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尽数出门去送,屋内安静下来。
床上昏睡的人轻轻睁开眼,转过头看向门外宜真离开的方向,眷恋的看了好一会儿,听到下人要进来的动静才复又闭上眼。
宋庸常年习武,清醒的要比大夫预想的快。
之前就隐隐约约有了些意识,感觉到宜真要走,他才演了这一出。
宋庸不想就那样彼此心知肚明的,将这件事含糊过去。
对宋庸而言,这是个机会。
哪怕很微小,宋庸也要抓住。
夜色宁静,往常这个时间老夫人早就睡了,只是今晚她虽躺在床上,却一直没能睡着。
等到后面一个个消息接二连三的传回来,她更睡不着了。
嬷嬷从谨思院回来,便直入寝室禀报,将刚刚从宜真那儿打探出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没事就好,这次那孩子遭了大罪,明儿个你从我库里取一些补药送去。”廖氏叹了口气,吩咐道,掩在被下的手不自觉的揪紧了被面。
一直等到嬷嬷出去,她脸上才变得阴沉起来。
精心计划了这么久,竟然失败了。
现在只能期盼舒宜真查不出事情的始末,不然……
她也不确定她会做出什么。
想到这里,老夫人的心顿时揪紧了。
另一边,蔡静姝也十分失望。
自从上次端午节,她看到宋庸与舒宜真站在后,就生出了这个心思——
若发生了这桩丑事,便也就拿捏住了舒宜真的把柄,到时候处理掉宋庸,再要过继,就顺理成章。
为此,她苦苦谋划了将近两个月,总算抓住了这个机会。
谁知竟然还是失败了。
蔡静姝咬牙,很是不甘,但更多的是担忧,怕被舒宜真发现。
她不会放过她的。
为着这一件事,今夜不知道多少人未能入眠。
宜真梦中惊醒,半起身伏在床上,明明刚才的梦境乱七八糟,她醒来时只有满心的慌乱,但却莫名想起了之前宋庸中药时的模样。
闭了闭眼,她深深呼吸,躺下去试图继续入睡。
马夫子和高嬷嬷出手,只用了一夜Ɩ时间,第二天一早,前因后果就被递到了宜真面前。
“是蔡静姝做的,不过廖氏应该也有掺和。”
高嬷嬷束手站在宜真面前,面色平静,却莫名有些让人心惊。
宜真先翻看了手中的信纸,而后闭了闭眼,缓缓道,“是她们的话,还不算糟糕。”
闻言,高嬷嬷才露出了点笑,赞同的点头。
“也怪我,这几年没搭理她们,反倒将她们的胆子养大了。”宜真轻声说。
她原本想着,给蔡静姝找个婆家,后来再一想,若真的那样做了,只怕一对有情却无缘的苦鸳鸯对彼此会更加念念不忘,感情越发的深厚。
所以宜真改了主意。
两人不是情深吗?她给她们机会。
“人心之恶,岂能算尽,郡主心性良善,对这种龌龊之人自然就少了防范。”高嬷嬷安慰一句,而后口中一转,道,“这次的事情郡主准备如何做?”
