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见他的动作,浅笑着轻咳了几声,又把桑南溪的手重新搭回他手中,挪揄道:“你这气量小的,人还你。”
当着长辈的面,桑南溪下意识想从他手中抽出手,还没抽离,又被人紧紧攥住。
他没看她,眼底不见方才逗弄她时的浅笑,只剩由心而生的疲惫,倦态。
她克制住想要抚上他眉头的指尖,垂落眼眸,硬是逼自己挪开了目光。
厅门被推开,今晚的主角正式登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而动。
桑南溪亦是。
她想,若不是今晚,她大概怎么也想象不出台上的两人这般手挽着手会是何等模样。
游仲伦那般浪荡的性子,最夸张的时候她见过他身边进屋前和进屋后都能换几个不一样的面孔,那时她甚至怕他会带坏了周聿白。
可穿上那身精心定制的礼服正装,两人相视一笑,很难不令旁人夸赞一句,是一段金玉良缘,当真相配。
在觥筹交错的名利场下,能叫人凑到一块的原因有很多,利益,性,血缘,权利,金钱……当然其中也有最不值一提的一点,爱情。
就好比台上的两人,你瞧,情谊二字,谁都能演得出来,自然也就掉价了。
要问他们此刻的笑意是否发自内心,想必总也是有的。
他们两手交握的那一刻,背后的家族也在这一瞬达成了共识协议。
利益稳固下的关系远比虚无缥缈的感情要来得长久。
桑南溪想着想着,有些出神地记起当年不知是谁对她说起的一句戏言来,她说,桑小姐,你还真是天真。
如今想来,确实如此。
在一片欢笑嘈杂中,耳边热流涌动,他附在她耳边缱绻地问:“溪溪,你喜欢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桑南溪怔怔地扭头,对上他的视线。
她难言此刻的触动,在她自己都嘲讽自己幼稚过往的时刻,他本该如在座的所有人一样,让她认清现今的形势。
可偏偏,在这份清醒中,他仿若在用这句话告诉她,溪溪,我愿陪你一块沉沦。
周聿白像是未察觉到她眼中的闪烁,敛了倦意问她:“马上圣诞了,你不是一直喜欢去芬兰过圣诞,正好也离你的生日近,我交了报告上去,到时候陪你去芬兰过好不好?”
台上的仪式到了高潮,她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狼狈地落泪。
周聿白捧住她的脸,指腹抹去那片湿润,笑着逗她:“怎么掉眼泪了?”
桑南溪摇头轻笑,用手掌覆上他的手背,低声说:“幸福美好总是会让人流泪的。”
她顿了顿,在这片喧闹的人声中用几近不可闻的嗓音碾过人的心底。
她说:“阿白,你也要幸福。”
他大抵是没有听到的,待到桑南溪抬眸时,周聿白已经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台上。
他搂着她的肩膀,一如台上,也是一对相拥的爱人。
仪式其实到此也就结束了,之后留下来的都是一群爱玩闹的小辈。
桑南溪和周聿白先离了席,那位老者临别前还拉住了周聿白的手,跟个老顽童似的,说:“等结婚了可不能忘了给我这个老头子发请帖。”
周聿白弯腰郑重地回:“一定。”
在门口周聿白恰巧碰上了人要寒暄几句,桑南溪先回了车上。
车窗外,他的背影清隽挺拔,冬日里的月色渐冷,渡在头顶,宛若一头银丝,桑南溪倚在一旁的车窗上,想起从前他们冬日里窝在一块时说的玩笑话。
她忘记起因是什么了,只记得她非得趴在他的肩膀上,说:“你平时用那么多的脑子,一定长白头发了。”
一边说着,她就伸手去拨弄他的头发,一本正经地用手电筒打着光,像是巴不得能从中找出一丝他苍老的痕迹来。
周聿白拍了下她的屁股,没好气地问:“你就那么盼着我变老?”
桑南溪故意耍嘴皮子逗他:“对啊,等你老了我就和夏夏一起去酒吧里看男模,包小白脸。”
周聿白将她扯到怀里,泄愤似的在她嘴巴上咬了一口,把人咬得嗷嗷直叫,还不忘恶狠狠地威胁一句:“你想也别想。”
桑南溪捂着嘴,抱怨他:“你怎么开不起玩笑,还咬人呢?”
周聿白扯下她的手,捏她的脸蛋:“那是能开的玩笑?”
桑南溪恼他,哼了一声,就枕在他的腿上装睡。
过了一会儿,却又耐不住性子,戳戳他的肚子,故意装可怜:“阿白,要是我比你老得快怎么办?”
周聿白拿她的话堵她:“我也去找个……”
桑南溪恶狠狠地盯着他:“周聿白!你敢!”
