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圆始终保持着嘴角漂亮的小梨涡,乖乖糯糯的听虞子青数落。
虞子青那唠叨劲儿,让金梧秋隔了老远都觉得耳朵嗡嗡,亏得金圆那姑娘性子敦厚,若换了金玲,只怕早就回怼过去了。
待她走近,金梧秋才问:
“圆圆,你怎的在大哥这里,不是与你姐姐住在燕子巷的吗?”
金圆笑吟吟道:
“我姐姐都好几个月不见人了,我一个人在燕子巷住着没趣儿。大哥,坐。”
虞子青将水盆放在桌上,金圆就立刻站起身,将干净的毛巾浸入水中搓了几下,然后将水拧干,把湿毛巾递给虞子青,虞子青自然接过,自行擦汗。
金梧秋看着两人互动,心中称奇:“那怎么不去找我?”
涌金园离燕子巷,比此处离燕子巷总要近一些的。
金圆飞快瞥了一眼虞子青,然后扭扭捏捏的说:
“嗯,长姐的涌金园里,人太多了,我,我怕吵!”
怕吵?
金小妹妹,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从前在江南时,她恨不得每天去集市,追着人家唱大戏耍大鼓的跑,不听到夜幕降临绝不回家的人,居然怕吵?
“好好说话!女子当有仪态,或端庄,或柔婉,你这身子不该挨着桌沿,要么站直了,要么就坐下。”
虞子青爹里爹气,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教,讲不完的道理。看着他的样子,金梧秋简直要打消请他办事的念头了,万一他答应了,俩人成天在一处,金梧秋岂非要成天塞着棉花才能过活。
然而,金圆却对此毫不介意,甚至还颇觉享受:
“是。我会注意的,子青哥。”
说完,便对虞子青伸手,让虞子青把擦拭完的汗巾给她,虞子青稍加犹豫,便给了。
金梧秋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忽然福至心灵,迳直问道:
“你俩该不会……”
谁知刚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见金圆紧张兮兮的澄清:
“不是的,长姐。是我喜欢子青哥,跟子青哥没有半点关系。”
金梧秋,虞子青:……
她好像还什么都没问吧。
金梧秋将目光转向无可奈何的虞子青,试图跟他交流一下眼神怎么回事,然而虞子青根本没关注金梧秋,一双沉稳幽静的眸子无奈的盯着那个知道自己说了急话而面红耳赤的傻姑娘。
得,要是这还看不出来,金梧秋就是瞎的了。
震惊的同时,还十分的不理解。
金圆这个小丫头是五行缺教吗?
虞子青这么啰嗦,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是怎么喜欢上的?
“梧秋,你刚才想让我帮你什么?”虞子青忽然想起这件事,对金梧秋问。
金梧秋愣了愣,果断起身:
“我想让你帮我最近管一管京城的铺子,你也知道,我这……恐怕好长一段时间都要没空了。”
虞子青一口答应:“这事儿你不说我也不会不管的,放心吧。还有别的事吗?”
金梧秋连连摇头:
“没了没了!那什么……圆圆你好好的,别,别给大哥添麻烦。我走了。”
说完,金梧秋兔子似的撒腿儿跑了,只留下院中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又忽然避开目光,各自羞臊。
第64章
◎行叭,难得想跟他交交心,他却不领情。◎
金梧秋从花果巷出来, 为半道崩殂的计划惆怅不已。
要说她身边有一个能迅速同意与她成亲,并且还能让那两尊大佛勉强相信的人,除了虞子青之外, 她想不出第二个。
可惜呀!
圆圆看上了!
大哥似乎也不是很抗拒,金梧秋自然不好再开口。
想去铺子, 但她最近显然不宜露面, 涌金园也不想回, 看见围着的那些人实在糟心,正犹豫着要不要去五公主府避避, 但祁珂那张嘴, 必定也会围着她问东问西。
正为难着, 马车忽的停了,车夫的声音传来:
“东家, 前面有车挡路。”
金梧秋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只见一辆黑色车辕的马车面对面的堵在前方,他们所行巷子虽然不如中央街道那般宽阔,但足够两辆马车并驾齐驱, 看来对方就是冲着堵她马车来的。
警惕的摸上腕箭,这时对面马车的车帘也被掀开,祁昭坐在里面对金梧秋招手。
见是他, 金梧秋才敢放松警惕, 祁昭在车里又招了两下手, 金梧秋无奈吩咐车夫先回去, 她自己则直接上了祁昭的马车。
“你这么闲……”
“我不是闲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金梧秋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祁昭见她呆愣, 忍着笑指了指马车车座上的几口拎箱, 让金梧秋打开看看。
金梧秋带着狐疑, 将离自己最近的一口箱子的木盖掀开一些,里面的东西出乎她的意料,竟是一些元宝蜡烛及祭祀用品。
“这是……”
金梧秋这才发现,祁昭今日穿得也是一身玄衣,比平日的简单装束还要素净几分。
“我外祖的忌日快到了,提前去看看他。”祁昭说。
祁昭的外祖是老信国公谢安,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你要带我一起去吗?”
