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使用飞刃的“护卫”也没闲着,拨动手腕上的铁链,调转利刃方向,瞄向后方的牧遮和烛伊。牧遮反应迅疾,很容易便躲了过去。可烛伊的注意力一直在沈盈缺身上,并未留意到这边急转直下的情势变化,很快就被飞至眼前的利刃锁住动作,动弹不得。
“担心!”
牧遮挺身冲上去救人,推开烛伊的档口,自己右手手腕被利刃刺中,伴随一阵刺耳的“滋啦”声,和飞溅的鲜红血肉,他整条小臂仿佛被柴刀劈开的木头一般,顺着飞刃破开的伤口裂开,无须太过睁开眼睛,就能清楚地看见皮肉下面的森森白骨。
“大哥!”
烛伊尖声尖叫,脸上血色尽褪,一面抱住牧遮往旁边躲,一面抽出腰间的软鞭,朝那把控铁链飞刃的人挥去。
那人及时收刃躲开,但牧遮的右手小臂已完全一分为二,便是华佗再世,也没办法重新接上,一身武艺就这样断送。
牧遮不甘地咬紧牙关,索性抽出腰刀,自断伤腕,免叫它成为累赘。
烛伊也泪流满面,懊悔不已,越发疯狂地挥动手里的长鞭,要将那人碎尸万段,为牧遮复仇。
可原本布置在花圃底下的强/弩刀剑,不知中了什么邪,要么干脆怎么按动机关,都没有反应,要么就不往沈盈缺身上射,一个劲地要把拓跋夔三人扎成刺猬。
“五殿下这些东西可真够厉害,连在下都要耗上一炷香才能勉强调整完一半,另一半只能毁掉,若是时间再充裕一些,你们就当真要自食恶果了。”
花圃中,槐序挥剑劈掉最后一架强/弩,咧嘴冲拓跋夔微笑,傩神面具边缘的几个银环随风灯散出的幽光“丁零”闪烁,衬得他的声线也格外清冽悦耳。
“上回在信安郡,在下一时疏忽轻敌,让五殿下钻了空子,叫我如鲠在喉这么久,若是不报此仇,在下以后在江湖上也当真没办法混了。”
拓跋夔恨恨咬紧牙关,很想一拳砸过去,将这份羞辱当场还回去,奈何夷则身手极是轻灵,周围又时不时还会有飞箭袭来,他根本抽不开身,也实在弄不懂,这帮人是如何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反过来对付自己的,唯恐他们还有后手,他只能暂且把这份恨意咽下,待收拾完他们,再去思考这些。
一个精妙的挑剑回旋,他身姿轻盈得宛如平沙落雁,剑锋直逼夷则眼前。
夷则仰身闪避,再次挺剑要上。
拓跋夔猛地向后面的胡椅上仰去,连人带椅一块翻倒在地,随即就听一声“嘎啦”,木质地板上突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方洞。夷则发觉不对,急忙向前抢去,可惜终究慢了一步。拓跋夔已径直翻入洞中,随后一扇铁栅门弹转而起,牢牢盖住洞口。
夷则伸手去拽,却发现铁栅门从内侧被一根极粗的铁闩卡住,除非拆掉整间竹轩的地板,否则根本没办法从外侧将门打开。
“别费劲了。”
拓跋夔哂笑。
“这东西叫‘秘阁’,也是你们江左之人常说的‘寄命’,世家大族们在紧急时刻保命用的地方。倘若有盗匪强梁强行入宅,来不及呼救,他们便会携带家眷细软钻入秘阁之内,内有机簧封锁,外连铜铃示警,寻常兵刃根本撬不开。我改良了一下,甚至还难防火烧。原以为一辈子都用不上,却不想竟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能把我逼到这般田地,你们也算有点本事。”
夷则没想到这家伙死到临头,居然还能翻盘,气得头发倒竖,站在铁栅盖门上又踏又踹,却连一道划痕也留不下来。
拓跋夔笑得越发猖狂,左眼下的蜈蚣疤透过铁栅盖门宽大的缝隙露出来,狰狞得仿佛毒蛇在皮肉下“嘶嘶”吐信,“没用的,这秘阁是铁打铜铸,凭你们几个人是打不开的!”
“可你也别想从这乌龟壳里头出来!”夷则大骂,“连为你卖命的手下都不顾,你也配当个人?!”
拓跋夔根本不为所动,笑声越来越猖狂,“手下就是用来卖命的,四几个又能怎样?而且我们本来就不会有事,铁门一关,连着正厅的铜铃就会响,护院们听到动静都会赶过来,到时就是你们的死期!哈哈哈,哈哈哈——”
他边笑,边观察精铁栅门外的一切,却发现除了夷则有些不甘心之外,其他人都没有露出任何他期待中的惊骇与绝望,沈盈缺甚至在用一种怜悯的目光地注视他。
而这目光正是他平时看待死人的时候才会有的。
拓跋夔心里“咯噔”了下,说不出缘由,但就是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等他问出口,竹轩外面便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低沉隆隆,仿佛战场上的鼙鼓动地而响,又似远古巨兽在蓄势咆哮,声音绵绵不绝,又无处不在。轩外的白鹤发出阵阵惊恐的唳叫,伸长脖子振翅欲飞,似乎预感到什么危机。
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隙,“临芳藏池”最高处的花圃边缘便镶上一圈雪白的光环。
是浪!
