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知道母亲想要说什么,他虽不想多听,却还是压着脾气温声同母亲说道:“阿娘,宋涟还是你的女儿没错。可她从此以后却不再是我宋远的妹妹,我宋远虽不是什么大官,却也是把桑桑自小当宝贝养着。我女儿被宋涟骗嫁去了笙歌,差点儿在那里丢了性命。我宋远此生,绝不会原谅她!”
宋父这话说得决绝,宋阿奶听着,在一旁偷偷掉着眼泪。
她知道,自己儿女之间的关系再无转圜。
宋涟做的事,是差点断送亲侄女儿半生之事,这样的事情,着实叫人难以原谅。
宋阿奶用指甲扣着掌心,长吁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这世间的亲缘决裂并不少见,只是她没有想到,从小感情甚笃的亲兄妹,而今会走到这般地步。
宋母站在门外,屋内她的婆婆和丈夫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都落在了她的耳朵里。听到丈夫如此坚定的话,她也是感动得落泪。
她恨宋涟入骨,也恨那长公主入骨,若是宋远在母亲面前轻易原谅的宋涟,那她想,她与丈夫之间,定会生出嫌隙。
幸好,她的丈夫没有。
正回来的宋朝月看见阿娘站在门外,不动,疑惑问:“阿娘,你怎的不进去?”
宋母慌乱回头,胡诌了一个借口,便回房去了。
宋朝月也几下洗漱完毕,宿进了她从前住的小屋内,然却生出了许多惆怅。
今日她去寻,竟没寻到一人能同自己说说话。
从前在望村的玩伴,而今皆已嫁人,去年因为自己嫁去了笙歌,是以未能同父母亲一道回。
今年回来,从前关系最为要好的小步也已嫁去了别村。
年少时的玩伴在一个个离自己远去,想起从前与小步她们一道下河捉鱼、上山挖野菜,在田间地头唱歌……
那样的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
村子里的夜晚除了偶尔的几声狗吠,与风掠过树林的声音,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宋朝月许久未回,有些不适应。遂起身,再多点了一盏油灯,借着油灯熹微的光线,打量着自己曾住过两年的小屋。
阿奶平日农忙,所以这屋子也只是偶尔打扫。
宋朝月觉得屋内的尘土有些重,自己从院中水缸里打了水来,擦拭着床与桌椅。
特别是床,她擦得尤为细致,毕竟这可是自己要睡的地方。
她蹲在地上,细细地擦着床沿,视线不经意地飘过床底,突然发现床底下有一个看不清模样的黑盒子。
她找来一根长杆,将那东西从床底掏出,是小步送给她的匣子!
当年小步知道自己没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匣子,便央着自己的木匠阿爹打了一个,赠给了宋朝月。
匣子上全是尘土,宋朝月用嘴吹了吹,被呛灰尘呛得直咳嗽,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仔细端详这少时好友所赠之物。
她想将这匣子打开,可这匣子上着锁,需得钥匙才行。然钥匙放在了何处,宋朝月却记不清了。
她在屋内翻找了许久,才在铺床的被褥底下将那把快要生锈的钥匙给找到。
握住它那一瞬,宋朝月感觉到好似抓到了开启宝盒的宝石。
几年过去,她早已经忘了,自己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咔哒一声,小锁被打开。
尘封四年之久的回忆朝宋朝月扑来。
箱子里放着几个铜板,还有一沓厚厚的信纸。
宋朝月伸手拿起,原来之前以为丢了的东西竟然在这儿。
她拿起其中一张,仔细读了起来。
“今日又到了去镇上的日子,我从孤独园旁边经过听到了他在叫园中的孩子认字……”
又接着拿起另外一张,“我竟在布庄里撞见了他,他买了好多布匹,想来是用来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裁制新衣的……”
宋朝月翻了很多封,最后落在了一张写着嘉和二十六年十一月初六的纸上——那是她病好被父母接回家的前一天。
“我又去了镇中,他好像还是没回来。自从上次在桃枝村见过他后,他好像便消失了,或许是回家去了吧。不过当真是可惜,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又该去哪儿找他呢?”