金梧秋问完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在她本身就不太喜欢穿艳丽的衣裳,也不算太突兀。
“我想让他见见你。”
祁昭深情的望过来时,金梧秋是慌乱的,她下意识避过目光,将发髻上的花簪和耳朵上的红玛瑙坠子取下来,放进随身荷包中。
大概是去外祖的埋骨地,私下与金梧秋相处时一贯开朗的祁昭都敛了性子,金梧秋偶尔看向他,他也只是回过来一个浅浅的笑。
老信国公葬在京郊的鱼山上,不怎么宏伟,但胜在风景秀丽。
马车停在山脚下,祁昭牵着金梧秋的手走上山路,随手捡起一根长长的枯枝,两个护卫率先上山开路,将拦在石阶上的藤草枯枝清理掉,另外几个护卫拎着祭祀用的箱子,缓缓跟随在两人身后,始终保持着距离。
鱼山上安静得只有虫鸣鸟叫,仿佛超脱世外。
“山上怎的没人?”
老信国公的忌辰,国公府那边定然是要大办的,但他们一路走来竟连个人影都没遇见。
“忌辰在半个月后,人多了我嫌烦,每年都提早过来。”
祁昭说着,用捡来的枯枝将清路护卫遗留的树叶挑开。
“每年都如此吗?”金梧秋问。
“他生前我没能孝敬他,他死后我总得表现表现吧。”祁昭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但金梧秋却感觉出他的遗憾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看路,别看我。”祁昭拉着金梧秋,提醒她跨过一处青苔:“本来这件事,应该昨天就跟你说的。”
可惜昨天出现了太多意外,祁昭只好半路堵截她。
“你先前是从花果巷出来的?虞子青还好吗?”祁昭问她。
金梧秋并不意外他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还成吧,你想见他?他现在对你可是相当推崇。”
祁昭笑问:“因为知道我是皇帝,就对我推崇了?”
“不完全是因为你的身份,更多是因为你用这个身份做的事情。”金梧秋说。
历朝历代的皇帝其实都知道商人的重要,但有的怕商人祸国,有的怕清流反对,很少有愿意真正提高商人地位的。
不可否认,世间确实有那种唯利是图的奸商,但更多的商人都是普通人,有血有肉,谁愿意生来就低人一等呢。
“商人是流淌在世间万物中的水,是乡野村民的眼睛,商人走到哪,眼界就带到哪儿,只有让水活起来才能让山川河流有生气,于国于家都有益处,何乐不为。”
祁昭说完,看向金梧秋问:
“虞子青是不是劝你选我了?”
金梧秋嘴硬摇头:“没有啊。”
祁昭凝视她片刻后又问:
“你这么早去找虞子青,是不是想让他帮你摆脱我和那家伙?”
“……”
金梧秋简直怀疑他在自己身上装了监控,所有行为被人一眼洞穿的感觉,真是太没有安全感了!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金梧秋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枯枝,装模作样在台阶两侧敲敲打打,边欣赏风景边往山上去,祁昭跟在她身后慢慢的走着。
老信国公的墓在鱼山山顶,据说这是祁昭亲自为他选的埋骨之地,很高,能看得很远。
汉白玉砌成的墓园很是肃穆,从走近墓园,就看到一株株笔直的松树,如挺拔的士兵般护卫在墓园中。
祭奠用的东西尽数摆好,祁昭亲自点燃香烛,先为老国公敬上三支清香,而后对金梧秋招手,让她把香插到香炉中。
火盆摆放好后,祁昭从护卫手中接过纸钱和元宝,护卫们自觉退下。
每年都是他亲自把这些烧给老国公,今年则多了个金梧秋,两人如民间夫妻那般并排跪在垫子上,将手中的纸钱投入面前的火盆。
“外祖,您觉着这姑娘怎么样?”祁昭烧着纸,忽然开始自说自话起来:“我很喜欢她,您喜欢吗?”
金梧秋往他看去,过了一会儿才问:
“国公爷回你了吗?”
祁昭煞有其事的点头:“哦,回了,他说……差强人意吧。”
金梧秋气绝:
“你确定吗?我怎么觉着国公爷不会这么说?”
“那你觉得他会怎么说?”祁昭问。
金梧秋正要夸自己,忽然察觉不对,祁昭分明就是挖个坑等她跳,故意反其道而行:
“国公爷肯定觉得这姑娘太好了,他外孙子配不上人家吧。”
祁昭见她不上当,暗道可惜:
“哪里配不上?年纪?相貌?身家?”
