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般夸赞,着实让我不敢当。”
“夸你,你就高高兴兴的听着,有什么不敢当的,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些。真是个笨丫头。”皇后娘娘笑道。
“娘娘~”宜真低声,有些羞赧。
“别说我了,赶紧看蹴鞠吧。”她劝说。
皇后笑了笑,没再说她。
两人说着话,周围的人放了半边耳朵听着,虽然早就有所察觉,可见着宜真与帝后二人说话时熟稔的样子,又高看她一眼。
连续三场,两胜一败,最后是宋庸所在的红队胜了。
皇帝展颜,众臣也随之赞叹附和。
赏赐是早就想好了的,金银等自不必说,大多都赏赐了职务,允许进五城兵马司当值。
之后顿了顿,陛下似是斟酌片刻,叫了三人上前,俱都是刚才表现绝佳的。一是宋庸,二是白聪,三是茂国公家嫡长孙,孟黎。孟黎虽在蓝队,但表现依然极其亮眼,只是队友拖了后腿,若非如此,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茂国公孟营领五军都督一职,统帅护卫皇城的五军营,即便在满京的勋贵中也算头筹。
能得陛下如此信重,一则孟家与后宫嫔妃无关更与诸王无关。二则,早逝的先太子妃便是出自孟家。
也就是说,这个孟黎,其实是现在的宋庸,未来的太孙殷章的秦表兄。
孟家在京中素来低调,宜真与对方也只是点头之交,但对这位孟黎还算有些了解。
作为孟家嫡长孙,他聪慧稳重,年少早成,是个极出色的孩子——
甚至可以说,孟黎与宋庸在某方面其实是极为相似的。
按理说相似的两个人应该会成为好友,但几年下来,两人竟也只是点头之交。
每到这时,宜真心中都会忍不住想。
难道真是命运如此?
她佯做不经意的看了眼女眷那边。
孟黎的母亲出自梁家,梁家在前朝极其煊赫,五世三尚书,官员多出自梁家提拔,为南地文人魁首。后当今灭前朝,立大齐,梁家未曾出仕,却无人会忘记这个家族。
后来宋庸归位,陛下便择了梁家女为太孙妃。
但暗中有传闻说,那梁家女与孟黎青梅竹马,本来预定了及笄后就成婚,谁知半路杀出陛下的旨意……
真实如何,宜真也不知,只是难免有些感慨。
宜真出神的片刻时间,被陛下点出来的三人已经到了近前。
她一抬眼,不由就想笑。
白聪这孩子,生的实在是高壮,愣是比旁边两人高出一个头去,与他父亲吉安伯如出一辙。
目光划过,宜真笑眼落在宋庸身上。
三个孩子现下都垂着眼,不敢冒犯。
只是宋庸还是感觉到了宜真的目光,不由扬了扬唇角。
“抬起头来。”皇帝说。
三人这才抬头。
许多双眼睛下,帝后两人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注,一一叫着说了几句话,平日里都做什么,喜欢什么,最后撂下一个雷来,让他们入职禁军,御前侍候。
御前侍候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惊叹。
能出现在陛下身前的,都是身手最好,最忠心,身家最清白的那批。不管从那方论,三人这样的年纪都有些不够格,但陛下如此,显然是想给个恩典,这才是让人最艳羡的,甚至不少人生出了些悔意——
早知陛下这样重视,他们之前怎么说也要表现的更好些才行。
与此同时,最被人嫉妒的,却是宋庸。
孟黎和白聪也就算了,茂国公和吉安伯都深受陛下信赖,有此殊荣不奇怪,可宋庸算什么?
他只是被丹阳郡主养在膝下的一个庶子罢了,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什么好处都让他给占了。
也有人心中讥讽,一叹宜真没成算,不是自己的孩子养不熟,现在什么好都给了宋庸,等以后亲生子怎么办?
二叹宋庸,也就宜真现在没孩子,不然哪里容的了他得意。
可不管如何,这般细细算下来,今日宋庸竟是最大的赢家。
皇后身侧,宜真垂眸,心中微动。
帝后这是在为认回宋庸做准备吗?
