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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前夫的皇叔——却话夜凉【完结】

时间:2024-11-16 14:51:57  作者:却话夜凉【完结】
  她便视沈令宜为亲妹。
  带她出入各种筵席花会,将她引荐给建康各大世家的命妇贵女,还让当时还是太子的萧意卿认她做义妹,给她抬身份,终于将她拉进那个尊贵又闭塞的圈子。
  怕沈令宜太过天真,会被圈里的豺狼吞了去,她还放言说,沈令宜和她就如同一人,欺负沈令宜,便是和她作对,她定不轻饶。
  也是直到后来,沈令宜爬了萧意卿的龙床,还有了皇嗣,她才终于知晓。
  原来沈令宜流落在外那几年,一直待在萧意卿身边,两人形影不离,比她更配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原来那年她之所以会染上瘟疫,是因为祖母买通宫人,将疫病之人穿过的衣物,偷偷混入她的常服中。
  而她之所以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依旧病重到高烧不退,也是因为沈令宜悄悄换了她的药。
  原来天真蠢钝的,从来只有她自己。
  惨。
  “阿姊瞧着,似乎要不行了。”
  沈令宜同情地开口,声音是她一贯的温柔。
  然自上而下扫过她的目光,却不带丝毫怜悯,甚至还含了几分快意。
  沈盈缺轻哂,“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屈尊降贵,到这里见我不是?”
  沈令宜一噎,侧头轻咳了声,没往下接,瞥见案头摆着一碗尤泛白气的黢黑汤药,便敛袖端起来,坐到榻边。药味冲鼻,她下意识皱了皱眉,舀起一勺在嘴边轻吹,抿了一口试过温度,才喂到沈盈缺嘴里。
  温柔又细致。
  和从前照顾染疫时候的她一样。
  “附近的人我都打发干净了,这里只剩你我,阿姊想问什么便问吧。今夜过后,咱们姊妹就要永不相见,我也没必要再瞒你。”
  沈盈缺盯着她的眼,“所以观花大会那天绑架我的几个羯人,是你安排的?”
  那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若非那场观tຊ花大会,萧意卿特许阖城百姓入万象神宫,欣赏那朵牡丹花后,她也不会被混入其中的羯人残党抓走,一路绑去北夏王庭,灌下剧毒,每天生不如死。
  阿弟也不会因为着急救她,擅自调兵,被扣上谋逆的帽子。
  追随他一道出城救人的应天军将士,更不会被无辜株连,惨死在自己曾浴血保护过的同胞手中,连身后的英名,都不能保全。
  然沈令宜只理所当然道:“蹊儿姓沈,我阿兄也姓沈,让他接手蹊儿手里的兵权,有甚不对?怪只怪蹊儿太不懂变通,怎么劝也不听,我只好用点手段,让他和他手底下的兵,一起没了。”
  沈盈缺一瞬握紧了拳,“是他的主意?”
  问完,又自嘲一笑。
  他怎会不知道呢?
