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好气道:“你说你想要我……那你也不能乱收别人东西。”
慕时不以为意,“你有看见他的腰带吗?从前我送的。还有他系的香囊,从前我送的。甚至他手里那把剑,也是当年我找名匠铸造,当作生辰礼送给他的。一个镯子而已,我想收就收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闻人鹤微怔。
慕时把玩着镯子,随意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只听他冷哼一声,“你对他还真是大方。”
“我对你不大方吗?”
慕时捧着脸,“况且,他是我未婚夫,我对他大方,不是理所应当?”
闻人鹤缓缓抬眸,迟疑问道:“那对我……是为什么?”
“对你大方那是因为……”
慕时忽而严肃,倾身向他靠近,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霎时开朗。
“因为我人好啊!”
闻人鹤:“……”
趁他怔愣,慕时灵活起身,逃之夭夭。
跑时的笑声还回荡在帐篷里。
*
随着时间往后推移,上山的人越来越多。慕时登高望远,还能看到不断有人涌进上山的路。
三五成群,热热闹闹。
骊山风景秀丽,再有天降异象加持,美得动人心魄,让人流连忘返。
慕时流窜在花草树木间,时不时就地拔出一棵草,递给身后三师姐,“这个是甜的,你尝尝!”
桑音保持着对她的绝对信任,吃完直接倒地不起。
“救救救!”鹿见汐忙不迭道。
慕时连忙救治,桑音醒来时第一句话便是对她的肯定,“确实是甜的。”
就是有毒。
慕时默默记下,草药记中有很多药材的记载详略不等,还是需得自己亲身实验过才知道。
现下有三师姐就方便多了。
另一头,闻人鹤拿着一张纸,左右颠倒来回看了不下十遍,也没将上面画的和地上长的对上号。
慕时亲手画出了青荇叶的模样,说要摘来涮锅。
面前的好几种叶子差别倒是挺大的,但这画的……跟哪个都像。
他正纠结着,旁边伸出一只手摘叶,替他做了选择。
“是这个。”钟离砚的声音温润含笑,“小时的画比较特别,不够了解她的人,定是看不懂的。”
闻人鹤沉默地捏碎了纸张的一个角。
“青荇叶味甜不涩,不止可以用药,还可以做菜吃,小时一向都喜欢的。”
闻人鹤头也没回,“钟离公子对草药也有研究?”
“本是不了解的。”
钟离砚缓缓道:“我有一次闯秘境眼睛受了伤,开始畏光。所以小时差人送来一罐药液,只要将白布浸泡后裹眼七日,就能痊愈。很久以后我才得知,那罐药液中有一味穹风草,是小时亲自上山,千辛万苦所得。”
闻人鹤愣住。
“为寻一株穹风草,我被看守山谷的神兽一翅膀呼下山顶三十九次,次次都骨折。”
慕时曾经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在他耳边响起。
她明明说过,她的执着是为了学草药,怎么可能是为了这个人。
定是骗他呢。
钟离砚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道:“我竟让她为我受苦,实在不该。后来我反省自己,身为她的夫君,理该……”
“我师妹可没说她嫁过人。”闻人鹤冷冷打断,“哪来的夫君。”
钟离砚轻笑,“是我失言。”
“总之,不了解自己的未来妻子所喜,定是我的过错。”
闻人鹤将纸张揉皱,揣进袖中,折下一大把青荇叶,转身欲走。
见他无动于衷,钟离砚扬声又道:“听滕玉小姐说,阁下的剑,完胜西陵氏西陵桥。”
“顺手的事。”闻人鹤轻蔑道,忽然顿住,“你莫不是也和他一般不自量力,想要试试我的剑?”
钟离砚捏紧手心,“请阁下赐教。”
“可惜。”闻人鹤幽幽道,“师妹不许我再跟人比试。”
“为何?”
“因为……”
闻人鹤转过身来,与他视线交汇,彼此的敌意正面相接。
“她怕、我会失手把人打死。”
*
慕时正弯腰在拔一株红果串,忽地起了风,四面的人都开始往一个方向跑。
她茫然地站起来,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秘境开了?”