看着这几年前自己所写的手札,宋朝月的眼角湿润起来。
忆起那天听到的话,宋朝月突然将这盒子给合上,突觉烦躁,将匣子扔到地上,激起微尘。
那日见孟祈久久未归,她担心,便站在门口等他。
过了许久,终于等来一辆自黑暗中驶来的马车。
马车稍稍在府门前停了一下,然后,她便清晰地听到了孟祈的声音。
那一句“臣早已在多年前立誓,此生绝不娶妻”就这般凑巧地钻进了宋朝月的耳朵。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早便有过誓言。所以自己问他,他才不敢回答。
宋朝月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这么多年的惦念与期盼被孟祈说出的那句话烧成了灰烬。
他们之间,永无可能。不仅是隔着世俗之见,更隔着孟祈的心。
他不会喜欢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宋朝月自嘲地笑了笑,回头看着那被扔在地上的匣子,复又将其捡起。
她劝自己:这匣子是她与小步友谊的见证,至于里面的东西,随它去吧,反正自己不会再将这东西打开了。
她开始下定决心,要好好开始重新生活,要忘了,惦念了六年之久的他!
第43章 孤独园
“月丫头,你回来啦!”
“这不是小远家的闺女吗?”
宋朝月吃完早饭出门,便有不少同村人跟她打招呼,他们待她依然如旧,亲切而又热络。
“小月牙,好久不见!”宋朝月远远瞧见有一个人正在同自己打招呼,她眯着眼细看,却也没认出这人是谁。
那人走到宋朝月跟前,指着自己说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宋朝月定睛一看,这个人不是她家隔壁的阿大叔嘛,怎么如今穿得这般好了?
后面跟这阿大叔聊了两句,她才知道,原来阿大叔这两年做了些生意,赚到了些银两,所以如今这衣着打扮才如此不同。
两人说话间,宋父也从院中走出,重见阿大,他也是喜出望外。
两人是一道长大的发小,可惜宋远考取功名外出做官,此后二人便鲜少能见。
听阿大叔说,今年他还在镇上买了一处小院儿,撞见父女二人,说什么都要邀请他们一家去镇上参观参观自家的新房子。
宋父并不推辞,迫不及待地对旁侧的女儿说:“去叫你阿娘和阿弟,咱们去镇上阿大叔家。”
宋朝月跑进院中,发现阿娘出门去了,阿弟也不在。
事不宜迟,于是乎宋父决定就他们父女二人前往。
两人坐上了阿大的马车去往山白镇,宋朝月一小辈在旁,也插不上话,只能默默掀开车帘看着窗外。
沿途的风景还是没怎么改变,这条路还是宋朝月常与阿奶去镇上卖茶叶的路。
越过一个山头,宋朝月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村落,他们已经到了桃枝村。
她不由得想起了孟祈。
不是决定不再想他嘛!
宋朝月企图将早已刻在心里孟祈的模样赶出去,可越想控制,回忆便越发来势汹汹。
“烦死了!”她暗自烦躁着。
旁边正热络聊着的宋父和阿大叔一下闭上了嘴,还以为宋朝月是在嫌他们聒噪。
阿大叔尴尬地挠挠头,嗓门立刻小了,“月丫头,那我同你父亲小声些。”
意识到自己的话被误解,宋朝月忙解释说自己并非说的是他们,只是自己想起了一件烦心事。
可即便如此,宋父和阿大叔聊天的声音还是小的许多。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山白镇上。
镇上自然是比村子里热闹许多,来自镇周遭村里的村民都在此处买卖货品。
马车停在城中一处小院儿里,宋家父女二人一下马车,便见到了阿大叔的媳妇儿,还有她家小女儿。
阿大叔的媳妇儿很热情,见到宋远和宋朝月,立马放下手中的扫帚要去买肉给客人做好吃的。
宋远客气半天而不得,只能由着她去。
阿大叔总共一儿两女,儿子比宋朝月大几岁,大女儿比宋朝月小两岁如今已经出嫁,而今就剩下一个十岁的小女儿在家中。
阿大叔端来一碟花生米,要同宋父喝酒。
宋朝月觉得无聊,主动去找她家小女儿搭话。
这小姑娘正坐在一个小矮凳上,宋朝月也搬来一个小凳坐在她旁边,温柔地问她:“林林,你还认得我吗?”
林林有些害羞,回她说:“我记得,你是我家隔壁的月姐姐。”
她认得自己!这叫宋朝月很是高兴。
同林林说了一会儿话后,这小姑娘便又同她熟络起来。
只是待在这家中光说话也实在无聊,宋朝月决定带着林林出门逛一趟。
她同父亲和阿大叔知会了一声,便牵着林林出门了。
林林话不多,只是偶尔主动跟宋朝月说两句,其余时间都是宋朝月主动同她搭话。
“林林,镇上那家许记面馆还开着吗?”
林林小脸皱着想了想,回说:“这许记面馆今年过完年便没有再开了。”
宋朝月有些惋惜,这面馆从前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无论是在望村养病的两年,还是之后每年回家省亲,都会来这家面馆吃面。
面馆也没了,从前跟小步和阿奶在这里的记忆也没了。
林林偷偷抬头观察她,心思敏锐地她见月姐姐难过,道:“没关系的,月姐姐,这镇上又开了一家新面馆,不比许记面馆逊色!”
