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赔礼就赔礼,难道老夫几个就被你白白骂了?”老伯爷看透了梁浅的路数,不打算和解。
于是梁浅问他:“那老伯爷想如何?在下已经承认错误了,还请诸位看在梁浅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别与小子一般见识了。”
几个老头满脸黢黑,再次被梁浅的脸皮震惊。
“既然大驸马道歉了,那几位卿家便大人有大量吧。”祁昭憋了一早上的恶气此时终于顺了,语气也轻松起来。
只见他走出龙案,亲自将几位老伯爷老侯爷扶起身,好言劝道:
“长恩伯之事乃是朕与太后商议过后的决定,毕竟长恩伯所犯不是小错,诸位有所不知,长恩伯杀妻后,竟还试图污蔑公主,诓骗太妃入宫来欺骗太后,情节十分恶劣,视律法与国法如无物,若不严惩,今后只怕人人效仿,后果堪忧。”
长恩伯的判决旨意中,只说他杀妻,未提及他污蔑公主和欺瞒太后的罪名,此时被皇帝亲口说出,今日来上奏的老臣面面相觑,心中立刻衡量起来,很快做出反应:
“他竟还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吾等竟然不知!”
“长恩伯污蔑公主,欺瞒太后……陛下判的还是太轻了!”
“正是!该判他满门抄斩才是,只是抄家没产太便宜他了。”
祁昭叹息,仁善道:
“按国法是该如此,但朕念及蒋家过往功勋,总还想着为他们留一条生路。”
几个老臣对着祁昭,顿时又是一顿猛夸:
“陛下仁慈,天恩浩荡啊。”
一时间,君臣互谦,和乐融融。
看得一旁的专业嘴替梁浅先生好一阵无语。
谁能想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刚才还誓死要为长恩伯府鸣不平的老头们忽然嫉恶如仇起来。
送走了他们,梁浅收获了一众老头翻来的白眼和几句‘我要上奏御史台参你私德不修’的威胁。
对此,梁浅始终保持微笑,站在宣和殿前目送他们离去,直到不见人影后才颓然返回殿中,来到心情不错的陛下身后扭捏抱怨:
“陛下回回把人家当刀使,根本不管人家死活。”
祁昭正打算修剪一下今日内务府刚送来的两株茉莉花盆栽,被身后幽怨的语气弄得恶寒不已,侧头瞥了他一眼:
“有爱卿保驾护航,朕方能游刃有余。”
两人打这种配合已经不是第一次,当然也是经过多年的摸索,才找到这么一条合适的路。
那种祖上功勋赫赫,当了一辈子富贵闲人,早就远离权力中心,于国家没半点助力,却总把祖上功勋挂在嘴边倚老卖老的臣子,你跟他说国法,他跟你谈功勋;你跟他说罪责,他跟你谈功勋,好似他们祖上那点子功勋也能无限繁殖,无限放大似的。
偏偏他们还什么都想管,什么都想插一脚,时不时的要弄出点动静,生怕别人忘了他们的存在。
跟这些养尊处优的老臣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总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刁钻角度跟你辩驳,说白了就是耍无赖。
而对付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比他们还无赖的人,荤素不忌的与他们对峙,在言语上压制住他们,基本就算大获全胜了。
“陛下一句保驾护航,臣可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梁浅如是说。
祁昭看着眼前两株茉莉花,心情相当不错,大方道:
“说吧,要什么?”
梁浅眼前一亮,近前一步,神秘兮兮问:
“那臣就不客气了。听闻陛下近来都住在麟趾行宫?”
“嗯。”祁昭点了点头,将试图分走小茉莉营养的几片叶子剪掉。
“陛下也知道,臣近来日子不好过。”梁浅突然扭捏,期期艾艾起来:“就是公主她……看得太紧了,我去任何地方她都派人盯着,我实在没忍住,就跟她大吵了一架。”
“所以呢?”祁昭嫌他墨迹,半天说不到主题。
“所以,臣就想能不能去陛下的麟趾行宫小住几日,等公主气消了我再回去。”梁浅图穷匕见。
祁昭闻言转身,犹豫片刻后说:
“长公主若是铁了心要寻你,你便是藏到天边也没用吧?”
当初梁浅为了逃避长公主的榜下捉婿,曾一度潜回老家,躲进了深山老林里,他以为只要自己躲上一阵,长公主就能歇了强娶他的念头,谁承想他才躲了两日,长公主就差点派人移平了他老家那座山头,吓得他老家族人不管不顾把梁浅从深山里拽出来,清洗打包一条龙,香喷喷的送到了公主府。
梁浅笑答:
“无妨,她这几天正好要在府中宴客,应该没那么多心思管我。”
祁昭随口问了句:
“长姐难得宴请,请的谁啊?”