是水浪!
外头的洛水涌进来了!
拓跋夔忙不迭伸手去拨门闩,想赶紧逃出去,却不妨适才自己怔愣的当口,盖门已经被夷则搬来巨石,死死压住。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想引洛水淹死洛阳全城的百姓,我便先让你尝一尝,被滔天洪水淹没的滋味!”沈盈缺睨着他,漠然说道,声音冷得像前世在王庭拓跋夔让她在屋外吹过的万年雪山寒风。
“不!”
拓跋夔厉声长嚎,用尽全力拼命拍打铁栅门。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用轻功自竹轩中离去,河水宛如猛虎狂性大发般,顺着“临芳藏池”的盆地,呼啸而下。巨大的水流化为最残暴的流寇,踏平了沿途的一切花草,冲垮了竹轩,疯狂灌入秘阁。
牢固无比的秘阁此时却成了催命的棺椁,拓跋夔还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呐喊,整个空间里便被洪水灌满……
第117章 洛阳行(完)
“好险,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将沈盈缺拉上藏池边缘的高处后,夷则便累得瘫倒在地上。
河水在他们脚下倒灌而入,眨眼的工夫就将整个盆地填得满满当当,形成一个小小的圆湖,当中卷着一个小型漩涡,夹杂着各色凌乱的散碎花瓣草叶,绘出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涟漪。白鹤受了的惊吓,张开翅膀在头顶盘旋,又细声叫唤着徐徐落回湖面,宛若一个执幡的祭童。
鹤影下。
别业大部分房屋已经被洛水吞没,只有几栋高大堂宇,还露出半截黢黑的屋脊,远远望去,犹如一片孤岛。水中不时还有人影沉浮,看服色应该是那些护院。
听到铜铃响动之后,他们第一时间便急忙赶去竹轩救主,可走到中途,正好撞上第一波浪头,直接被冲了个七零八落。浮上来的还算好,有几个倒霉鬼被直接卷入盆地底部,同他们的主人一道殉葬。
牧遮还不放弃,高声疾呼:“五殿下!五殿下!”
用仅剩的一只左手,拼命拨开汹涌的水面,埋首往水流深处扎。右臂上草草绑上的止血布条被水流冲走,鲜红的血浆顿时如打翻的胭脂一般,在水中迅速扩散。
夷则勾着脖子眺望,嘴里啧啧感叹:“想不到还是忠心的,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槐序横了他一眼,虽说这话有溜须拍马之嫌,但想起自家郡主对底下人的维护和关心,他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今夜这次行动,虽已经精心筹划推演过无数次,但依旧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最关键的,便是找出拓跋夔在别业各处布下的护院,以及他转移宝库内的珍藏的地点。
自拓跋夔的角度来说,东西自然是藏在离他们越远的地方越好,只要将tຊ他们几人都顺利引到别业,那些宝贝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留在别业之中,送出去最安全。
以为这是声东击西,瞒天过海。
殊不知,比起他把东西从别业里头转运出去,他们其实更害怕他彻底将宝贝们都藏在别业的某个地方,让它们永远见不到天日。
毕竟这座别业各处的机关暗门,设计得相当厉害,哪怕槐序这样精通墨家机关术的高手,也不敢断言能把每一处机关都顺利破解开,尤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但若是运出去,结果就不一样了——
洛阳城东郭一带多由水路串联。越是身份显赫的人家,就越喜欢将自个儿的院子建在与陆地隔绝之处,仿佛这样就能彰显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
拓跋夔也不例外。
他的这座别业,三面环水,一面架桥,且桥面还是封死的,不准任何人通过。想到这座别业里来,唯有坐船这一种方法。这便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
毕竟水路纵横蔓延,占地极广。而拓跋氏为了全无后顾之忧地实施水淹洛阳的计划,大部分人手早就跟随拓跋皇帝一块转移去了长安,留下的能用之人屈指可数。拓跋夔又要顾及别业这边的护卫,不可能将每条水路都盯得密不透风,也不可能安排太多的人去护送珍宝。且他此番运送之物目标又极大,无论通过什么机关暗道,最终都得出现在洛水之上。
是以百草堂只要发挥人数上的优势,在东郭各个要紧的水道上都安排好自己的眼线,一旦目标出现,就立马吹哨示意,召集附近的人员一块过来拦截,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剩下的麻烦,就是该怎么迷惑拓跋夔,让他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好给外面真正夺宝的兄弟争取时间;以及计划成功之后,要怎么从拓跋夔眼皮底下逃脱。
必要的牺牲总是难免的。
别业里的一些机关总要人去踩,一些鲜血总要人去流,今夜这些追随郡主一道过来、以肉体凡胎来给“烟雾弹”的暗卫,都已做好了丧命于此的准备。即便郡主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以自个儿的安危为上,槐序也相信,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发射信号弹,让郡主中止计划。