金梧秋提醒他:“先人面前,请保持肃静。”
“外祖,您瞧见了吧?您生前最疼爱的外孙子,竟被人嫌弃了,您说您要不要晚上给她拖个梦,帮您外孙说几句好听的?”
祁昭越说越离谱,气得金梧秋忍不住掐了他一下,然后他紧接着就告状:
“您瞧您瞧,她还掐我呢。”
金梧秋暗自念了声阿弥陀佛百无禁忌,不再理会祁昭的蓄意挑衅,默不作声的把纸钱和元宝都投入火中。
烧完纸后,祁昭领着金梧秋到山边凉亭歇脚,俯瞰着远处的京城内外,竟别有一般超脱现世的宁静。
“外祖去了以后,我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
祁昭从供品里拿了两颗橘子,他这行为自然又受到金梧秋的好一阵嫌弃:
“你母后呢?她不是你亲人?”
祁昭埋头剥橘子,剥好后递给金梧秋一半,金梧秋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接过了。
“她是我的生母,却未必当我是她的儿子。”祁昭说的话有些抽像,金梧秋没听懂。
“或者这么说,与做她儿子相比,她更希望我做皇帝。”
“从小到大,她从没问过我累不累,疼不疼,难不难受……跟我说的永远是:你要英明神武,你要聪明绝顶,你要把江山坐稳,你要把叛乱镇压,你要让四海臣服,你要让我的太后之位更加稳固。”
“她对我冷漠得像对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连外祖都看不下去,悄悄给我关怀,对我倾囊相授,穷尽他的一生为我筹谋铺路,让我在皇位之上平稳的度过了十二年之久。”
对这些事,金梧秋多少有点耳闻:
“承兴十二年,宁王就谋反了是吗?”
祁昭点头:
“是。宁王谋反,与京中内应一起,差一点就成功了。”
“京中内应是……”
“谢律。我的大舅舅,外祖的长公子。”祁昭平静的说着,将一瓣橘瓤送进口中,目光悠远:
“他从我母后手中骗到了京城的布防图,趁着外祖生病时起兵,想要内外夹击,一举拿下京城,所幸我早有准备,也是他们轻视了我,觉得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没有威胁,这才让我在夹缝中找到一条求生的路。”
“后来我赢了,宁王被外祖一箭射死,我大舅舅被外祖勒令自尽,以堵悠悠众口,保全谢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在这么大的打击之下,外祖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病故了。”
金梧秋第一次把传言与事实结合到一起,总结出了真相:
“你之前与我说过,老国公去世后几年,你为了让谢家保持尊荣,就娶了你二舅舅,如今的信国公之女谢珺做皇后。”
祁昭点头:“是。”
金梧秋叹息:“可惜谢皇后天不假年……”
望着远方的祁昭忽的轻笑,金梧秋看他:
“怎么?”
祁昭又往口中放入一瓣橘瓤,面无表情的吃下后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她没死。”
“啥?”金梧秋难以置信地坐直了身体。
“我说,谢珺没死。她嫁入宫中半年后,觉得当皇后没意思,藉着出宫探亲的缘由,跟一个琴师私奔了。”
祁昭语调平静,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但金梧秋可就难掩惊诧了,因为听到的事情太过离奇,又想到祁昭喜欢编故事骗人的习性,简直怀疑他此刻也是在胡说八道。
但她回头看了一眼老国公的墓碑,觉得祁昭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自己最尊敬的外祖坟墓前编这种故事骗人吧。
“很诧异吧?”祁昭把金梧秋的下巴向上托了托,使她微张的嘴巴闭上。
“没有任何先兆,回家探亲的当天晚上,直接留了封信给她爹就走了,她爹为了隐瞒此事,将她身边伺候的几个贴身宫婢,还有可能知道此事的人全都处死了。十三条人命,因她的任性举动,没了。”
金梧秋想起之前入宫,在御花园时她曾问过祁昭,先皇后谢珺是个什么样的人,祁昭的回答很奇怪,他说外界人人称颂的元贞皇后,是个自私、任性、天真的人。
当时金梧秋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并没有追问下去,甚至还觉得他是不是在以特殊的方式表达与元贞皇后的亲近,毕竟只有最最熟悉的朋友,才会一出口就是对方不为人知的缺点。
“那后来呢?她就真的跑掉了?”
金梧秋觉得不太可能,就算谢珺与琴师私奔,但凭皇家的追踪能力,不用多久就能把人找出来。
“怎么可能。她逃走的当天夜里就被我找到了。”祁昭目光悠悠,似乎陷入了某个不愉快的回忆中:
“她哭着求我放过他们,哭着对我诉说她作为谢氏女有多痛苦,她说她想飞出这个快把她憋死的牢笼,再也不想按照别人的希望过活。”
“她哭得很可怜,说得也很在理,又是我的表姐,我能怎么办?只好成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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