着她,又听她说道:
“今乞君以侧目兮,吾敢倾至恳之诚也。”
这最后一句话,她只坐在他对面,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言辞恳切,对于她来说,能说出这一段模仿《梨搔》中词句形式的赋,已算得上是呕心沥血之作了。
他皱着眉,垂了头,身躯未动分毫,如果这就是她的招数……
他还不至于掉进那坑里去。
接下来要做什么?是不是又从话本里学了些举动,要来找他试试?
陶采薇却没动,伙计把梨花春上上来了,她倒在了两人的碗里。
“干。”
他看着她把碗里的酒倒进嘴里,他知道她一喝醉了酒便有认不清人的毛病,之前就错把他认成了安青,还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如今又来这套把戏,是又想将他认成谁?
夜凉如水、月挂柳梢,那喝醉了酒、迷蒙着眼的少女,直直往他怀里倒来。
他便知道,这就是她的计谋。
他冷眼看着怀里那人,她仰躺在他的膝上,睁着眼看他。
他冷冷问道:“我是谁?”
那人眼神并不清亮,伸手点着他的鼻尖:“你是……崔鸿雪?”
崔鸿雪想到了所有的回答,却唯独没想到这一个,他怔了怔,所以她想和崔鸿雪,做那些事吗?
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本该一把将她拂去的,他却犹豫了。
她现在到底是在玩弄崔波,还是在贪慕崔鸿雪。
这两样可能性都令他不爽极了。
却又见那人“咯咯咯”笑了起来,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手抓起他一直放在两端的手掌,摩挲抚摸,翻来覆去的看,又将他的指尖挪到了唇边。
轻吻上去。
他眼眶动了动,心里又可耻起来,他顶着崔鸿雪的皮,哄她与他亲热,指腹处柔软嫩弹的触感令他痴醉,那酒劲儿极大的梨花春在他胃里翻腾。
陶采薇抓住他胸襟前的衣料,头埋在里面嗅着,这是墨竹香气,她熟悉的。
她知道的,他一直是崔波。
她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两只手伸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崔鸿雪垂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水光眼里,那人正在把他的脖子往下拉。
就快凑上那只红艳艳的水盈盈的唇时,他脖子上的力与她的手对抗了一下,停滞在呼吸相交的地步。
热腾腾的呼吸在两人的鼻尖穿腾,他的眸光幽深,问了她一个自己也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想亲的人是谁?”
那人哼唧了两声,扭动了两下身子,一把将他的头拉下来亲吻。
两唇相交之间,他听见那唇瓣中溢出的娇憨呓语,碾在他唇上说的:“崔波,你是崔波。”
崔鸿雪冷眼看着那人的脸孔放大,嘴唇在他的唇上捻磨,动作生涩,她闭上了眼,一脸投入的享受。
他始终睁着眼看她,看她稚嫩又装大人一般老道的亲吻,嘴唇丝毫未动。
陶采薇明显还没有掌握亲吻的精髓,只知道用两片唇瓣在那儿厮磨辗转。
他近距离观赏了她一会儿,看她眼角眉梢间的风情,“风情”二字一般不会用来形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可他偏偏能在这张憨态未褪的圆脸上看到,他的心乱了。
自己明知酒后她会闹成这样,却还是放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轻叹了一声,便将她拉开。
好在她喝了酒不记事,明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便是了,他越发觉得自己卑劣,她只是想玩玩也罢,他一旦放任她如此了,错的便是他。
若他真是什么君子,何故会被她亲了三次。
陶采薇被他牵扯拉开,心下不满,趁崔鸿雪不注意时又饮了杯梨花春,那张濡湿的嘴唇上沾满了酒液,她便伸出嘴唇来舔了舔。
粉融香汗,语声低颤。
他捏紧了拳。
陶采薇迷迷糊糊之间只见那人的绝色容颜,瞬间心悦不已。
那张唇眼见着又要凑上来,他连忙推远了她。
子夜,他把喝得烂醉如泥的陶采薇扛回了鸠无院,被安青狠狠瞪了一眼。
安青垂眸将陶采薇在床上安置好,又检查了一番自己早晨给她系的衣带,见都还完好,才松了口气。