  且不说羯人想从宫里绑走皇后有多难,便是这后续,只要皇后遇险的消息传出,大家就都会明白,蹊儿无旨领兵的真正意图,又怎会认定他有反心?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消息封锁得这般彻底,到现在都无人知晓,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曾经那个清风朗月般的少年,到底是变了啊……
  沈令宜似也有些怅然,搅着汤匙叹息道:“蹊儿功高震主,军中将士对他的忠诚,都快胜过天子,陛下也是无奈,阿姊莫要怨他。”
  “更何况这里头还牵扯着一个萧妄,他是必须死的。”
  说到这,她似想起什么,目光变得玩味,“说起来,这事还得感谢阿姊。若不是阿姊你,似萧妄那样心思深沉、又手握重兵的大司马大将军,一时半会儿还真除不掉。”
  沈盈缺眼睫一颤。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自己从王庭获救那日,那个以乾人之身、傲然立于羯人龙椅上、将那位令整个大乾都头疼不已的北夏新帝、肆意踩在脚下的男人。
  猎风卷起他盔顶红缨,蜿蜒曲折的走势宛如乱雪中乍然升起的炬火,炽烈张扬。每一丝、每一缕都燃着蹈锋饮血的威压,叫人不敢逼视。
  然一双浅褐色凤眼,却生得尤为清亮,仿佛山泉水里刚刚濯洗过的琥珀。
  迎着天光一瞬不瞬望过来,即便隔着千军万马,和汹涌厮杀,依然能将她深深望进眼底。
第2章 落凤
  广陵王,萧妄。
  先帝最喜欢的一位堂弟,萧氏皇族百年来最杰出的才俊。
  传闻他自幼天资聪颖,七岁便可与当朝国士辩棋,十六岁第一次披甲上阵,就一骑当千,击退屡次叩犯广陵的胡羯,叫他们再不敢轻易南犯。
  那支穿越茫茫三军、精准贯穿敌将首级、将那胡将连同身后士兵一并从马上射落的雕翎箭,至今都还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而那日他立马江前,当着身后数万应天将士和对岸御驾亲征的羯人皇帝的面,挥刀斩俘立下的誓言,更是到现在还振聋发聩——
  “神都洛阳,西京长安,乃至玉门关西去都护府千余里,皆为我煌煌汉室疆土,便是一块碎石,一粒荒沙,亦分毫必争!终有一日,我要叫我大乾子民,悉数回归故土;让他们子子孙孙,都能在我汉家疆域上安其居,乐其业,再不用受战乱流离之苦,家破人亡之伤。尔等贼寇,且洗颈待好!”
  南朝谪居江左百年,多少有志之士投身北伐,都折戟沉沙,到如今早已无人有此心志。
  只有他,敢发如此狂愿。
  最后也只有他,燕然勒功,大获全胜!
  若非当年那桩旧事,他本该是大乾现在的主人。
  囿困王庭那几天,萧意卿迟迟不曾派人来救,沈盈缺自己都已不抱希望,也是萧妄领兵杀入王庭,解她危难。
  她至今都想不通,那样不可一世的人,为何会来救她?
  明明在这之前,他们都不曾说过话。
  仅有的关系,也只停留在,他是她夫君的九皇叔。
  于他而言,救她可谓百害而无一益。
  更想不通,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在粮草不继、辎重不足的情况下,领着区区三千人,就敢深入漠北,直面北夏最剽悍的皇属大军?
  要知道,北夏以军武立国,能戍卫王庭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而王庭所在之地,更是真正的极北苦寒之所。
  八月飞雪,滴水成冰。
  数座雪山高耸入云,铸成天然屏障,拱卫王庭。山上的积雪更是终年不化,自山体诞生伊始,就从未被人征服过。若无专人指引,根本不可能穿过那片雪域荒原。
  可他竟就这样冒着大雪,生生翻了过来!
  宛如神兵天降。
  连王庭中最强悍的羯人勇士都不敢相信,看到他,跟见了鬼一样。
  这些天,沈盈缺也时常在想,倘若那日,他没有将亲兵都留给她,自己独自留下来和羯帝周旋,今日之大乾会是何等局面?
  那些北方来的蛮族,可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侵略长安,威胁洛阳?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为了她,也是当真不值……
  烛火“哔啵”爆了个灯花,天色已然不早。沈令宜放下空碗,起身整理衣裳。
  “我该走了,再耽搁下去,陛下怕是要不高兴。”
  “阿姊往后也多保重,羯帝残暴,但听说也是个怜香惜玉的,阿姊若想保命,不妨从他下手。这般好的颜色,哪个男人能顶得住?保不齐,还能继续当皇后。”
  她兴味地笑,展开双臂,朝沈盈缺重重一抖臂上两片织金绣凤的精美衣袖,满殿荒芜霎时间流光溢彩。
  ——这是皇后才能穿的纹样。
  从前只有沈盈缺有这资格,今夜过后,一切就该易主了。
  沈令宜畅快地牵起唇角,转身离去。
  然步子还没迈出去,一股剧烈的灼痛感便自腹内而生,瞬间攫住她全身,她不由趔趄一晃,直挺挺往前栽去。
  乌血自她口中喷出,顷刻染红面前整片砖地。
  “这、这这怎么回事?!”
