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郑重地点头,对他笑,许下承诺:“清珩,我会的。”
周边来来往往的人不断,聚散有时,他的身影渐远,仔细想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目送他的离开。
车子踏上返程的路,飞机的轰鸣声在头顶划过,那时,雾已尽散,她倚在车窗上,看那道被拉得很长又久久不散的尾迹云,像是在天空中随意落下的一笔涂鸦。
一直到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眼见着就要消散。
桑南溪默默收回视线,揉了揉脖子,暗暗地想,云层会散去,但情谊却不会。
她没直接回家,去了趟医院,到的时候,桑明德正好在吃饭,放下勺子问她:“清珩回去了?”
桑南溪点了点头。
病房内一时有些沉默,桑南溪洗了手,拿起桌上的筷夹了菜到桑明德碗里,笑问:“怎么?清珩一走您连饭都吃不下了?”
桑明德没有要再吃些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说:“清珩人不错。”
桑南溪没再打马虎眼,直白地道:“小老头,您想让我跟他回爱丁堡啊。”
桑明德沉默半晌,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要在那跟他过得开心,也好。”
可明明,她记得小时候,桑明德总是说,我们囡囡就待在爸爸身边,你得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才放心。
人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情感妥协。
只不过,她还没来的及伤感,就听桑明德接了一句:“况且,清珩说也可以来国内,现在国内交通便利,我去看你也方便。”
桑南溪抱着双臂,有些无奈,她就知道昨天桑明德指定和闻清珩聊过这事儿。
桑明德还要张口说什么,桑南溪赶忙插话打断了他:“爸爸,我和清珩真的只是朋友。”
“朋友也能成爱人……”桑明德在这件事上总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歪理。
桑南溪看着他精神饱满的样子,倒也不觉得那些话烦人,只在他问:“囡囡,爸爸的话你听到没有。”的时候,才佯装嗔怪地说:“小老头,你是不是嫌我在家里烦,不想养我了啊?”
桑明德伸手去刮她的鼻头:“臭丫头,净胡说什么。”
桑南溪靠在他的肩膀上,幼时宽厚的肩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佝偻消瘦。
她鼻头有些发酸,主动破除曾经的那道隔阂:“爸爸,在国外的时候,我很想你。”
桑明德的指节颤了颤,声线也有些哑然,“多大的人了,还跟爸爸撒娇。”
桑南溪抱着他的肩膀不肯松手,忍着泪,故意将话说得滑稽:“不管啊!小老头儿,你得养我一辈子,一直到我变得很老很老!”
桑明德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脑袋:“好,囡囡就待在家里开开心心的,爸爸养你一辈子。”
她回家的时候,李姨已经做好了饭。
早晨起得早,吃过饭后她就有些犯困。
回了房,她却没在床上躺下了,坐在椅子上,不由看向床头的抽屉。
昨夜打开过片刻,然后又被锁上,钥匙怕是已经不知被哪堆垃圾掩盖。
这样的举动,像是在欲盖弥彰。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柜子里锁的,是她曾经最真诚炙热的爱情。
她不舍得丢掉那段过往。
锁住,藏好。
静静等待时间推移到某一刻,或许那时,她也总能平淡坦然地谈起过往,谈起他。
第135章 想见您一面
临近元旦,京北落了一场大雪。
酒店里,前些天圣诞的余韵还未消,巨大的圣诞树上扎满了绸带与蝴蝶结,不少身着光鲜亮丽的年轻女孩在树下打卡。
周聿白正要往餐厅走,有俏生生的女孩跑上前来,含羞带笑地问:“先生,我自己不太好拍照,您能帮我拍张照吗?”
这样的场景他遇见过不少,有一次桑南溪比他晚一步上楼,他正好被人拦住,也是大差不差的说辞。
他漠然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有人冲上来抱住了他的腰,喊:“老公,你跟谁聊天呢?”
那声音是真软得跟三月初春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娇声娇气得不行,也就只有她能说得这般让人心痒难耐。
周聿白太喜欢她称谓他的那两个字,扯她的手将她往怀里带,又在她侧脸亲了一口,说:“不认识。”
站在他们对面的少女有些难堪。
桑南溪挎着他的手臂,气势十足,“不好意思啊,小姐,这位是我先生。”
语罢,两个人相伴着离开,原本还笑意盈盈的桑南溪总会在走出几步后拧他的腰,嘟着嘴恨恨地骂:“红颜祸水!”