她已经听老爷和太太说过了,这位崔波就是未来的姑爷,倒也不敢斥责他。
不过太太可是嘱咐了她好一番,让她看好这两人,不要让他们做不该做的。
崔鸿雪刚从院子里出来,就被安青拦了下来。
他抬眸看过去,安青是他的上属,他听她吩咐。
只见安青负手站在那处,眉头拧在一处,好半会儿才支支吾吾开口,言语冷清:“崔波,我得提醒你,你们做……做事情得注意分寸,不要对小姐做不该做的。”
崔鸿雪挑了挑眉,不懂她意有所指,若是要指责他们二人亲吻一事,虽然他都是被迫的,但若要他担下来,他也认。
他沉沉问道:“什么是不该做的。”
安青横眉竖目:“你说呢!小姐尚未及笄,我不管你们私底下有什么亲热举动,总之那洞房花烛夜才能做的事情
,不能提前偷试。”
崔鸿雪耳尖微红,捕捉到她言语中的信息。
镇定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第032章 离家出走
安青得了嘱咐, 不好与崔波多说,便扔下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便走了。
崔鸿雪站在鸠无院外,初夏的晚风来得急切温燥, 哗啦啦扫着院外的竹林,今晚的月亮很大, 离人很近,他负手在此看了半夜, 直到天光破晓,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趁着第一缕日光照进来, 他打开了之前绘制好的舆图,已在上面圈出了几个地点。
他伸出指尖在上面点了点,轻笑了两声,天地之大, 竟无他的容身之处。
放眼望去,自他崔家满门上下一百二十五口人被屠戮殆尽之时,他在这世间已无任何亲人了。
随着隔壁鸠无院的丫鬟们陆续起床收拾起来,响起了忙乱有序的声音,他的手在地图上一处距离铅兴县很远的地方敲下。
“就去这儿吧。”
山清水秀,适合安家。
那价值二百金的天鹅,当我这辈子欠你的, 下辈子一定还你一个天之骄子崔鸿雪。
他背上行囊, 他所有的东西只用这一个袋子便能装下,那把他重金收来的琴, 还放在石台上。
当清晨的太阳升起的时候, 他翻身跳上屋檐, 最后看了眼鸠无院的方向,陶采薇刚起床,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站在屋门口伸了个懒腰,他唇角勾了勾,转身三两下翻出了陶府。
如果不是她,他以为他能在铅兴县待一辈子。
到了城门口,他牵了匹马便出了城。
如今他又成了黑户,到了目的地还得想办法重新办个身份才行,这次又叫个什么名儿,还得想想。
陶采薇一起床,果然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她伸了伸懒腰,安青已在桌山给她摆上了早餐。
她见今日的餐食里有一道鱼羹看起来很好,便让安青再端一碗到崔波那里去。
安青去了半晌回来时脸色难看。
“小姐,崔波不在。”
陶采薇嘟了嘟嘴,拧着眉道:“这大早上的他又跑哪儿去了,他最近喜欢在池边看天鹅,你便去池边找找他。”
安青却道:“小姐,崔波的东西也都不在了,他好像是……跑了。”
陶采薇猛地站起身,饭也顾不得吃了:“他身契还在我手里,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安青闻言,眼睛一亮:“小姐,不如报官吧,他是你的仆从,擅自逃跑是犯法的,报案后官兵会帮你把他抓回来。”
陶采薇走到门口,又回来愣愣地坐下,痴痴看向门外:“不必了,他想走便让他走吧,他本就是我绑回来的良民,你去衙门给他销了留存的身契,他从此以后便是自由人了。”
不过三日光景,崔鸿雪便已经赶路到了距铅兴县千里外的姚庄。
此时天上下起了雨,不一会儿,雨水渗入了地面的土泥,马蹄踏在路上,溅起三尺高的泥水。
他头戴笠帽,身披蓑衣,一连赶了三日的路,如今也有些支撑不住,远远看上去,颇有些形销骨立的气质。
行至庄外一处茶摊,他翻身下马,牵马的手越发骨节分明,苍白可见青筋。
他一脚踏进泥里,雨水混着泥点溅在衣摆上,他浑然不觉。
他坐进茶摊子上,高喊了一声:“老板,来碗热茶。”
一说完,他便立刻垂下头,用那宽大的笠帽挡住所有的视线。
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都是跑江湖的,像他这样没有身份的人也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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