  沈令宜趴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抹着嘴。手心手背都染上一层粘稠,仍止不住那狂呕不止的乌血。
  余光扫见案头那只瓷碗,和沈盈缺袖底一截缠着纱布的细腕,她瞳孔骤然缩紧。
  “你放肆!本宫是陛下钦封的贵妃,将来的皇后!吾父乃承平国公,配享太庙,吾兄更是当朝大司马,位列三公之上。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给本宫下毒?!”
  出离的愤怒将她额角的青筋一路挑爆至脖颈,她抄起地上的胡凳,奋力朝沈盈缺掷去。
  却因平日娇养太甚,身子根本受不住七情谶骤然间带来的剧痛,胡凳刚举起,就脱力滑手,砸到自己脑门。
  殷红瞬间淋漓满面,模糊了她狰狞痛苦的双眼,也污了那两片寸缕寸金的凤袖。
  沈盈缺静静看着,声音极是清淡:“你忘了那日随我离开北苑,同我说过什么?”
  -“宜儿与阿姊虽不是亲姊妹,却胜似亲生,往后宜儿不求与阿姊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沈令宜喃喃着最后半句话,花容愈发失色,“不不!我不能死,我还没当上皇后,还没享够荣华,怎么可以死……不!不!你个疯子,疯子!离我远些!”
  她捂着剧痛的肚子咒骂,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殿门方向爬,十根葱削玉指叫粗粝的砖石地磨出血脓,几可见骨,也不曾停下。
  然最后,她也只能绝望地看着沈盈缺步下床榻,端起案头的烛台,轻轻抛向她身旁张舞如鬼魅的帷幔……
  *
  当真是一场好大的火。
  不过借了点北风,便直冲霄汉。
  一个眨眼的工夫,这座号称全洛阳最高建筑的楼宇,就化为一座巨大的火炬,照亮皇城方圆数里。
  庞大的祝融之力像是世间最精妙的画师,提着饱蘸火墨的鲜亮朱笔,勾线泼墨,纵情挥洒。此间的飞檐翘角一一描绘完还不尽兴,又借着喧嚣的风势,一笔浓烟铺陈开,留白一般,将皇城外的棋盘街道、连绵屋舍、纵横城郭,都悉数晕染而出。
  余墨飞溅处,皆是点点赤亮的木屑,映得漫天飞雪都泛起红光。
  沈盈缺站在数十丈高的语冰楼顶端露台,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燎在鼻尖的滔天热浪。
  真安静。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偌大的帝王京师,也只余下这一场火。她可以放肆哭,也可以尽情笑,再不必去斟酌旁人的眼光,和宫里那些陈规滥调。
  院里那棵焦黑的凤凰树落在眼中,都变得无比可爱。
  ——那是阿母亲手给她种的庆生树,树上的金铃,也是阿母亲手所挂。
  衣冠南渡后,江北淮南一带就成了南北双方对峙的主战场,每日不知有多少胡兵流寇轮番过来践踏。有门路的边民,早就逃离那片是非之地。留下的,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
  北朝不屑,南朝不管。
  他们只能听天由命。
  是她阿父主动站出来,在义阳一带为他们修建城池,布设兵防,给了他们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
  因着那片土地一直流tຊ传着凤凰神女的传说,他便给城池取了个新名,叫“落凤”——希望那一直流浪在外的凤凰神女,能重新回到这片土地,庇佑这里的子民。
  也因着这个传说,城里几乎家家都种凤凰树。
  五月微带暑意的熏风拂过烽燧,阖城便披上嫣红的霓霞,仿佛新娘的嫁衫。