过路的人兴奋道:“前头有两个超级俊俏的小郎君打架!”
慕时咧嘴,脚步不自觉地跟随去看热闹。
一到场,看清主角,立马垮了脸。
“某人不是说,他们打不起来吗?”滕玉棋不知不觉站到了她的身侧。
慕时闷哼,往前挤去,双手扩在嘴边大喊:“谁先动手谁王八!”
熟悉的声音插入,本已蓄势待发的闻人鹤和钟离砚皆是一踉跄,下意识将手中剑藏于身后。
“这不就打不起来吗?”慕时洋洋自得。
滕玉棋:“……”
慕时继续往前,朝向她看的钟离砚严肃道:“这么大点地方这么多人,打起来很容易就会误伤别人。况且我觉得,在秘境之行开始之前,跟可以暂时结为同盟的人打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很不明智,你觉得呢?”
“嗯。”钟离砚不动声色地收剑,“我听你的。”
慕时转身走向闻人鹤。
闻人鹤正想说,不会两败俱伤,他会单方面碾压。
“给我滚回来!”
慕时与他擦肩而过,暴躁地撂下这么一句。
闻人鹤:“?”
为什么只凶我呀!
第66章 不算
热闹没看成,大家各自散去。
元降在帐篷旁边支起锅,大家围坐涮菜,气氛还算和谐松快。
“咳。”
慕时拿着筷子捧着碗,吃得专心致志目不斜视,好似放空了一般,旁边的声音丝毫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闻人鹤不死心,“咳。”
“师兄你是不是不舒服?”桑音眉头轻蹙,面露担忧。
鹿见汐将碗倒扣在她天真的脸上,“吃吧你,别瞎操心。”
慕时无端冷笑了一声。
滕玉棋背着手走到她身后,严肃道:“口腹之欲会影响修行,你这都不知道?”
“哦。”慕时终于有了反应,抬头倒看她,“给你添一副碗筷?”
“行。”
慕时挪动给她腾位置,抬起屁股时犹豫,扭头换了个方向,用她把自己和闻人鹤隔开。
“这……我坐这不合适吧。”正要挤进来的滕玉棋顿住。
“怎么了?”慕时佯装困惑,又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想挨着那种喜欢出尔反尔,压根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的人,对不对?”
闻人鹤:“……”
又听见她叹了口气,“怎么办呢,我也不想挨着那种人。”
“我不是还没动手吗?”
西陵桥那次后,承诺过不会再跟人瞎比试的闻人鹤为自己辩解道。
慕时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继续捧碗涮菜,将他的话以及他整个人当空气。
“你……”闻人鹤气急,“你吃的还是我摘的菜。”
“砰。”
慕时面无表情地将木碗放下,力道明显带气,“饱了,我去睡觉了。”
她起身就走,干脆利落。
闻人鹤愣了片刻才追上去。
留在原地的几人表情各异,鹿见汐摇了摇头,“就师兄这悟性,不会都到这份上了,还被别人把墙角撬了吧。”
滕玉棋嗤笑,“贼喊捉贼啊。”
“哪有墙?”桑音一头雾水,“还有贼?”
“你就吃吧。”鹿见汐夹了一筷子菜,把她的碗堆得满满当当,“没你事哈。”
*
帐篷前,慕时被闻人鹤宽阔的身躯拦住。
她语速极快地嘟囔道:“好狗不挡道。”
“自从……”闻人鹤后知后觉自己语气不好,压低声音后还是忍不住道:“自此他出现后,你就总跟我闹脾气。到底是因为我惹你了,还是因为……他?”
“都不是。”慕时诚然道。
闻人鹤满目困惑,“那还能、是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哑巴!”她肉眼可见的气恼。
闻人鹤不明所以。
彼此僵持着,忽而被一道温柔的低唤打破。
“小时。”
是钟离砚。
慕时和闻人鹤双双望去。
“马上要天黑了,你可有事情要忙?”