周聿白心甘情愿地认下这句骂名,事后在床上却忽悠着她喊了一遍又一遍那个亲昵地称谓。
碎片化的记忆总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相似的场景,身边却不再有那个爱吃醋的小姑娘,一切都显得尤为的索然无趣。
他本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人。
周聿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少女的面容瞬间僵住,心中没由来升起一种寒凉,只能勉强地挂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游仲伦从后面跟了上来笑,“妹妹,您这眼力见儿不行啊,来来来,我给你拍。”
周聿白率先进了包厢,屋里已经有人在等。
一群小辈正凑在一块各玩各的,见周聿白进来纷纷笑着打招呼。
陆时雍正举着酒杯,凑在身边的美人身旁,看着她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时不时还吩咐一句:“陆时雍,你给我拿杯酒来。”
男人笑了笑,故意逗她:“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酒都得我给你拿。”
女人美眸一瞪,从手机屏幕上分神来看他:“你给不给拿。”
陆时雍看着她的模样出神了片刻,转而笑:“给拿,成吧。”
女人还在沙发上玩手机,周聿白远离那片是非地,到用餐区休息。
陆时雍安抚好美人,才端着酒过来,“现在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周聿白近来基本上住在了公司,婚已经退了,先前答应了老爷子的话,他不遗余力地信守承诺。
这些日子以来,他仅剩不多的休息时间都是在飞机上度过的。
周聿白呷了口酒,目光放远,阴沉沉的天压下来,本就沉郁的脸色更显阴冷:“雍子,这事你荒唐了。”
陆时雍无所谓地笑了笑,知道他在说什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咽下一肚子的郁涩。
门又重新打开,游仲伦扯着嗓子喊:“聿白人呢?不会跑了吧!我好不容易才给他薅出来的。”
有人指了指里屋:“和时雍哥在喝酒。”
脚步声渐近,却又滞住,不知在问谁:“这人雍子带来的?”
“是。”
游仲伦轻笑了一声,继而又吊儿郎当地往屋里走。
“外头这热火朝天的,你俩躲这儿喝闷酒?”
游仲伦戳了戳陆时雍,掐着怪腔怪调打趣:“尤其是你小子,前一阵还阴云满天的,巴黎都跑了好几趟,今儿这又是弄哪出?莞莞类卿?”
陆时雍浑然不在意他语气中的调侃,环抱着双臂挑眉:“最近陪您家那位看了不少电视剧吧。”
游仲伦想起前一阵,不由笑了声,平日里那么英姿飒爽的人物,看起宫斗剧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他回:“怎么着,我名正言顺的老婆,陪着,那是光荣,我家老爷子还夸我会疼人呢。”
“得,向您学习。”
游仲伦听着颇为受用,可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陆时雍好整以暇地问:“仲伦,京郊那块地……”
讲到这游仲伦就来气,他怎么也想不到周聿白会真退了那桩婚,板上钉钉的事儿都能给搅黄了。
虽说在外两家一致言明是因为两个孩子不合适。
但这话,太冠冕堂皇。
游仲伦不清楚周聿白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将这门婚事这样不动声色地推掉的,但其中耗费的精力总之不会少。
至于为了谁?能为了谁?
不值当,在他眼里怎么看都不值当,即便不论其中利益纠葛,但看看周聿白现在这阴沉样,想也知道那大概是一场吃力不讨好的结局。
周聿白从小就是他们中最拔尖儿的那位,怎么在这事儿上看不透。
不过事已至此,游仲伦也只得认栽,满脸不情愿地摆手:“成成成,给你给你。”
三人聊了几句,宋承良推门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陆时雍看了眼时间,打趣道:“承良,你不想着让老四松快松快,自个儿总也得偷个懒。”
宋承良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快步走到周聿白身边,说:“先生,王小姐来了,在外面,说想见您一面。”
周聿白神色淡淡,让人摸不清意思。
宋承良问:“我去回了她?”
屋里有些聒噪的欢笑声响起,周聿白将杯中的酒饮尽,放下杯子,说:“不用,她在哪儿?”
宋承良:“餐厅。”
周聿白撂下一句一会儿回来,迈着步子走出了这片喧闹地。
游仲伦翘着二郎腿一脸浑不吝地问:“你说,王家这位小姐是闹哪儿出?念念不忘?”
