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的学子们都能放一个月的长假,没道理辛苦教书的教授们还要苦守着岗位,是以乡试之后,教授们也会跟着放一个月的长假,如此教授们是出门游玩也好,长途探亲也罢了,都可自行安排,如此招生之事自也便跟着往后延迟一个月。
韩时遇正是知道这规定,才会在这个时候带文秀才前来报名入学。
文秀才应道:“是。”
李学正将文秀才的姓名籍贯记录好,告知了他具体的考试时间和考试地点,便让他回去等消息了。
韩时遇忙问道:“学正大人,不知学生是否可将老师安排到宿舍住几晚,待入学考试完毕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西宁府地理偏远贫瘠,文风也不及江南兴盛,来府学就读的学子加起来也就七八十人而已,但整个府学占据了一座山,占地面积很广,虽然可以用来建筑的地方不是很多,但学舍还是比较宽裕的,基本上一个院子有四个房间,每个学子可单独住一个房间,所以韩时遇收留文秀才入住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院子不是说宽敞就可以随便收留人住宿的,这得跟学正报告,得到许可才行。
李学正从文秀才蹉跎了这么多年才来府学读书便知他家境一般,且他跟韩时遇乃是师生关系,既然韩时遇自己都不怕被打搅,他自然也不会做这个恶人。
主要文秀才也是秀才出身,不是那等粗鄙之人。
李学正便点头道:“不能打搅别的学子读书和休息。”
韩时遇和文秀才一喜,谢过李学正便告辞出来了。
走远了一些,韩时遇才对文秀才笑道:“往年若非院试之年,前来报名入学的秀才并不多,有时甚至没有,每逢这时府学并不会统一安排入学考试,而是报名之后直接命其做题,通过者直接录取,没想到今年倒是有不少人前来报名入学,连府学都安排了统一的入学考试,如此怕是最少有十名秀才前来应试,压力倒是颇大。不过如此也好,您正好可以多得三天时间进行准备,届时定会更有把握。”
文秀才也笑:“确实如此。只是要叨扰你了。”
“老师说的这是甚话?”韩时遇笑道:“我只盼着老师能早日入学,将来我们师生一道研究课业,一道进步,一道在三年后摘取桂榜。”
文秀才闻言也是精神振奋,正要言语,却听得一旁传来冷嗤声:“倒是挺自信的。”
师生二人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侧低矮的青松后隐约露出一角锦衣。
显然树后有人。
文秀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转头朝韩时遇看去。
此人未曾露脸便出声讽刺,要么本性狂狷瞧不起人,要么便是识得韩时遇,故意针对他。
韩时遇在府学读书两年,也不知受了多久的气,更不知他能否忍得住这气。
自家学生清高要强,文秀才是知晓的。
韩时遇倒是不生气,轻声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陈兄。”
那人从松树后转出,身着绿色绣团花锦衣,腰悬玉珏,手持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不是老朋友陈秀才又是谁?
陈秀才下巴扬得高高的,用鼻孔看人:“这便是你的老师?此番也是来报名入学?真是稀奇了,从来只见老师引荐学生入学,从未见过学生引荐老师入学,韩兄与令师今日可真是创了一桩佳话。”
嘴里说是佳话,眼神却不屑。
文秀才在这样的眼神中也感觉到了一丝尴尬和窘迫。
身为老师,他如今学问其实已经比不上学生了。
当然,这其实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他只是一个秀才,在他没能成为进士之前,他能够带领学生所走的路程其实很短暂,此后如若他踟蹰不前,那他便会被学生远远的甩在身后。
曾经他是学生仰望的存在,乃是学生便是他仰望的存在了。
如若他安于做一个镇上的教书匠,那么学生有这样的出息,他只会感觉骄傲,只会为学生高兴。
但他壮志未灭,便多少心里会有一些不舒服。
若无人当面揭穿也就罢了,一旦被人揭穿,尴尬和羞窘便会随之而至。
韩时遇敏锐,察觉到了身侧文秀才的微妙变化,不过他并没有回头宽慰。
这个时候文秀才肯定不会希望自己回头看到他的窘迫的,同样的,韩时遇也不认为这需要宽慰,因为这便是现实,是文秀才留在府学读书必须得面对现实。
如果他连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他还不如别入学。
韩时遇含笑道:“没想到陈兄竟有如此见地?实在是让韩某刮目相看。”
韩时遇朝陈秀才拱手:“往日对陈兄多有误解,还请陈兄莫怪。”
文秀才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
这姓陈的笑话他们老师不老师,学生不学生,却被韩时遇四两拨千斤给化解了,甚至还反讽了回去,真是妙极。
陈秀才脸色难看。
韩时遇厚颜无耻的受了他“佳话”的夸赞,还讽刺他以前浅薄无知,简直是岂有此理。
陈秀才似笑非笑:“韩兄果然是有了老师撑腰,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自信了呢。”
韩时遇笑道:“陈兄说笑了,韩某何曾卑怯?就像陈兄,当日在省城瞧着还因落榜而难过,如今还不如一如既往的精神抖擞?”
