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琴师远走高飞以后,我只对她父亲说没找到人,但皇后私奔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否则皇室的颜面,谢氏的九族都将不保。所以,我和她父亲商议过后,决定让谢珺体面的死去。”
“除了我和她父亲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太后。”
祁昭将往事细细说与金梧秋听,此时说来不过简短几段话,但当时的混乱可想而知。
“一国皇后病在宫中,怎会无人探望,你是怎么瞒过去的?”
“我对外宣称皇后得了传染疫,再让一个与她声形相似的宫女假扮成她躺在厚厚的帐子里,装了十几日就‘薨’了,从此世间再无‘谢珺’。”
金梧秋感慨不易:“你在宫里做这些,太后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祁昭讽刺的笑了笑:
“我不是与你说过,太后是个冷漠的人,连我这个亲生儿子她尚且都能当做是让她享有尊荣的工具,更别说谢珺了,在听说她得了传染疫后,太后直接去了西山行宫躲灾,直到我把谢珺的身后事办好了,她才回来。”
“信国公就一点没怀疑过你没找着人这件事吗?”金梧秋问。
“我那个二舅舅,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人!比大舅舅差远了。”
金梧秋不禁吐槽:“对一个想推翻你的人,你还夸上了。”
“我实事求是而已,大舅舅其人,惊才绝艳,我自小便以成为他那样的人为榜样的。可惜……最终不得不刀剑相向,大舅舅死前,定然在心中骂我是个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的混蛋吧。”
听得出来祁昭确实对谢律很有好感,哪怕谢律曾反过他,也不曾改变他对谢律的看法。
“可他为什么要反呢?”金梧秋搞不懂。
谢律就算反了,他也做不了皇帝,无非就是换个皇帝听令而已,祁昭当皇帝,谢家还算是外戚,谢律就是大国舅爷,若换个王爷当皇帝,谢家连外戚都不是了,对谢律本人又有什么影响呢?
祁昭无奈长叹,转过身子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看向不远处的墓碑,说:
“因为他恨谢家,恨我外祖。”
“你知道,我的嫡亲外祖母是外祖的继室夫人,谢律是我外祖与原配夫人生的孩子,但原配夫人在谢律八岁时就过世了。外祖怕他无人照料,很快便娶了个家世一般,性子和软的继室夫人进门。”
“外祖的想法很简单,继室夫人性子温柔和软,就一定会对原配留下的长子好,但可惜……继室夫人只是看起来和软,实际上手段非常阴狠,常常让谢律有苦说不出,自小在她手底下过活十分艰难。”
“久而久之,他从恨继室夫人,转而开始恨我外祖,到后来,直接恨上了整个谢家。”
竟是这个原因,金梧秋不禁有些同情那个半辈子都在为不幸童年买单的谢律。
明明他是公认的惊才绝艳,明明他可以成为更耀眼的存在,却因为跨不去心头的坎而走上一条不归路。
也许从一开始,他的愿望就只是想脱离谢家而已。
“说了这么多,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吗?”祁昭忽然对一旁沉思的金梧秋问。
“什么?”
他们不是在聊谢家的事吗?金梧秋该知道他什么意思?
祁昭转过身面对金梧秋:
“意思就是,找人生的另一半是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找不好的话,可能就会酿成好几代人的悲剧。”
这观点金梧秋完全赞同:“是啊。”
“所以……”祁昭缓缓靠近,金梧秋下意识后退,抬手阻拦:“打住!”
“我之前说得很清楚,我……不想进宫,也不会进宫。”
金梧秋若是土生土长的姑娘也就罢了,但她从小受的教育,实在无法让她认同这个世界的某些规则。
祁昭失落:
“你也就是遇到了我,若换了其他第二个皇帝,管你愿意不愿意,直接掳进宫里关起来。关到你同意为止!”
金梧秋见他垂着头说话的样子有些可爱:
“那你怎么不掳?”
祁昭抬眼看她,沉默良久后才说出一句:
“因为那个破皇宫,我自己都不想待,又怎么会把你关进去呢?”
一个出生就被推上皇位的人,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背负这个江山,就把这么重的责任压到他身上,不能累,不能弱,不能怂,不能推卸,出生就被压在山下,除非死去,否则连翻身都不能。
若他本身是个昏君或暴君,不必管百姓死活,只顾自己逍遥快活的话,那皇权在手,自然畅快得很,可惜祁昭想当个明君,想让百姓都过上平安富足的好日子,那就注定他不能肆意妄为,自古以来的明君,就没有几个是过得容易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金梧秋犹豫着问:“如果你不做皇帝了,你想做什么?”
祁昭愣了好一会儿,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良久之后才对金梧秋疑惑发问:
“我都不做皇帝了,难道就不能躺着什么都不做吗?”