“没有。”慕时回头道。
钟离砚轻笑,“我来时听山脚下的当地人说,在山顶北面看星星,就像在看一副浩瀚星河的画卷。所以我来问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是真是假。”
慕时还未有反应,闻人鹤先握住了她的手。
她低头去瞧那只想要抓紧她又不敢用力的手,片刻后抬头,“你先过去,待我处理完一点事情,就来找你。”
“好。”钟离砚明白她的意思,先行一步。
“一起看星星,真是浪漫。”
“你少阴阳怪气。”慕时抬起被他圈住的手,“松开。”
闻人鹤眉头紧锁,“你真要去?”
“去。”她直白又肯定道。
“可是……”
闻人鹤头脑混乱,千头万绪最终只揉杂出三个字。
“不准去。”
慕时白他一眼,抬起的手伸出食指,伴随着言语一下一下摁在他心口。
“你不觉得,你对你的、师、妹!掌控欲有点过重吗?”
“我……”闻人鹤神色微滞,“今天是第七日,今晚是要……”
“我晚点会回来的。”
慕时趁他怔愣将其甩开,“反正你也不睡觉,等等怎么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步伐从容地离开。
留在原地的人犹如静止。
闻人鹤能感到从心口蔓延出,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绪。
*
钟离砚早就占据骊山北面最好的观赏位置,只等她来。
慕时如约而至,来时被天边明亮的星星吸走一半注意,剩下的,都在钟离砚递来的酒里。
很淡很淡的果酒,从前她身体不好,偏又对酒的味道好奇。爹娘看得紧,不许她拿身体开玩笑,她便写信威胁钟离砚,让他想办法。
他便将此果酒藏在给她送来的礼物里。
慕时接过,仰头一饮而尽,味道没变,满是果香。
“你到底从哪买的,我差人去外头寻,怎么都寻不到。”
写信问他,他只回两个字——秘密。
钟离砚笑道:“不告诉你,这样等你馋嘴的时候,就只能找我。”
他微微叹息,“毕竟,你甚少主动给我写信。”
慕时转动着空酒杯,低头笑笑,没有说话。
就像提笔给他写信时,实在不知道该写什么。
“抱歉。”他忽然道。
慕时侧目,“你抱歉什么?”
钟离砚垂眸,摩挲着腰间的香囊,“总觉得很抱歉,我不该耽搁,应该早些找到你。又或者说,不该着急履行婚约,害得你匆忙离家。”
慕时愣了愣,“你这哪里是抱歉,明明是在怪我。”
“我送你的镯子,为什么不带?”他倏忽问道。
慕时摸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气完师兄她就把镯子收起来了。
“你送我那支金钗救了我三次,再多,可真要还不起了。”
钟离砚抬头,看向漫天星辰,“从前、现在,你都总想着还我。可我不是你的未婚夫吗?为何要和我撇得这么清。”
“我……”
“小时。”钟离砚攥紧手心,“你假死脱身,是为了逃婚吗?”
慕时亦仰面观星,“是。”
“但并非不想嫁你,只是不想因为嫁你,灵脉尽毁,做个废人。余生便只是联姻的象征,只是你的妻子,只是两个世家的脸面。”
钟离砚松了口气,“那你便从来没想过,与我成婚吗?”
“想过。”
“过一辈子安安稳稳的日子,我当然想过。”慕时的视线逐渐失焦,“尤其是离家以后,每每遇到不顺心的,我就想着,当初还不如嫁给你算了。”
钟离砚看向她,久久注视。
“但是……”慕时迎上他的视线,神色坦荡,“你了解我的,对吧。”
对,钟离砚心想,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小时。毕竟那么多年,他的心思,就只扑在剑和她上。
就是因为足够了解,所以才需要一次次欺骗自己。明知她送来的礼物都是回礼,他也满心欢喜地期待。明知她不懂针线活,也不可能浪费时间去绣一个香囊,他还是把“她亲手绘制的香囊”随身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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