  谁家若是得了千金,必要在女儿满月那天,在自家院子里种一棵凤凰树。等她将来出嫁,便从树上折一朵凤凰花,簪在她鬓边,待到洞房花烛夜,再由新郎亲手取下。如此,两姓姻缘方能得神女庇佑,永葆百年。
  她的阿父阿母,便是在这样的祝福下,结为连理。
  记忆中,阿父一直是个强硬的人。羯人敢来滋事,无论大小,他都会率兵打出去,一路追撵,不把他们斩尽杀绝,誓不罢休。
  这样的突袭从来没有定数,有时是在白日,有时则是夜半三更,搅人清梦,一折腾还就是好几天。
  她很是不爽,总觉阿父不关心她们母女。
  阿母却从不抱怨。
  她就像是淡墨画出来的女子,美好得连岁月都不忍心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因着医女出身,又是江湖上有名的医家帮派“百草堂”的继承人,她自小便随外祖父四处游方行医,医术了得,十四岁就凭自己的回春妙手,在江湖上挣了个“玉面菩萨”的美名。
  纵使后来成了亲,她也从不拘泥于深宅大院里的日升月落。阿父在与不在,她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有时抱着病案往医馆一坐,便是一整天,还得阿父去接她。
  落凤城的每一户人家,每一位将士,都曾受过她的救治。
  甚至还有不少北夏贵族,千里迢迢赶来求医问药。
  因她闺名叫“月扶疏”,大家都唤她“月夫人”。
  不是“沈夫人”,而是“月夫人”,足可见世人对她的尊敬。
  阿父尤爱如此唤她。
  每每念起,他那双叫烽火狼烟淬炼得刚毅不屈的眉眼,都会流淌出说不尽的缱绻情浓。
  而那时候,已经被奉为“当世华佗”的阿母,最喜欢做的,便是在那棵凤凰树下打理药田,哼那首凤凰歌谣。
  ——那是留守落凤城的女子,寄给出征在外的心上人的相思,落凤城里每个人都会唱。
  阿母唱得尤为好听。
  许是因为凤凰花落在她发间,比簪在别人发上都要好看。
  也或许是因为她每每唱起这首歌,心里都在想念阿父。
  沈盈缺每回都格外捧场,歌声一响,她就立马从屋里跑出来,坐到阿母身旁,托腮认真听,比听夫子讲课还要专注。
  后来有了阿弟,她便抱着阿弟一块听。
  再长大些,她就跟阿母一起唱。
  看见阿父得胜归来,便欢喜地蹦跳过去,伸手要他抱,把歌唱得更加大声,逗得阿弟“咯咯”直笑,口水湿了满襟。
  阿父打趣她:“这是谁家的小促狭鬼,小小年纪,就开始思念情郎?”
  说完,又将她抱到肩上,指着树上的金铃说:“那是你阿母去信安郡行医,路过那烂柯山,从一位高僧手里求来的,开过光,任凭风吹雨打,都不会响,除非你命定之人出现。阿珩可千万竖起耳朵听仔细咯,谁家儿郎能让那只金铃响彻落凤城,你就一定要把那人留下做夫郎。”
  彼时她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以为“夫郎”就跟糕点铺里卖的糖糕一样,甜甜的,很好吃,于是乐呵呵地说“好”,越发卖力地坐在树下唱歌,像凤凰神女那样,翘首等待她的月光。
  遇见萧意卿,也便是在那个时候。
  十二岁的少年郎君,生得唇红齿白,煞是好看,一袭白衣端端坐在满开的凤凰树下,让她想起夫子教过的一个词:蒹葭玉树。
  然浓睫下淡淡扫来的目光,却比昆仑山上的寒冰还冻彻肌骨。
  一面端着茶盏欣赏茶汤的颜色,一面夸赞阿母沏茶的手艺,像个小大人,却是一口茶也不曾吃,一块点心也不愿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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