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才和韩时遇忙与家人告别。
文夫人依依不舍,嘱咐完了丈夫又嘱咐韩时遇,十分细心。
韩张氏便显得清冷许多,她微微颔首:“一路小心。”
文秀清眼圈都忍不住红了,目光盈盈的望着韩时遇,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夫君,一路小心。”
韩时遇拱手:“家里便拜托你了。”
说罢与文秀才上了马车,车夫扬鞭出发,马车便朝着县城的方向前行,渐渐的走出了身后众人的视线。
旭日跃升,金光乍破,刺进了文秀清的眼里,她再也忍不住眼里不舍的泪水。
韩时遇在车子拐弯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路口处隐隐几道身影依旧,那殷切的目光犹如丝线越空缠绕而来,叫他心底生出酸涩胀疼,他知晓,那叫做牵挂。
是他在这个世间的羁绊。
再回头,前路漫漫,是另一个征程的开始。
第25章
25
马车一个多时辰后抵达渔阳县,韩时遇很快就找到了早就订好的马车,将行李搬过去没多久,便跟在商队后面一道出发。
赶路自是辛苦又枯燥的,好在韩时遇跟文秀才都不是第一次赶路的人,很快就适应了颠簸,师生二人也没有浪费时间,坐在马车的时候便讨论功课,各有进益,时间也过得很快,如此三天后,一行人终于抵达西宁府。
西宁府乃是岭南下辖的一个中等府城,属地山多林密,西宁府便建在群山之中,难寻一块开阔的平整之地,所有的房子,街道皆依山傍水而成,山路弯弯曲曲,上上下下,颇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意趣,因此西宁府也有别名为山城。
只山城虽风景秀致,意趣横生,但论起繁华却是远远不及岭南府城,是以也有不少人瞧不上,但对韩时遇而言,西宁府却颇得他的欢心。
因为眼前这个西宁府让他想起了前世的山城。
当然,前世他所见到的山城,早已经脱去了旧貌,乃是一座享誉世界的国际大都市,与眼前这座原汁原味的山城大不相同,甚至他前世也只因公事方才去过一次山城,那个城市于他而言只是一个过客,但因他这离奇的经历,因为眼前这座城市,那座城市突然间便与他有了更为深沉的羁绊,让他一瞬间生出一丝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前世。
“两位秀才老爷,前面都是山路,马车没法子继续往前走,您们得步行或是租赁骡子走。”马车夫勒停马车,敲了敲车门道。
文秀才也从车窗看到了,闻言忙应了一声,起身准备下马车,却见韩时遇仍在发呆,便拍了他一下:“下马车了,还发甚呆?”
韩时遇回过神来,看到车外情形便知情况,也跟着起身:“这便来。”
两人下了马车,只见身处一略平整些的街道上,四周都是商贩,人来人往的颇为热闹。
马车夫帮忙将两人的行李箱搬下来,韩时遇忙过去帮忙,只还不等他出手,便有三五挑夫过来帮忙,一边招揽生意:“秀才老爷,您们这是要去哪儿?我给您们挑行李吧,我力气大,挑得又稳当又快,绝对令您满意。”
“秀才老爷选我吧,我是这西宁府土生土长的,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都熟悉,无论您想去哪里,我都可以给您们引路,雇我定然不会有错的。”
……
几人围着文秀才和韩时遇七嘴八舌的,甚至还有人已经上手要将他们的行李往担子上搬。
文秀才虽也曾数次前来西宁府,但要么是自己参考,要么是陪学生譬如韩时遇等参考,那时他们携带的行李不多,基本上都是自己背着走,是以虽曾见过这样的阵势,却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一时有些懵,原身此前倒是经历过,但韩时遇自己是没有经历过的,一时也没回过神来。
好在二人都是经过事的,很快就定了神,商议过后决定雇两匹骡子走,行李箱分别放在骡子两侧的箩筐里,人坐在骡子上,由骡子的主人牵着走。
倒不是韩时遇他们娇贵连路都走不得,而是此处离府学还有一段距离,若是走路过去,只怕要走大半个时辰,到时候整个人怕都要累瘫痪了,而韩时遇他们到了府学之后还要安置呢。
像文秀才这样初到府学就读的,得先去学正哪里报名,学正会出题考核他们的功课,只有通过考核才能够正式办理入学手续,同样的,进入府学之后也要每年经历一次岁考,岁考通过才能够继续留在府学读书,如果没有通过岁考就只能被退学了。
其实对于那些学子来说,退学很惨,但也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在大魏朝建立之初,魏太祖为了培养人才,颁发政令各地建设学校,但凡是能够进入府学省学就读的学子,非但不用交学费,还包食宿,如果考试考得好,还有奖励,待遇可谓是极好。