金梧秋:……也对。
人干嘛非得要做点什么呢?有人愿意辛勤往上爬,那就让他去爬呗;而有人愿意安于现状,也该被允许。
“你呢?”祁昭转过来问金梧秋:“你不想入宫,肯定是有什么大抱负吧。”
金梧秋说:“我没有抱负!就想平平淡淡的过呗。”
她远眺前方,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人,想着今天听了他这么多秘密,是不是也该回馈一个小秘密给他。
“祁昭。”金梧秋轻声唤了他一声,等他转过来后才对他招手,让他凑近自己:“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
祁昭见她神秘兮兮,听话的凑了过去,只听金梧秋在他耳旁轻声说道:
“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祁昭顿了顿,然后才将自己的脸颊贴上金梧秋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后才说:
“喜欢上你之后,我连你出生那天你娘在你金家老宅的第几间房里生产,你爹赏了稳婆多少贯钱我都知道,你三岁时做出的算术题,五岁时解的九连环,我都一清二楚。”
金梧秋呆愣愣的看着他:
“你,想表达什么?”
祁昭敲了敲她的脑壳:“想表达,有些人骗人没天分。骗人的时候,得三分假七分真,你这一上来就是十分假,让人很难相信你的。”
金梧秋:……
行叭,难得想跟他交交心,他却不领情。
罢了罢了,就让这个秘密烂在她肚子里好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教我咯。”
“好说,咱俩谁跟谁,等下回有空,我再好好的教教你怎么骗人。”
“……”呵,谢邀!
金梧秋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低头看见自己手中还有一半他剥好的橘子,而他的那一半都已经吃完了,金梧秋剥了一瓣送入口中。
稍微嚼了两下就察觉出不对劲,怎么这么酸?!
想吐掉的时候,祁昭竟快她一步捂住了金梧秋的嘴,让她想吐都吐不出来,只能含泪咽下,事后整个人都随之一颤。
“这么酸的橘子,你,你是没味觉吗?”
刚才看他一口一口的把橘瓤往嘴里送,面无表情的吃下去,金梧秋还以为这橘子有多甜呢。此刻看见某人脸上漾起那得逞的笑,金梧秋简直想用海豹式鼓掌夸夸他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为了骗人,连自己都能骗的人存在?
第65章
◎头发挽着的一位年轻少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从鱼山回到城中, 金梧秋让祁昭把她送到涌金园,下车时,祁昭拉住金梧秋:
“晚上……”
金梧秋犹豫良久:“我想再冷静几天。”
就她而言, 对祁昭这个人肯定是喜欢的,但这份喜欢还不能让她放弃人生追求与信仰, 重新换一条全然以他为中心的路去走。
祁昭黯然:
“要几天?别让我等太久。”
“让你等太久, 你会失望吗?”金梧秋问他。若是失望, 应该就能放弃了吧。
祁昭一眼看穿,似真非真的威胁:
“我不会失望, 但我可能会换一种方式争取, 比如……掳进宫什么的……”
金梧秋将趁势贴近自己的脸往后推了推, 打断了他这并没什么威慑力的威胁。
下车后,金梧秋看着马车离去, 在门前立了片刻才转身回府,门房拦住她回禀:
“东家,那个什么北辽太子在花厅里等您大半天了。”
金梧秋又是一阵头疼,想避而不见, 又觉得还是要把话说清楚。
对祁昭她是犹豫要不要分手,对萧凛她则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还没走进花厅,金梧秋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是做木工的刨子在刨木头, 可她家最近也没有需要修缮的地方, 怎么会有人府里刨木头。
怀着奇怪的心情, 金梧秋转入花厅, 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她家这待客的花厅里什么时候这般杂乱过?满地都是木头屑, 桌上堆满了各种尺寸的木料, 而在那堆木料后面, 萧凛正埋头雕刻着什么,认真到连金梧秋进来都没发现。
金梧秋来到萧凛身旁,凑近看了一会儿,萧凛感觉光被挡住了才抬头,与金梧秋对上一眼,灿烂笑了:
“你回来啦。”
金梧秋找了张没放木料的凳子坐下,问他:
“这位太子殿下居然还会做手工?”
萧凛把一个刚雕好的小兔子递给金梧秋:
“我不仅会做手工,我还会摞瓦烧窑,各种瓷器都不在话下,雕刻印章最拿手,木雕的话只能说还行吧。”
金梧秋将小兔子拿在手中把玩了一圈,发现确实雕得很不错,入手细滑,小兔子的耳朵仿佛有绒毛一般,圆滚滚的憨态可掬,而雕工这么好,他居然说只是还行。
“当太子没事干吗?你很闲啊?”金梧秋问他。
萧凛将金梧秋上下打量一遍,在她素净的发髻上转了一圈,问:“你一整天去哪里了?跟祁昭在一起吗?”