第27章
看着陈秀才气呼呼的背影,文秀才笑着摇摇头:“你呀,太促狭了。”
“是,我的错,尊老爱幼,我当礼让他几分。”韩时遇笑道。
文秀才无语的点他,好一会儿也忍不住失笑,胸中郁气全消。
文秀才最后感叹:“你现如今很好。”
以前虽然也是谦谦君子,到底多了几分清高自傲和阴郁,哪有如今这份疏朗豁达?
便不管他此前如何,以他如今的性子也没人能欺负得了他。
韩时遇笑道:“学生也觉得自己现在很好。”
文秀才道:“待为师入府学,你我便是同窗了,日后便莫要再师生相称,便以翁婿相称吧。”
韩时遇莫名的想起文秀清,那个温柔秀丽的女子,好一会儿才点头:“我听老师的。”
“嗯?”
韩时遇拱手:“小婿遵命。”
路遇陈秀才只是一件小事,翁婿二人很快就将之抛诸脑后,一道下山去了门房去,请了杂役帮忙将文秀才的行李搬到韩时遇的宿舍去。
韩时遇如今是地字学舍的学生,所居住的宿舍要比黄字和玄字的宿舍要宽敞许多,尤其是他所居住的那个房间,采光通风极佳不说,从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俯瞰西宁府,视野极佳。
就是将近两月没住人,屋子里不免布满了尘灰,如此便先得将房间收拾一番才能住人了。
韩时遇没有二话,直接挽起袖子拎起木桶:“岳父请到外面的凉亭稍坐片刻,小婿很快便收拾好。”
文秀才迟疑了一瞬,“要不,叫杂役来帮忙吧?”
不是他懒惰,而是他不会做家务活。
便是当年文夫人生小儿子难产的时候,长女秀清已经七岁是个小大人,家里不重的家务活都可以承担起来,像收拾屋子这样轻松活计,都是那个时候的文秀清领着小妹妹做的,唯有挑水做饭等重活才是他干的,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稍稍培养出了一些自力更生的本事,后来文夫人病情好转,他的私塾也开了起来有了收益,便请了个婆子帮忙,他这才从那些杂事中脱身出来,此后便再也没有做过,最多也就是前往省城赴考的时候自己洗衣服照顾自己。
韩时遇了解这种情况,说句实在话,若不是他穿越过来,便是连原身也是这种没有生活技能的人。
韩时遇笑道:“只是擦拭打扫一下房间,并不辛苦,小婿一会儿就能干完了,无需叫唤杂役,岳父只管外面稍坐,等小婿收拾好就请您回来。”
《论语》有道:有事,弟子服其劳。
文秀才既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岳父,这房间也是他的房间,自没有非要文秀才与他一道打扫卫生的道理。
文秀才只是习惯性的将这种杂务交给妻女去做罢了,却并非泥古不化之人,要不然他也不会明知道可能会遭受嘲笑还与韩时遇一道前来府学就读。
眼下韩时遇这般说了,他自也很快就能想明白:府学并非家中,各种俗务皆有妻女帮忙打理,此后三年,他们须得自己学会照顾自己,像打扫卫生这等小事,更该早早学会。
虽则给点银钱,可请杂役帮忙,可他来府学读书已经几乎将集中银钱都带走了,家中妻儿过着苦日子,他作为一家之主没道理来此享福不是?
念及此,文秀才也卷起袖子:“为父也来帮忙,只为父从不曾做过这些,怕是会做不好?”
韩时遇闻言笑道:“只是打扫卫生,小事罢了,何难之有?岳父且稍待,小婿去提水来。”
文秀才观院子角落有扫把簸箕,便去拿来:“既如此,我先打扫地上。”
韩时遇如今体力好,很快就提了大半桶水回来,才进院子便听得房间那边传来一阵咳嗽声,没多一会儿就见文秀才浑身尘灰,狼狈不已的从屋子里出来。
韩时遇吃了一惊,忙快步走过去:“岳父这是怎的了?”