但同样的,学校的规矩也极其严苛,如若学子违反学校规定,亦或者入学后不好好读书整日只知玩耍,那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轻者记过,以竹篾打手心,重者开除,充军,罚充吏役,甚至戴枷,坐牢,就连杀头都有。
魏太祖年间便曾有一赵姓监生,因“诽谤师长”被杀头,挂在国子监前的竹竿上,枭首示众,可谓恐怖。
不过如今大魏朝已经历经六朝,传世百年,学校的规矩早已没有当初的严苛,岁考不通过者退学就行,不会再有坐牢杀头这样的重罪。
而又因私学的昌盛,朝廷也不规定学子必须要通过学校的考核方可取得科举的资格。
山路曲折蜿蜒,两旁青山秀木繁盛,骑着骡子行走山径犹如冶游,文秀才忍不住诗兴大发,当场作了一首诗,韩时遇乃货真价实的理科生,研习四书五经还行,作诗是真难为。
好在原身诗才也是一般,韩时遇这才没有露馅。
文秀才没忍住道:“作诗乃是读书人必备之技能,日后与同年友人应酬也少不得作诗,你还是要在这上面多费一些心思才行。”
“老师所言甚是。”韩时遇点头:“学生也打算日后挪点时间和心思在这上面。”
文秀才闻言不免有些稀奇了:“难为你终于想通了。”
韩时遇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原身此前没有将更多的心思在作诗上,是因如今朝廷当政的乃是首辅周重观,周重观是个能臣,本身也更为注重实务,这反应到了科举取士上,于十年前便取消了乡试和会试种的试帖诗一题,将重点放在经史时务策上,问的皆是当朝所面临的时务。
上行下效,因而这些年大家都将注意力转移到经史时务策上,对作诗已经不似从前那般高要求了。
如文秀才这样的老秀才还好,像韩时遇这样的新茬除非本身就有诗才,或者真心喜欢的才会将精力分拨一部分去研究,否则基本上就跟原身一样放弃了作诗一道。
而韩时遇决定将这一块捡起来倒不是因为他对此有兴趣,而是他之前看邸报的时候察觉了朝廷风云的端倪。
次辅庞宽已经势起,不定什么时候就将周重观给干趴下了,一旦庞宽代替周重观当政,朝廷上下风气必定大有改变,乡试和会试自然也首当其冲,被周重观废除的试帖诗很有可能会被重新拾起,到时候比重甚至可能不会低。
韩时遇并不知道庞宽什么时候会斗倒周重观,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天,但既然有这个端倪,他就要做好这个准备。
韩时遇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
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抵达府学。
西宁府的府学建在一座叫做凤鸣的山上,此山相较其他山峰多了几分峻峭,台阶从山脚下蜿蜒向上,一眼望不到尽头,颇有几分叫人望而生畏的架势。
骡子将他们送到山脚下府学的山门处便不能再继续往前了。
韩时遇和文秀才下了骡子,又卸了行李,付了对方银钱,这才转头看向府学。
文秀才有些发愁:“如今要如何上去?”
这行李箱可是用藤条编织而成,虽不如木箱子那般沉重,却也不轻,他们背个书箱上山还行,既背书箱又背行李箱,那可太难为人了。
韩时遇看了原身的记忆,道:“书院中有杂役,我们先将行李寄存在门房处,回头门房会帮忙寻杂役帮忙送到住处。”
只这样的话,便要给门房和杂役一些辛苦费了。
当然,这些都是小钱,比起让他们自己背着这么重的行李上山根本就不算什么。
韩时遇本是府学的学子,他将自己的宿舍号码告知门房,门房自会帮他安排好一切,文秀才还不曾办理入学手续,行李便只能先寄存在门房这里。
韩时遇道:“我先陪您到学正哪里报名。”
文秀才点头,师生二人一同上山,韩时遇一边领着文秀才往山上走,一边给他介绍府学的情况。
其实那山路看着高,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高,往上走百来阶便有一处平台,两侧皆有书舍和宿舍。
“府学中分为天地玄黄四等学舍,方入学的秀才会根据入学考核的成绩分配到各个学舍,成绩优秀者可直接进入地字学舍,成绩方合格者只能进入黄字学舍。黄字学舍为最低等级,只有在每半年举行一次的科考中成绩优秀者方可升入地字学舍,其余学舍亦然。此外,黄字学舍的秀才如果在入学后三年不能通过科考进入地字学舍,就会被勒令退学,且再不能进入府学就读。而黄字学舍的秀才是不允许参加乡试的。”