蹴鞠罢,已经是傍晚了,皇后早就命人准备了宫中宴饮,又是一番热闹。
宜真陪坐在皇后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位置似乎成为她特有的了。
似这样的宴会,总是歌舞升平,欢欢乐乐的。
不管暗地里有什么样的龌龊不睦,在宫宴之上,大家也都维持住了这一团和气。
包括诸王。
宜真垂眸,从晋王被幽禁,失却嫡子有所谓的长子,下面的各位王爷也都蠢蠢欲动起来。
这几年随着时间推移,诸王之间的暗涌越发明显。
宴到一半,帝后离席,让大家继续玩乐,莫要拘束。
宜真伴皇后回坤宁宫,陛下则要去御书房,处理下午落下的政务。
“宜真,你往后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大约是今日高兴,皇后在宴上多喝了几杯,等宜真扶着她坐下后,她拉着宜真的手问,看她的目光温和慈蔼极了。
“该想想了。”她说。
一晃眼,皇后已经快要六十了。
她早已不再年轻,眉眼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但这并未让她失色,几十年岁月赋予的种种已经刻入了她的骨子里,让她威仪而从容。
而现在,她是慈爱的。
就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祖母。
宜真眼眶一热。
“娘娘放心,宜真省的。”
有些事,皇后和她都心知肚明,帝后今日行事,显然是准备认回宋庸,而皇帝答允过她,事成之后就允她和离。
所以皇后告诉她,该想想了,该准备了。
皇后拍了拍她。
“这几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丫头看着温顺,其实生了一身的硬骨头。”她说着捏了捏宜真的手臂。
“有些人,看着强硬,实际上总会屈服于现实,而有些人,看着屈服了,心里却总憋着那口气。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会抓住。”
“只怕当时宋简之事发的时候,你就没想过再和他过下去吧?”
“娘娘慧眼。”宜真垂眸。
她上辈子就想和离,可圣旨御赐的婚事,谁敢?她虽厌恶宋简之,但更想活。
第26章
皇后拍了拍她。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要留下遗憾。”
宜真心中一动,忍不住看向皇后。
在这一刻,她莫名觉得,皇后似乎有很多很多遗憾,所以让她在这微醺的时候,留下了这句话。
“多谢娘娘,宜真记下了。”
皇后倚在软枕上笑着看她,但却又像在透过她看别的存在。
宜真亲自侍候着皇后用了解酒汤,看她要休息了,才告退离开,一路回了宴会处。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夜色降临,好在宫内灯火通明,一路上都亮着灯,又有宫人引路,倒是看的十分清楚。谁知刚到外面的小花园,就瞧见——
不远处宫殿檐下灯火的映照中,一个女子不慎踉跄了一下,险些撞到宋庸。
她隐约瞧着,大抵是树根的原因,那块地不慎平坦,女孩儿被绊了一下,才会如此。而这个女孩儿她认识,是上辈子的太孙妃梁静云。
莫非这就是缘分?