现在她知道这种玩笑不能开了。
周聿白俯身亲亲她的额角,无奈地笑:“你就是成了小老太太,我也喜欢啊。”
桑南溪猛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坐到他身上搂着他的颈脖,有些胡搅蛮缠地说:“我不管,等我长第一根白头发的时候你就去把你的头发都给染白了,这样你就是小老头了。”
周聿白失笑着应好。
桑南溪一听这话,心情好了不少,捧着他的脸颊亲了又亲,像是在给他打上烙印一样,故意把口红印印满了他整张脸,事后还心满意足地说了一句:“我的帅气小老头。”
第115章 从没信过我
等过了今年的生日,她就三十了,按虚岁来说甚至还不止,离生出第一根白发还有多久?
到那时,他应该已经有孩子了。
那她呢,她会在哪儿?
有些人的人生是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铺设好的未来,哪怕中途遇到那么一两条岔路,可兜兜转转总还是会回到正轨。
有些人的人生注定在沉浮间飘忽不定,看不清未来。
哪种人生,都是既定,也不见得谁比谁过得轻松些。
在人生的这条路上走,总有遗憾。
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又是谁的主角,这些都难定。
或许只有到了岁月尽头,回看,才会幡然醒悟,这一程中究竟有多少遗憾,悔恨。
但到那时,大概会觉得一生总有欢喜之处,便也都不再成执念了。
桑南溪看着他的背影,暖烘烘的热气吹着,眼皮渐重。
车门不知在多久后被倏然打开,带入一阵寒气,一声轻响。
桑南溪被那份冷冽激醒,从迷蒙的睡意中缓缓睁眼,他的面色不算好看,身上的烟味还未散。
车子已经缓缓驶动。
桑南溪握住他的手,将暖意一点点传递给他,她瞥了一眼窗外,已经不见先前与他交谈的人,“怎么了?和外面的人聊的不开心?”
桑南溪看了一眼前面开车的小李,关上了隔板。
前后被分隔成两个封闭的空间,车子的密封性能极好,北风中疾驰也几乎听不到窗外的风声。
她轻抚上他的颈脖,安抚性地捏了捏,又凑上去用鼻尖在他脸侧蹭了蹭,“谁惹你生气了?”
“好了,老是生气会长皱纹的呀。”
周聿白捏住她的手,目光沉沉地看了她许久。
她究竟还有多少事要瞒着自己,瞒着他要离开,瞒着他被人找,瞒着他遭受非议。
若不是李杳实在没憋住给他发的消息,他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受得那些非议。
车辆驶入大道,辉煌的灯光映入眼眸,是星辰点点都难以比拟的璀璨。
可光影斑驳下,忽明忽暗,她的面容,气息,也越发的若即若离。
周聿白蓦地开口,在她毫无防备时问她:“今天晚上受委屈了是不是?”
仓皇间,桑南溪不自然地笑了笑,一秒的功夫就又神色如常,笑问他:“又从哪里听来的?。”
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避开视线,周聿白将她箍到怀里,捏住她的下巴,不给她任何闪躲的机会,冷声质问:“有没有?”
桑南溪面不改色,“没有。”
“桑南溪!”
她在这件事上出奇地倔强,试图拍开他的手:“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你问再多遍,我也是一样的答案。”
她回答得那么掷地有声。
剑拔弩张下,暖气熏得人的后背隐隐有沁出一层薄汗的迹象。
暖风吹入肺腑,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前一秒的温情脉脉在此刻荡然无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拍什么谍战审讯戏码。
分别都是有预兆的。
好比今晚,他们维持了许久的安静平和,终是一次次地被打破,一直到陷入僵局,独留一片沉寂。
下了车,她头也不回地关上车门,按开家门,随手将大衣扔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就要上楼。
她不想和他吵。
周聿白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沙发边带。
“你松手,周聿白,你弄疼我了!”桑南溪一边喊一边想挣开他的手。
腕骨刺痛,那块皮肤已经见红。
他们俩重新在一块后,她第一回面对他挣扎得这么厉害,像是对之后即将要发生的质问,争吵有所预料。
这一回,周聿白没想给她冷处理的机会,强硬地扣着她的腰,越是挣扎就越是刺痛。
她痛得眼眶发红,瞪着他:“你松手。”
周聿白试着跟她讲道理:“讲清楚,就松手。”
桑南溪一听这话,偏过头,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倔样儿。
周聿白拧过她的下巴,目光凛然:“溪溪,说话。”
毫无回声。
周聿白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眼神越发的晦涩,他有些粗暴地挑开她系到颈脖的盘扣。
在桑南溪茫然无措的目光中,他冷然开口:“你不愿意好好说,那我们就换种方式问。”
一边说着,第二颗,第三颗扣子接连被挑开。
桑南溪伸手去捂,却又被他将双手反扣到身后。
胸前的衣襟已经大开,这样的动作可以是在爱意浓重时的情趣使然。
但在此刻,她轻颤着闭眼扭头,“你想让我说什么?”