因为成绩太差,参加了也不可能中举,反而会拉低府学的录取率,影响学正的政绩,是以府学的黄字学舍秀才是不允许参加乡试的,除非你退学,你退学之后只要你符合乡试报考要求就可以参加,这些府学就不管了。
韩时遇将这些规定告知文秀才,文秀才不由得紧张起来,要是他入学考试太差进不了地字学舍,岂不是连考乡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韩时遇忙宽慰他:“以老师的实力,定可进入地字学舍,便是一时进不去也定然很快就能通过科考进入地字学舍的,不必担忧。”
文秀才点头。
韩时遇又将入学考试的内容和注意事项等再跟文秀才说了一遍。
其实这些早先他就已经告诉过文秀才了,毕竟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嘛,只是时间紧迫,文秀才也没能准备得多充分,好在他此前一直都没有放弃乡试,课业从来都没有落下,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韩时遇很快将文秀才带到学正处。
第26章
26
韩时遇和文秀才到学正处的时候,学正正好也在,韩时遇便先跟他补假销假。
在府学读书不是你想回家就能回家的,平时都是住在府学里读书,只有下学才能出学校买些东西,只有休沐日才能放假回家。
韩时遇此前是参加乡试,乡试后府学也会放一个月的假期,如果他中了举自是不必再到府学读书,但他落了榜,如果不退学就得按时回来上课,而他因为家里的事情耽误了时间,又因为相隔太远不能及时请假,便只能到了府学之后再补假。
韩时遇将补假条递上,学正看过之后也没有为难他,只道:“既然回来了,就将心思放到读书上,莫要三心两意。”
“是。”韩时遇应道。
学正给他补了假,又给他销了假,做完一切才看向文秀才。
韩时遇忙介绍:“这位是渔阳县的文秀才,也是学生的授业恩师并岳父,此次前来乃是想入府学读书。”
又为文秀才介绍:“此乃府学的李学正大人。”
文秀才拱手见礼:“学生见过李学正大人。”
李学正有些惊讶韩时遇和文秀才的关系,不过看他们俩脸上都没有尴尬之色,便也没有露出异样,肃着脸问:“你是哪一年的秀才?此前的县试,府试,院试名次各如何?”
文秀才一一答了。
李学正得知文秀才乃是十三年前的秀才,且县试府试院试名次都不错,皆在前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此前为何没来府学就读?可曾参加过乡试?”
文秀才苦笑:“当年是打算来府学就读的,奈何家里突发事故,不得不搁置了计划,留在家中,一遍读书一遍开办私塾,这些年也曾多次参加乡试,只皆不曾得中。此番再次落榜,学生深觉韶华易逝,光阴不再,怕再耽误下去,平生意志皆消磨,因此痛下决心,前来就学,希望在良师益友相伴之下,有朝一日能得偿平生志。”
李学正听明白了;“此前你是因家事蹉跎岁月,此番前来,家中诸事可都已经安排妥当?”
“是,皆已安排妥当,若得入学府,必定夙兴夜寐,勤奋读书,绝不懈怠。”文秀才神色坚定的说。
李学正抚着胡子满意的点头。
作为学正,他当然更为喜欢年轻有才华的学子,皆因为年轻就意味着更有潜力,但同样的,他也喜欢像文秀才这样经历过世事磋磨却始终不改其志,刻苦进学,努力进取的中年学子,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更加懂得这读书机会的珍贵,会更加珍惜在府学里读书的机会,或许研读三年之后便能桂榜题名,为他们府学添加荣耀光彩。
他一眼就觉得文秀才是个心志坚定的,但他到底多年未曾在学校里读书,又多次落榜,基础到底如何还不清楚,需要考察过才行。
李学正道;“想必韩学子已经告知你,若想入学,须得通过入学考试才可。”
文秀才道:“是。学生愿接受考核。”
李学正点头:“既如此,三日后府学会对今年秋报名入学的秀才进行统一考试,届时你如期参加,若是通过考试,便可办理入学手续,成为府学的学子。”
府学自不是你一拍脑门想什么时候入学就什么时候入学的,是有统一的招生时间的。
一般分为春秋二季招生,秋季招生期为九月份,但大比之年会往后推一个月。
因为每到大比之年春季,夫子们便将报名参加乡试的秀才们集合起来进行集训,而后在八月份送去参加乡试,乡试结束后会给学子们一个月的假期,让他们或继续留在省城等到放榜,亦或者回家探亲,若是中举自是最好不过,若是没有中举,便须得按时回来上课,如果不能按时回来上课,便会当做退学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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