文秀才挥挥手,苦笑:“灰尘实在是太大了。”
韩时遇往屋子里瞧了一眼,地上扫帚痕迹宛然,空中尘灰飞扬。
韩时遇:……这是扫地,不是扫仇人!
文秀才站在他身后眉头皱得紧紧的:“这灰尘也太多了,可怎么打扫?”
“没事,用水压一压就可以了。”韩时遇道,回身将水桶拎进来,洒了一些水在地上,没一会儿就将灰尘压住了。
文秀才惊讶:“竟然可以用水来压灰尘?”
韩时遇抽抽嘴角,这得多生活白痴才不知晓。
不过韩时遇也能理解,读书人本来就地位高受人敬重,特别是像他们这样的普通家庭,出个有天赋的读书人那简直就是一家的希望,是可以当祖宗供着的,地不用下,家务活不用干,他们只有一件正事,那便是读书,如此培养的读书人自然大多数生活技能为0。
文秀才现如今能主动学习做这些事已经很好了。
韩时遇领着文秀才很快就将房间收拾好。
文秀才看着打扫干净的房间,再看身上也并没有沾染太多尘灰甚至连汗都没怎么出的韩时遇,不由得感叹道:“没想到这洒扫擦拭的活瞧着轻省,做起来却也这般累人。”
韩时遇笑道:“是以这世上何曾有轻松的事情?不过是熟手尔。”
文秀才点头:“有道理。”
韩时遇看文秀才身上脏兮兮的:“先沐浴更衣吧。”
韩时遇带着文秀才去沐浴更衣,整个人才算是真正清爽起来。
至于换下来的衣服,韩时遇当时就顺手清洗了,文秀才本来打算交给杂役清洗的,见韩时遇连衣服都是自己洗,便也打消了念头,也亲自动手清洗。
“岳父,我来。”韩时遇见了忙道。
文秀才摆摆手;“不用,老夫自己来便可。”
韩时遇道:“这如何能行?《论语》有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岳父既是小婿的老师,也是小婿的长辈,小婿理所应当服侍老师。”
文秀才笑道;“你能有这份孝心很好。只如今老夫也报名入学府学,若是通过考试,便是同窗,那还能再论师徒?”
韩时遇道:“那又如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学生心里,老师便永远都是老师,是学生最为敬重的长辈。”
文秀才不由得拍拍韩时遇的肩膀:“好孩子,为师不曾看错你。好了,你也莫要与老夫争了,老夫既然打算入学,此后三年便得自己学着自己照顾自己,总不能将甚事都交与你吧?毕竟老夫还打算三年后与你一道摘取桂榜呢,可不能因私心而耽误了你。”
文秀才这般说了,韩时遇也只能作罢,但心里对他也越发的敬重了。
既然文秀才愿意学,韩时遇便教他如何快速又省力的清洗衣物,而后又带着他将衣服晾晒在院子里,完后见已到晚膳时辰,便略作收拾,领着文秀才一道前往膳堂。
“入学后,膳堂的饭食皆是免费供应,学子可凭证领取,只饭菜的味道普通寻常,也需在规定的时辰里前去取食,如若错过了时辰,便只能挨饿。”
“每日三餐取食的时辰分别为,早为卯正至辰初,午为午正至未初,晚则为酉正至戌初。”
文秀才忙记下,未几翁婿二人便到了膳堂。
整个膳堂长约十丈,宽四五丈,高丈余,俱以原木建造,并未雕梁画栋,全见简洁大方。
其内宽敞,摆了三排长案桌,三五学子零星散座用膳。
韩时遇领着文秀才进去,有与原身熟识之人与之招呼,韩时遇含笑还礼,倒是叫那人怔愣了一瞬。
韩时遇没在意,领着文秀才继续往前,倒是此前打招呼之人回过神来,与身边人言道:“此前闻说韩兄因底号未第,俱都猜测他此番迟迟未归,乃是未曾从打击中回转。早前听闻他今日回归,还以为他定然形容消瘦,神色黯然,可万没想到他非但不曾消瘦,瞧着倒像是比往日更胖了些,这言行举止更是与往日不同,倒是叫人奇怪得很。”
“确实如此。”旁人点头附和:“不过他未因乡试落第而沉湎伤怀,倒是件好事。乡试本就不易,多少人考到老死都未能成功,如若因一次挫折便不起,则太过可惜。”
“却是如此。”
两人渐行渐远。
因着文秀才还不是府学的学生,是以并没有取食的凭证,只能用韩时遇的,韩时遇请打饭的师傅多打了些。
“这般多饭菜,韩秀才可用得完?若是浪费了粮食,教学正知晓,是要被责罚的。”打饭师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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