梁浅回想了下:
“一个江南女富商,就是前阵子在京中得月楼公然寻觅夫郎的那个!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这世上真有那种为了钱财愿意委身于人的男子吗?简直倒行逆施厚颜无耻,也太损我等顶天立地男儿之气概了。”
‘卡嚓’一声,祁昭剪叶子的手一抖,不幸把一朵花开正好的茉莉花剪了下来。
而始作俑者梁浅先生仍浑然不觉,腆着笑脸凑近祁昭:
“所以陛下……”
祁昭放下剪刀,把那朵残花递到梁浅手中,和善道:
“大驸马英雄气概,一定有法子将这朵花养活吧。”
梁浅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里的小小花朵,这要能养活,他还当什么驸马?直接开坛当神仙好了。
“那行宫……”
“滚。”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么么。
第29章
◎别看皇帝如今长成个不近人情的大魔王。◎
蒋固康与柳氏以飞快的速度被审判行刑, 此事在京中闹得极大,传播范围极广,不知什么缘故, 反正短短两日的时间街头巷尾都传遍了,以至于行刑这日午门外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 都想看看那个因杀妻被夺爵抄家的凶手长什么样。
午门外的一家路边茶铺上, 改了名的刘商始终低着头, 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茶碗,就算知道此刻在午门内被行刑的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 他还曾想杀他, 一个杀妻杀子的恶人不值得同情, 可到底叫了那人十多年的父亲,他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刘商说不难过是假的。
大刘氏在一旁心疼的看着这个一夜之间被迫长大的孩子,叹了口气。
金梧秋将刘商手中早已冷掉的茶泼了,重新为他倒了一杯热的,问道: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大刘氏没有说话, 而是看向刘商:“我觉得把一个孩子留在京城实在不妥,如今他外祖已经知道了锦娘的遭遇,正往京城赶来的路上, 他外祖也说让孩子去刘家, 便如刘家子孙一般无二, 他正考虑呢。”
金梧秋点了点头, 让刘商去大兴生活也挺好, 便将随身带着的一只匣子推到二人面前, 大刘氏问:
“这是……”
“五公主给刘商的, 无外乎一些身外物, 让他今后生活多些保障。”金梧秋说。
大刘氏有些意外,幽幽叹息:
“我们还未向五公主和金老板正式道谢,若非你们,不仅锦娘含冤而死,就连商儿也……总之,多谢你们,但这个商儿不能收。”
“为何?”金梧秋想了想后解释:“五公主原是要亲自见你们的,又怕你们怪她对锦娘不好,不想见她,这才托我将心意带来。”
大刘氏感激:
“多谢公主好意,但这些真不能收。商儿得了锦娘的嫁妆,已经有足够的银钱傍身了,可惜如今他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帮衬,今后若有个什么三灾五祸的,少不得要烦扰金老板和公主照拂。”
金梧秋听明白了大刘氏的意思,若他们今天收了公主的赠礼,人情就断了,今后遇到真正需要帮忙的时候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大刘氏是真疼这个外甥,长远的为他考量。
其实金梧秋也知道,刘商现在最缺的并不是银钱。
蒋家的事令人猝不及防,定案判决后,就有宫中与户部的官员与刘商一同回了蒋家,在蒋家人呲目欲裂的注视下,找到了刘锦娘当年嫁入伯府的嫁妆单子。
按照嫁妆单子上所列的钱财物品,由户部专管算账的官员一一核对整理,商铺、房产、地契、庄园古董、珠宝、银票等资产尽数划归刘商名下,还有陪嫁的那些大件家具也都盘点出来,有专人来帮刘商从蒋家运走。
还有一些嫁妆单子上有,但已经找不到,对不上账的,统统划到蒋家的对外债务中去,让刘商成为蒋家众多债主中的一员,何时归还则要看债主什么时候上门讨要。
刘锦娘留下的嫁妆,不必再支应伯府一大家子的开销,足够刘商富裕悠闲的过一辈子了。
所以现在公主给不给钱都一样,反倒是刘商一个孩子,突然继承巨额遗产,少不得会遇到眼红使坏的,若无人庇护,怕是独木难支。
大刘氏慈爱的轻抚刘商,担忧之意不以言表。
“姨母,我不去大兴。”
刘商从失神中走出,清醒的对大刘氏说:
“我知道姨母和外祖不放心我,可我自小长在京城,对这里一切都很熟悉,我想留下。”
大刘氏劝道:
“你独自留在京城怎么生活?是可以找下人,可下人见你是个孩子,又能忠心几何,周到几分?”