“今天晚上受委屈没?”周聿白将同样的话又重新问了一遍。
桑南溪以为他是从李杳那听到了什么,只答:“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几句闲言碎语,我不过恰好听到了,算什么委屈。”
周聿白被气得发笑,她倒是惯会避重就轻。
“没了?”
“没了。”
“那王琬沅呢?你不是碰上了?不好好跟我说说你们聊了什么?”
桑南溪猛然睁眼,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周聿白森然冷笑:“祝我和她百年好合?溪溪,你可真大度。”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强忍许久的情绪犹如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只能用一次又一次的喘息才能平息。
周聿白抱着她的手都在发抖,语气中的苦涩难掩:“桑南溪,你从没信过我是不是,从没信过我会给你一个未来,给你一个以后。”
她坚持已久的伪装在他的质问前轰然倒塌。
到此刻,一切都有了结局的模样。
桑南溪骤然冷静了下来,低垂着脑袋,发丝凌乱地铺落在颈间,锁骨,嗓音如同被割裂过后的嘶哑:“周聿白,谈这些……就没意思了。”
她麻木地说:“王琬沅是你未来的妻子,这是我们都心知肚明……”
“她不是。”
她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指节逐渐发白,她不想让自己那么难堪。
“那她也是实实在在受了你们周家认可的!这个道理难道要我来跟你说吗!哪怕不是王琬沅,也还会有下一个!”
一字一句,她的嗓音越发尖锐,如尖刀般刺向了他,也刺向自己,几乎击碎了她残存的最后一点尊严。
她抽泣着跟他商量:“那些事情我都不想谈,我们就平平淡淡地把这段日子过完,像之前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好吗?”
第116章 高高兴兴地说再见
空气逐渐凝滞,屋里只剩下桑南溪低声的抽泣声。
屋内的暖流缓动,茶几上还摆着她前不久新买的鲜花,开得正盛,是最娇艳欲滴的模样。
花香弥漫,温馨动人,这是他们的家。
眼前尽是美好,唯独倚在他身上的人,促成这片美好的小人儿在哭。
她哭得那么的伤心,红着眼恳求他的模样几乎让他拒绝不了她提的任何要求。
桑南溪凑近,颤抖着来亲吻他的下颚,咸湿的泪水微凉,红唇绵软,本该是柔情蜜意的吻,可触上唇瓣的时刻宛若被海水浸润过的沙砾,横亘在他们之间。
晕开的口红模糊了她的唇线,在细嫩的肌肤上,那抹红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犹如血迹斑驳。
周聿白抚上她的后颈,拉开她有心交缠的唇瓣,抵着她的额头:“不好。”
他低叹着将她拥入怀中,声线微颤:“其他的我都能依你,唯独离开这件事,你别再提,也别再想,等到年底,我们就订婚……”
他顿了顿,将头埋入她的侧颈,沉闷的嗓音透着偏执,“溪溪,我从不是什么好人,分开的五年,放走你,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
“同样的错,我不会一犯再犯。”
“你也该知道,只要我想,你走不了。”
他骨子里的傲然睥睨在此刻尽显。
桑南溪的泪水打湿他肩头的衣衫,不知过了多久,短短相拥的几秒,仿若已经相隔数年,天长地久到桌上原本娇艳的花都失去了颜色。
“那之后呢,周聿白?”她轻声低喃。
桑南溪在哽咽中又生出一分静默:“你要我在周家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因为我,所以你和周家决裂?还是……让我扮演一个多么知书达理的周夫人的模样来讨你爷爷奶奶,父母长辈的欢心?”
桑南溪捧着他的脸颊,那双含水的眼眸深含多少无可奈何:“我做不到的,阿白,你需要的也不是这样的妻子,对吗?”
她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话问出了口,可在心底却早已为这个问题寻找到了答案。
五年前,就已经得到的答案。
“溪溪,你不需要做……”
话未说完就已经哽在了喉间,桑南溪含住他的唇,吻得极为克制,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只是为了阻止他那未说完的话。
都是傻话,可她是个并不聪明的人,听了总会当真。
周聿白拂去她眼角的泪,可却怎么也抹不尽,他问:“那溪溪……你说,站在我身边的该是什么样的人?”
她笑了笑,沉吟的那几秒像真是在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她语调仍旧温婉,说:“能……让你不那么累的,至少,不用再为了她挨打,不用再为了她劳心费神。”
她都记得的,知道他为她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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