宜真早就想好了,遂吩咐下去。
她本来准备找自己手底下的人去做,可高嬷嬷显然余怒未消,主动接过了这个差事。
蔡静姝虽说大半时间都在庄子上,但庄子那样冷清,她怎么呆得住,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回城里住上一段时日。
这一点并不难找。
高嬷嬷出手,宜真就闲了下来,将心思都放在宋庸身上——
昨夜的事仍旧历历在目,她还是有些不自在,但万千心思,终究要压下去。
宜真早就命人去给宋庸高了半个月的假,等用过早膳,便去谨思院看宋庸。
昨儿个后半夜,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敲得院角的芭蕉噼啪作响。
青石板地面被水浸湿,栀子花零落在地,入目皆是湿漉漉的绿意。
宜真撑着伞走过花园,到了谨思院。
“窗户怎么开着?”她看了眼说。
“禀郡主,大少爷说闷得慌,想开了窗户透透气,小的问过大夫,说是小心些无碍。”小厮立即说。
可这种事,往往都是要确保万无一失的。
“胡闹。”宜真撇了眼小厮,知道是这些小厮不敢违拗宋庸。
小厮低着头,不敢吭声。
说话间宋庸从内室出来,往常红润的面色眼下一片苍白,整个人都恹恹的,丝毫没有之前的精气神。
昨夜他去猜灯谜意气风发的样子还近在眼前,眼下就成了这样,宜真顿觉心疼。
仔细问了宋庸几句,一番叮嘱,宜真便让他回去歇着了。
宋庸坚持先送她离开,蒙蒙细雨,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他站在门口,看着那道橘色身影渐渐远去。风仪过人,身姿蹁跹。
他忐忑,不安,不甘不愿,贪痴嗔心作祟。
母亲,宜真……
两天后,眼看着宋庸渐渐恢复了精神,宜真抽空去了趟宫中。
是请安,也是请罪。
宋庸的身份虽然未曾明说,但也是彼此心照不宣。
这次的事情说到底是被她所连累,再加上这般算计是在龌龊,宜真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好在帝后并未怪罪。
宜真微的松了口气,但心中还是不由惦念。
她心知,这种事情,若说真不在意是假的,只是大家都是理智清醒的人,所以克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罢了。
以后还是要小心些了。
宜真心道。
-
七夕之后就是中元。
这些事宜真都是做熟了的,但在中元节前,府上发生了一间不大不小的事——
伺候蔡静姝的嬷嬷着急忙慌的求见,请老夫人救救蔡静姝,说蔡静姝出事了。
老夫人不是冲动的人,先仔细问过,老嬷嬷只得如是相告——
蔡静姝不知怎的和一个纨绔子搅合在一起,被那人的夫人抓奸在床,这夫人是个彪悍的,当即就拖了人按到地上开始收拾。
纨绔子是个风流惯了的,并不在意,只随她处置,而她们这些下人都被那夫人带来的下人给拦住了,老嬷嬷还是想尽办法才总算偷偷溜出来求救的。
老夫人听完,当即就晕了。
老嬷嬷傻眼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被伯府的下人给送了出去。
“这老太太倒是狠得下心。”自得院中,听着那边传来的消息,高嬷嬷略有些不屑的说。
老夫人的身体康健着,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晕了,现在这样,说白了不过是不想救,放弃了蔡静姝罢了。
宜真笑了笑。
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晕了也好,还省了我费手脚了。”高嬷嬷笑道。
“哦?看来嬷嬷早有计划?”宜真有些好奇的问。
这次的事情由高嬷嬷全权负责,宜真并没有过问,直到今天蔡静姝的下人来了,她才知道她做了什么。
高嬷嬷一笑,说,“老夫人年纪也不小了,该多休息休息了。”
宜真细眉微动,笑了。
“的确。”她很赞同。
闹市一处酒楼,二楼某个雅间外,被小厮婆子们围住,里面先是一通吵闹,然后是‘狐狸精’‘贱人’之类的喝骂,一听就是到是在捉奸。
不少人往前挤着踮起脚尖看热闹,才总算瞧见屋内。
只见上坐处,一个穿金戴银,富丽美艳的女人坐在那里,目光冰凉。
在她身前,衣衫不整的女子被婆子按着跪在地上掌嘴,瞧着背影,倒是十分纤弱。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巴掌,蔡静姝先是怒,然后是慌,最后只剩下了惧怕。
她感觉这个女人想打死她。
“我,我没勾引他,这是个误会。”她坚持着想要解释。
夫人冷笑一声,根本不做理会,眼看着蔡静姝白净的脸颊越来越红,眼中才露出满意来,撇了眼讪笑坐在身边的丈夫,挑剔刻薄道,“这女人瞧着都三十岁了吧,你也下得去嘴?”