刘商却很坚定:
“姨母放心,我自己可以的。再说,若真有人欺负我,我便往金老板的店铺里跑,反正京城里到处是金老板的店铺。”
说完,刘商求助般往金梧秋看去一眼,很想让她帮自己说两句。
金梧秋想了想,对还想再劝的大刘氏说:
“要不……让刘商来帮我做事吧。”
大刘氏和刘商同时看向金梧秋,金梧秋解释:
“是这样的,金氏商铺里的掌柜都是从小培养的,有专门的地方居住,有夫子教授学问与算术,不比一般书院里教得少,平日无课时,刘商便在铺子里帮些力所能及的小忙,便抵学费了。等他再大些决定自己今后走哪条路,无论是想科举还是行商,都不妨碍的。”
大祁朝比之其他朝代还有一点要好,就是哪怕商户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都允许参加科考,只是若是考中当了官,自己与家人都要放弃商贾之道,再不得从商。
所以以刘商的年纪,此时在商铺里帮忙学习,对他今后的前途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这……”
大刘氏听着觉得还行,毕竟如果商儿坚持要留在京城,有金老板护佑定会安全很多,但她也不能替孩子做决定。
刘商愣了愣,他原本是想自立门户,不想麻烦别人的,但金老板的提议很令他心动,他现在留在京城最大的问题就是孤军奋战,他身怀巨款,能力却不够,少不得要分出很多心思防备他人,但若靠着金老板这棵大树,那些觊觎他财产的人总要掂量掂量,刘商自己也能省下很多精力,或学文或学商。
“你觉得怎么样?”金梧秋问。
刘商应道:“我愿意。”
听到这三个字,大刘氏也笑了,金梧秋问她:“他姨母觉得如何?”
大刘氏喜道:“有金老板在,我和他外祖都能放心了,就是逢年过节……”
金梧秋见她支吾,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逢年过节,金氏的学徒都是可以回家的,届时你们来铺子里接他便是。”
大刘氏闻言赶忙起身,给金梧秋行了个大大的福礼,对她千恩万谢,要不是金梧秋极力坚持,大刘氏恨不得要让刘商当场磕头给金梧秋当干儿子。
**
安排好刘商的去处,金梧秋也正式收到了来自长公主的宴请帖。
瑶华长公主祁瑶,在大祁可是个厉害人物。
她出生不久,母族长恩侯府便因犯下重贪之罪而被降爵夺权,但这并没有波及先帝对长公主的疼爱,还将她从贵妃蒋氏身边接走亲自教养。
即便后来一心想生个儿子继承皇位的先帝,一口气连生了五位公主,对长公主的爱都没少半分。
而瑶华长公主也很争气,自小读四书五经,知书达理,略大一些便跟着文武双全的镇国将军夫人学武,对几个妹妹也颇为照顾,尤其是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母妃的五公主,后来先帝病故,在驾崩的同一日,皇后谢氏生下了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祁昭。
长公主忍着悲痛,更加承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直到十六岁时,她的师父镇国将军夫人随军去了边关,瑶华长公主也想增强自身能力,便随将军夫人一同去了边关,在那里她越发勤奋,自主编组了一个娘子军卫队,在战场上屡立奇功,私下更是与军民同乐,颇受赞扬。
因为她常年在边关,皇帝年纪又小,想不到为长姐张罗,长公主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直到二十九岁回京,才想起自己原来也是要成亲的。
可长公主看不上京中的那些儿郎,倒是对戴着红花赶赴琼林宴的新科状元梁浅一见钟情。
其实两人并非初识,在边关时曾打过交道。
梁浅出生于一个边将世家,家中长辈皆为武将,但他却是家中一朵奇葩,自小武学天赋极高的他却不想走武将的路,任性弃武从文,经过多年的努力奋进,居然真让他考上了状元。
本以为边将世家终于要出一个文官了,他又被回京的长公主榜下捉婿,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做了大驸马。
长公主的人生可以用传奇来形容,至少在五公主心里是这样的。
在去长公主府赴宴的路上,五公主祁珂在金梧秋的耳旁叽叽喳喳,说得都是小时候被长公主照料的趣事:
“别看皇帝如今长成个不近人情的大魔王,他小时候也是很怕长姐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金梧秋配合摇头:“不知道。”
“因为长姐是真敢打他!”说起这个,祁珂简直乐不可支:“他小时候就满肚子坏水,我比较老实嘛,总被他欺负,有一次他用蜂蜜诓我去打蜂窝,害我嘴上脸上都被蛰肿了,他自己倒是裹得严严实实,啥事没有,那次长姐就拿着这么长的一根藤条,把他按在软榻上打屁股,打得他吱哇乱叫!”
金梧秋有点无语,看了一眼在身旁笑得牙花灿烂的某人。
被蜂蜜诓骗去打蜂窝……这可不是老实,是笨了。
“还有一次,明明是他想吃秦太妃殿里的柿子,又怕秦太妃跟皇后告状,哦,秦太妃是三姐姐的母妃,特别温柔,特别会哭。”
“他居然以我的名义,在正月初一那日大张旗鼓的带着人闯殿摘柿子,谁知正好遇上秦太妃的娘家兄弟入宫来看望,他的人也不问那人身份,直接把秦太妃的娘家兄弟痛揍一顿,听说两条腿都打断了,半年没下得来床。”
“事后秦太妃让人摘了好多柿子,大张旗鼓的送给我,我才知道有这回事,可那时秦家人都已经恨上我了!出门都是这么……这么斜眼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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