陆时雍嗤笑了声,显然对他的话表以不认同:“说不定是秋后算账。”
说完这话,陆时雍就又去陪着坐在沙发上的美人去了。
明明屋子里就他订了婚,如今倒只有他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
手机在他掌心里翻了几翻,游仲伦切了一声,翻出一个从未打出过的号码,拨了出去。
他们那些都是虚的,只有他这个,才是实打实的。
第136章 看得清清楚楚
天已经暗了下来,京北雪夜的繁华透过玻璃将餐厅内的氛围都映衬得更为纸醉金迷。
大厅里相对而坐的男男女女不少,或暧昧旖旎,或浓情蜜意。
唯有靠窗坐着的两位,比起拼桌的陌生人还不如。
“周先生就没什么好和我说的吗?”王琬沅的语气不善,从前那副总挂着笑的精致面具不再,称呼也恢复了疏离。
“说什么?”周聿白问。
王琬沅咬牙切齿地说:“是你吧,在背后帮王岱岩的那个。”
周聿白微微抬眸去看她,眼中不露一丝情绪。
王琬沅的手不由攥成拳:“为什么?仅仅因为那个女人?我说过我不介意的,你……”
“我介意,王小姐。”周聿白冷声道,先前漠然的脸上此刻寒光毕露,光影落在他眼中化为锐利的利剑,“我们周家也没有这样的门风。”
王琬沅脸色泛白,握着杯子的手不住地发抖:“你就不怕我告诉我父亲吗?”
周聿白像是听了个笑话,鼻腔中溢出一丝冷笑:“告诉您父亲什么,我是如何阻止了他的一双儿女自相残杀的吗?”
王琬沅猛地一震。
“原本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让他无声无息的消失,还是打算让他一辈子都待在牢里?”
点到为止,周聿白已经没有再和她聊下去的打算,睨了她绷得极紧的肌肉,起身冷然地道:“王小姐,我不是没给过您机会。”
王琬沅紧咬着牙关,太阳穴都在抽跳,低声质问道:“周聿白,值得吗?明明只要结个婚,之后的路都会轻松很多。”
周聿白没有回答,一切却已经尽在不言中。
王琬沅不甘心地又问:“那她呢?她为什么没有陪在你身边?”
周聿白的脚步顿了顿,“那是她的选择。”
周聿白再进包厢的时候,那几个小孩儿正凑在一块聊天。
“你知不知最近很火的那个摄影展,里面有一张图爆美。”
“我听说是摄影家的缪斯女神,真的绝了。”
“这都是你们学艺术的瞎编的。一张图能有多好看,你要说人美我还信。”
“美什么,一看就是整容的。”
他倒了杯酒,没心思陪着这群小孩子一块闹,想着喝完这杯就回公司。
辛辣的烈酒顺入喉咙直达胃部,带着灼烧的热意,似乎在这一瞬麻痹了心头的刺痛。
手机铃声在响,闹得人心烦意乱。
周聿白抽出手机,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不是多重要的电话,也没避着人,只是往窗边走了两步,接通了电话。
听筒里的女声转了好几个调,极为扭捏造作地喊了一句:“喂,周先生。”
周聿白蹙了蹙眉,“有事说。”
沈南初笑了声,语气变得适然又诚恳:“我家那事儿,谢谢您啊。”
不是多难的事,却是个麻烦事,愿意出手帮一把的人少有。
周聿白没心思听她的客套话,淡淡地道:“挂了。”
沈南初急忙叫住他:“诶,别介啊,我真有话要告诉你。”她的语气加快了些,“那年我们一块吃饭,你还记得吧,就两家人一块谈订婚的那场饭局。”
六年前,那场饭局上的细节他早忘的一干二净,唯一记得那个夜晚的原因,大概是那晚桑南溪睡得很早。
往日里就算他回得再晚,总能看见在门口亮着的那盏灯,但那一天,没有。
他上床了后,勾着她的下巴亲了几口,桑南溪也并没有回应,只是嘤咛着喊困,翻身就睡过去了。
对面迟迟没有回音,沈南初看了一眼屏幕,还仍在通话中,她试探着问:“周聿白,你还在听吗?”
“记得。”
“其实在吃饭前,阿姨还带我去选了首饰……”说到这,她的声音渐弱,带着些许的不安,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缓声道:“选首饰的时候,还有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孩子陪着,阿姨当时说……是来陪挑试戴的模特。”
“那……应该是南溪。”说到最后,沈南初的声音已经几近于无。
她只能听见对面嬉笑打闹的声音,周聿白的呼吸声都很浅薄。
沈南初的话宛若按下了时间暂停的按钮,直到电话挂断,她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的回声。
周聿白的身形肉眼可见地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手机落在地面的毛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却很快被喧闹声掩盖。
他撑着玻璃扶了一把,才站稳了脚。
窗外的灯光依旧闪耀,与六年前的夜晚无差,道路上的车流交汇,在路面上留下一道道车辙的印记,杂乱无序。
身处其中的人自是不得一见,只有站在高处才能看得那般清晰。
他本以为,那些事情他都拦得很好,总不至于会落入她的耳中,他总想着,那些纷扰杂乱她统统不要管,待到一切解决,他自会将所有她想要的捧到她面前。
可……原来,她一直在他不知情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
她那么骄傲的性子,却一字一句的委屈都未曾跟他吐露过,又是如何说服自己,在经历那样的事后,还若无其事地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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