这个念头飞快在宜真心头划过,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超出了宜真的预想,她眼睁睁看着宋庸飞快避开,梁静云便就狼狈的扑倒在了地上。
几个丫鬟低声惊叫,慌忙上前去扶。宋庸后退两步时,孟黎脚步微急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恰恰好看到这一幕。
“宋庸?”孟黎低声唤道,面色微冷。
“与我无关。”宋庸平静道。
见此,站在花木掩映中的宜真不由叹了口气。
要么说呢,现实往往比话本子更弄人。好好的缘分,竟生出了折返波折,而这两个人比她想象的更不对付。
“表哥。”梁静云已经被丫鬟扶起,身形纤弱。
灯火中,可以看到她的芙蓉面染上红晕,虽眉眼尚有些青涩,但已经能看出将来的月貌花容。
“是我不慎摔倒。”她低声解释,喏喏的说着话,满是羞赧,“宋公子是个君子,他避开了。”
她面红耳赤,有些不能想象自己恰好跌倒在男子身上的情形,心中甚至有些感激宋庸的避开,免了她的尴尬处境。
“抱歉。”发现事实自己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孟黎微顿,认真道歉。
“是我鲁莽了,刚刚失礼,还请宋公子不要见怪。”
宋庸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无碍。”
说话间他看了眼旁边的松树,形状被花匠修的极好,飘逸如翼,堪称上品,夜色里别有一番滋味。只觉好好的心情都被这两个莫名其妙冲出来的人给破坏了。
本来还准备好好看看的。
他说是无碍,可稍显冷淡的态度还是说明了什么,到底是两人的不是。
孟黎和梁静云到底年少,虽然教养的稳重,可还是有些尴尬。
眼见着几人之间气氛似乎有些紧绷,宜真拂开垂下的海棠花枝上前,这几棵海棠生的茂密,再加上是在夜里,她站在树后面,几人竟然没察觉到她。
“阿瑾。”她笑着唤道。
若无例外,这一世陛下说不定还会指婚,宜真也不想几人闹得太僵。
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宋庸能有一段还算顺心的婚事的——
既是这并不容易。
他的皇孙,是太孙,是未来的天子。他的婚事,从来都不止是他的事。便如梁家这样的家族,已经不适合与茂国公此等天子心腹结亲一样。不然一文一武,陛下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若非如此,一直来往的两家怎么会等到梁静云及笄都没有定下婚事。
听到她的声音,宋庸身子微动,笑意已经浮上了眉眼。
“母亲。”他唤道,起身朝着宜真走来,怡然见礼,仪态从容中透着亲昵。
“怎么出来了?”宜真问。
“天黑了,我想着来等您。”宋庸轻声。
宜真不由笑笑,此时那边表兄妹二人稍加迟疑,也走了过来,见礼道,“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宜真温和道。
两人这才起身,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是巧合,这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竟让你们撞上了。孟世子,以后若是得空,可来襄台伯府寻阿瑾一道玩啊。”宜真直接揭过刚才那件事,笑盈盈道。
“不敢当郡主一声世子,您唤我孟黎就好。”孟黎忙道,“只要郡主与宋公子不嫌,我一定上门叨扰。”
宜真轻笑一声,说,“好。”
“时间不早了,我这便同阿瑾先走了,二位自便。”
两人立即应是。
“对了。”宜真似是想起,又补充一句,“外面还是有些暗的,记得打好灯笼,万一摔着就不好了。”
这话一出,两人立即明白这是在点他们,不由有些面热,忙应是。
宜真笑了声,带着宋庸离开了。
宋庸跟上,这种时候,他总会放缓脚步,慢半步,亦步亦趋的跟在宜真身后。
其实他看着那两人还是有些不悦的,可在宜真开口点两人后,那点不悦倏地就全都散了,取而代之的愉悦甚至溢了出来,流向四肢百骸。
他能感觉到自己勾起的嘴角。
“多谢母亲为我说话。”宋庸小心克制着自己声音中的欢喜,低声道。
宜真轻笑一声,说,“那我是不是该说不必谢呀?”
这是从刚才起她第二次笑出声,宋庸立即察觉到,她的心情很好。
“母亲想说什么都行,只要您高兴。”宜真平日里情绪总是淡淡的,难得有这样明显的欢喜,宋庸心绪浮动,一句满是笑意的话自然而然就出了口。
话出了口,才觉突兀,很显然宜真也有这种感觉,感受到她的侧目,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含着笑。
宜真就也收回了目光,只以为是他心情好。
“回吧。”她说。
帝后立场之后,余下的人随时都可以走了,宜真两人顺势离去,没有惊动别人。
宜真本来准备走出宫城,不过皇后身边的吉祥和如意两位姑姑向来思虑周全,早就准备好了步辇。
她坐着,宋庸便只能走在步辇旁,一路穿过幽深的宫道。
宜真端坐其上,抬眼望去,只觉在这里,天似乎都变得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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