男人忙道,“夫人明鉴,我真的不认识这个女人,我喝醉了,被你叫了才醒。”
说话间他飞快的看了眼蔡静姝,眼中隐约有些惋惜。这个女人虽然年纪大了,但瞧着长得还不错。
“你的意思是她爬床?”夫人挑眉。
男人立即点头。
“再给我打。”夫人立即喝到。
男人说的话,她现在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没关系,既然被她抓住了,管什么原因,打就是了。
疼痛到麻木,蔡静姝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苦苦思索,但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被人算计了。
至于是谁,蔡静姝只想到了舒宜真,她眼中不由愤恨,但很快被剧烈的疼痛给冲散。心中更加迫切的等待自己的姨母过来救她。
可她苦苦坚持之后,却只等到了一个人回来的老嬷嬷。
老嬷嬷是被婆子拎着扔到她身边的,看着满身狼狈的蔡静姝,立即心疼的落泪,哭着说,“姑娘,老夫人晕过去了,我,我被撵出来了。”
蔡静姝脑袋一懵,先是不可置信,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眼中顿时一片死寂。
她明白,姑母这是放弃她了。
“怎么,没搬回来救兵,我还想看看你是谁家的人,竟然敢干出这么丢脸的事,结果白等了。”夫人冷笑,让人带着蔡静姝主仆几人走了。
纨绔子是京都有名的富商李家之子,经营的是绸缎生意,天南海北的,财力极盛,还接了为宫中采买的活,称得上一句皇商。
家中幼子不成器,父母特意给他聘请了一个泼辣厉害的正妻,好管住他,也的确有用,只是平日里一个不注意,还是会被他抓住机会出去偷腥。如此一来二去,不说他夫人,便是家中长辈们都习惯了。
夫人手腕厉害,像这种女人,都是收拾一顿,然后就扔后宅关着,这次也不例外。
一切都顺理成章。
谁也没在意夜间从府上老爷院中递出去的那个消息。
中间转过几遭后,信递到了高嬷嬷处,大致一看,她十分满意。
她在宫中日久,手下很有些势力。似这般皇商,和宫中打交道不少,只要有心,总能寻着法子。
敢把手伸到小主子身上,不狠狠磋磨一下,难消她心头之恨。
老夫人病了。
自那日她因为蔡静姝的事情晕倒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竟渐渐起不来身了。连后来中元节都去不了。
倒是宋庸渐渐恢复了。
少年人长得快,恢复的也快,十来天的时间,就精神起来,瞧着跟以前一样了。
他有精神后,又恢复了从前那样,早晚跟宜真请安。
一切似乎跟从前一样,但不知是不是宜真的错觉,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疑心生暗鬼,便是如此了。
宜真控制住自己不要多想,可那些晦暗的思绪便如踩在脚下的影子一般,平日里没注意,却总会不期然的浮现。
但这件事,才只是个开始。
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宜真,想从她身上找到个可着手的地方,只是不管是阿谀奉承还是讨好之类,她都一概不理,这次的事情她明显是遭了算计,便有人想从中着手。
蔡静姝下手这一点并不难查,可谁也没想到,竟然这样快就有了结果——
最要紧的是,大家都知道蔡静姝落得这个下场是宜真出手,但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如何做的。
这件事让一众以为丹阳郡主只有圣宠,并无手腕的人刮目相看。
看来这位丹阳郡主不容小觑。
-
虽然宜真早早就收到宋简之要回京的消息,但等信送到凤翔府,宋简之动身归来后,已经八月了。
时隔四年,男主人即将归来,府中上下都有些躁动。
宜真根本没出面,也压下了宋庸,只老夫人面前的婆子带着人在门口迎接。
府上几个主子都不在,只一个下人,堪称凄冷。
宋简之下了车,见此面色下意识就是一沉。
他此次从凤翔府回京,堪称狼狈,一路上想过许多,回来会面对舒宜真的讥诮,会面对母亲的失望。可等到真的回来,竟然连人都没看到。
耻辱在心中一闪而过,好在宋简之理智尚在,很快就想到,这种情况应当是府中出现了变故。
跟着嬷嬷往老夫人院中行去,一路上宋简之不动声色的看着,边询问嬷嬷这些年府中的大致情况,心中渐渐有了底。
除却舒宜真待他们母子越发疏离,堪称目中无人这一点外,他敏锐的发现,对方对襄台伯府的掌控也越发厉害。他心中渐沉,等同老夫人请过安后,边示意下人退下。
“母亲,表妹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宋简之开口就问。
宋简之在府中留了人,家中发生了事情,他总要知道的。
只是京都和凤翔府相隔千里,来往消息不便,等消息历经车马传到凤翔的时候,宋简之已经动身离开,只好又在后面追。
这般一来二去,等宋简之收到消息,他离京城也只有三四天的行程。
当时的惊愕愤怒难以言表,他特意加快了行程赶回京,就为了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廖氏早就有所预料,也知道这件事不适合瞒着宋简之,闻言叹了口气,将之前种种一一道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宋简之离开老夫人院中。
信纸上的三两句话被老夫人补充完,他没想到竟然会是因为这件事,心中一时恼怒又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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