金梧秋没有隐瞒,点头道:
“是。他带我去祭拜了老信国公。”
萧凛了然点了点头,问金梧秋:“所以你真打算进宫给他当娘娘?”
金梧秋没有说话,萧凛又说:
“你知道,像他这种身份是很难对一生只要一个女子的,你跟他进宫容易,但将来若想再出来可就不容易了。若你出不来的话,就要每日在宫中忍受他与别的女子卿卿我我,就算他更宠爱你,但我相信那种生活绝不是你想要的。”
金梧秋把玩着小兔子,说:
“你这是大哥说二哥吧。你的身份不也没好到哪儿去,我跟他在一起会遇到的问题,跟你在一起同样会遇到不是吗?”
萧凛放下刻刀:
“你这么说,是考虑过与我在一起吗?”
“不是我考虑不考虑的问题,是问题就摆在明面上。你俩都一样。”金梧秋说。
萧凛却坚定摇头:
“我和他不一样。他想要维持、想要把握的东西也太多了,我不一样,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其他任何一切我都可以放弃。”
金梧秋疑惑:
“放弃一切跟我在一起?你不做太子了?”
“只要你答应跟我,我可以不过太子。甚至我可以不回北辽,我俩就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男耕女织也挺好的。”萧凛目光悠悠的盯着手中的半成品木雕,说出的话却让金梧秋有些震惊。
总觉得萧凛这次来大祁的情绪不太对,上回她明明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照理说他不应该再来纠缠的,可他偏偏来了,金梧秋问:
“北辽太子不好当吗?”
萧凛不置可否:“我的提议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为什么要跟你去男耕女织?”金梧秋毫不犹豫的拒绝。
“如果是祁昭这么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就同意了?”萧凛惨白一笑。
金梧秋认真考虑了一下,如果刚才那些话是祁昭说的,没准儿她一个脑袋发热还真有可能同意了。
但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祁昭当了二十五年的皇帝,把万民福祉扛在肩上,连个后继之人都没有,又岂能说走就走。
萧凛没等到金梧秋的答案,他站起身,到金梧秋身前站定:
“梧秋,你很快就会知道,祁昭比我更身不由己。”
金梧秋觉得萧凛话中有话,想问清楚时,他竟转身走了。
他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她很快就会知道?
带着浓浓的疑惑,金梧秋从花厅回到后院,打算进房换衣服时,经过的珍珠姑娘跟进房问:
“东家,那个萧凛走了?”
“嗯。”金梧秋应了声,便走入屏风,珍珠姑娘跟进去伺候,往金梧秋发髻上看了一圈:
“东家您今日出门没戴簪花吗?”
金梧秋将外衫除下:
“戴了,收在荷包里呢。”
珍珠姑娘接过金梧秋的外衫,将之掸了掸挂在一侧,打算待会儿拿去浆洗房,然后把荷包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荷包就是金梧秋的随身包,放的都是些小玩意儿,珍珠姑娘找到了花簪和红宝石耳珰,将之放入金梧秋的首饰盒中,拿起荷包角落里的一块黑黢黢的牌子问:
“东家,这是什么?”
此时金梧秋已经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走出,往珍珠姑娘手上瞥了一眼后回道:
“哦,常念离京时给我的东西。最近忙,一直没时间整理。”
金梧秋走过来,从珍珠姑娘手中接过常念留给她,让她今后用来救助常思的乌木令牌。
令牌沉甸甸的,上面有看不懂的文字和一些造型奇异的花纹,金梧秋盯着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这令牌上的花纹有点眼熟,不甚确定,将之拿到窗边,对着阳光看了会儿。
这乌云蔽月的花纹,竟与她丢失的那两只手镯上面的花纹十分相似。
金梧秋之所以会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就是因为在一个古董摊上买了一金一玉两只手镯,当天晚上,她在无人的江边夜跑时,遇到天生异象。
她戴在两只手上的镯子忽然发出奇特的光芒,与天际明月相呼应着,当金梧秋把两只手冲着月光抬起时,她就被吸入了另一个时空,胎穿成了金梧秋。
而那两只手镯也跟随而来,金梧秋一直宝贝的很,直到萧凛离开之后,手镯和银票一起不见了。
但她问过萧凛,他说自己只拿了银票,他堂堂一个太子殿下,应该不会说谎吧。
毕竟那两只手镯的做工并不精细,金梧秋也是冲着眼缘和支持手工制品的想法才买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并不值什么钱。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她手镯上乌云蔽月的花纹,为什么会跟常念这块令牌上的花纹相同呢?难道她的手镯其实来自乌月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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