但好在,郡主对这位北夏五殿下实在了解太深。
不仅猜中他一定会将宝贝们都从别业里头转移出去,还赌对了他最有可能选择的运货之路,使得外头的兄弟提前截获船只,把别业里头充当诱饵的兄弟提前解放出来。
接下来要考虑的,就只剩下如何脱逃。
而这也是今夜所有计划当中最简单的一个,理由无他,拓跋夔自己做的大死——
那日郡主来别业赴宴,被他们关进地牢的时候,请牢里头的“狱友们”一块用美食,品美酒。当时酒盅不小心打翻,酒水溢出来,便是朝着别业的方向流去的。可一般“地牢”都修建在宅邸里的低洼处,酒水再怎么流,也应该朝与别业相反的方向去,怎么也不可能是现在这样。而适才从别业到地牢,也的确是上了几段台阶。
再结合先前拓跋夔对“临芳藏池”的介绍,他们很容易就能猜出,当初修建别业的时候,拓跋夔定是为了照顾那些花花草草,故意将别业修建得比外头的洛水水位要低,如此便可直接引入水源,顺渠浇灌那些奇花异草。
而为了防止河水倒灌,淹没整间别业,沿河之处必然也修建了一道堤坝。
只要将堤坝拆毁,就像拓跋氏预备对城外水库做的事一样,就能让洛水化作滔天巨龙,将偌大的别业都吞入湖肚泽腹之中。
“这就叫自食其果。”夷则摇头晃脑点评着,添几缕胡子,就能到太学里头教书了。
槐序哭笑不得,拍了下他的脑袋,啐道:“行了,别显摆了。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白四他们的船快到了,咱们去接应一下,快点离开。这里也快被水淹没了。”
说完,便朝着远处那条被摆弄得像一只水跳蚤的舢板走去。
另外两个百草堂暗卫幸灾乐祸,又不敢笑,忍得很是辛苦。
“笑什么笑!笑什么笑!”夷则抬手照他们脑袋各来了一下,勾着他们脖子,一块跟上。
难得的轻松氛围,连沈盈缺也松了口气,想起城外的水库,才刚舒展的眉心又下意识皱紧。
今夜的计划的确顺利到有些不可思议,凭谁经历过,都要大呼一声痛快,但还没到万无一失的地步——至少水库那边被拓跋夔安了火雷之事,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萧妄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这般坚信。
许是前世他追去漠北雪山,单挑了几乎整个王庭的羯人勇士,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给了她莫大信心;也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地不希望他出事,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不留任何遗憾。
但水火终归无情,在亲眼瞧见他毫发无伤地站在自己面前之前,她终归是担忧打过自信。
提裙跟着他们往前奔了两步,正想开口叫住他们,让他们向城南方向发一个信号弹,叫外头的兄弟帮忙确认一下水库那边的情况,她后颈陡然一凉,一种寒毛倏然倒竖的感觉。
不等她回头,一双湿漉漉的大手便如毒蛇一般从她身后伸过来,反剪住她的双手,正是拓跋夔身边另一位护卫,烛伊!
槐序第一时间觉察到异样,回身就要救人。
烛伊却已露出袖子底下藏着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横在沈盈缺细嫩的脖颈之上,“都给我站住,不许动!再动一下,我立马就要了她的命!”
槐序四人登时如钉子般,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夷则转身转得急,脚下没停稳,踩到一块叫水汽泡得松动的石块,滑了一跤。
烛伊立即收紧匕首,在沈盈缺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极细的嫣红,大约也就一根红线那么粗,偏她生得白,这点红落在上头,就显得格外扎眼。
四人立时老实,不敢再妄动。夷则更是懊恼得恨不在自己脖颈上也来一刀。
沈盈缺深吸一口气,将腔子里那颗急跳的心安抚下来,稍稍侧过一点眼尾的余光,睨着烛伊道:“你想做什么?眼下你只有一个人,即便暂时制服住了我,也逃不出去的。不如坐下来一块聊聊,我放了我,我也向你保证,在你离开洛阳之前,不会有人动你一根汗毛。”
烛伊却冷笑起来。
因着适才在水里游动,她用来遮挡脸上伤疤的面纱早就不知被哪道水流冲去了什么地方,疤痕累累的面颊眼下完全暴露在外,笑起来,比哭还狰狞难看。
“放我出洛阳?晏清郡主可真是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城门外可全部都是你们的人马,只要我敢跨出去一步,你的姘头立马就会下令将我万箭穿心。如此不平等的交换,郡主可是当真打量我傻,才会瞧不出你的小心思?”
“那你想要什么?”沈盈缺耐心性子问,“只要你肯放下手里的匕首,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
“跟你谈?”
烛伊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越发紧地扣住沈盈缺的双手,恶狠狠盯着她,颧骨都泛起异样兴奋的红晕,“我家殿下都没了,你还叫我跟你谈什么?谈你下去后要如何跟他赔罪吗?!”
她情绪激动,手里的匕首握得不稳,刃锋时不时擦过沈盈缺的脖颈,白璧无瑕的肌肤又染上几抹朱色。
夷则几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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