宋朝月笑着捏了捏林林肉肉的脸颊,昂起头指着前面,“那好,月姐姐便请你去那家面馆吃面!”
林林一听分外开心,牵着宋朝月往那家面馆走。
这面馆是新开的,味道确实很好。
不过没尝到惦念了许久的味道,宋朝月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镇子不大,回阿大叔家的路上,宋朝月又经过了孤独园。
这地方早已荒废多年,爬山虎已经长了满墙,墙壁隐有将要垮塌的迹象。
宋朝月在此处停住了脚步,仿佛又听到了里面孩童的嬉闹声以及孟祈教他们识字的声音。
想到自己从前每次来镇上都会跑来这里看,可是这么多年,自己竟是未曾进去过。
这孤独园的门被锁着,从来是进不去的。
可今天,她偏偏鬼使神差地推了一把,这被风雨侵蚀的锁头便这般断掉,门被打开来,发出经过岁月磋磨的吱呀声。
在孟祈离开后,这孤独园没能撑过一年,便就此关闭,里面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们也不知去到了何处。
院子里长满了快及人高的杂草,宋朝月想进屋内看看,遂跟林林讲:“你且在门口等我,我进去瞧一眼。”
林林乖乖点头,就坐在进门的门槛上等着宋朝月。
宋朝月扒开丛生的杂草,进到堂屋。
堂屋内摆着一个书架,上面的书泛黄得不成样子,轻轻一碰便要掉渣。
宋朝月拿起一本还算看得过去的书,拿得远远地轻吹掉上面的灰尘。
书页已经残缺,叫宋朝月对其名字不得而知。
她打开这本灰扑扑的书,翻了几页,发现上面写了一句话:吾心之志,海晏河清,众生安宁。
她的手顿住,片刻后将书合上,去到旁边的厢房。
厢房没有锁门,里面摆着很多小床,是那群孤儿所宿。
宋朝月将这院中每间屋子都看了一下,又穿过那一大片杂草,牵上林林回去了。
进了阿大叔家,他媳妇已经在厨房做饭,香气飘得满院儿都是。
宋朝月心虚地看了眼林林,不知道自己一会儿该如何吃下这饭。
林林也知道这样会被责骂,小声地问宋朝月:“月姐姐,怎么办?”
宋朝月捏了捏她的手心,对她小声说:“咱们一会儿多少吃点儿。”
林林点点头。
阿大叔媳妇儿做了一桌子菜,宋朝月才将端起碗,便见她不停地往她碗里夹着菜。
宋朝月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叫苦连天。
她怎么就嘴馋在外面吃了一碗面,可又不敢说,怕被父亲责骂。
于是,她只能将这碗如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饭菜给吃下。
待到吃完,宋朝月感觉自己那些饭菜都快到了自己嗓子眼儿。
到了下午快回家之际,宋朝月仍感肚中不适。在宋父叫她回家,她站起的那一瞬,一下弯腰全吐了出来。
宋父吓坏了,阿大叔一家也吓坏了。
宋朝月捂着肚子不断呕吐的难受样,可叫宋父担心得不行。
他接过阿大递来的一杯温开水,拍着女儿的背给她顺气。
宋朝月以为自己吐完了,接过那杯水想要喝下,谁知杯子才到嘴边,便又吐了出来。
见此情形,宋父赶忙拉着宋朝月去城中药铺看病。
阿大叔的媳妇儿也自责极了,还以为是自己做的饭菜不好,这才弄得宋朝月生了病。
宋朝月半躺在药铺的长椅上,这才虚弱地说出了原因。
阿大叔在旁边无奈道:“丫头,你说你在外面吃了说一声不就好了,我们又不会怪你。”
宋朝月惭愧地说道:“我这不也是怕浪费,辜负婶子的嘛。”
几个长辈俱是摇头叹了一口气,这傻丫头啊!
药铺的老医士给宋朝月开了几副药,又给她施了好几针,这才叫胃里消停了不少。
不过暂时还是不能回家,需再多观察一会儿。
宋父觉得过意不去,不想再麻烦发小两口子,骗他们说父女二人拿上药后便回去了,况且林林一个人在家,得叫夫妻二人赶紧回去陪她。
阿大两口子走了,宋父一人在这里守着女儿。
宋朝月躺在床上,喝下苦涩的汤药后,脸色渐渐有了好转。
到下午晚膳时分,她见父亲仍旧寸步不离地守着,担心他饿肚子,同他说:“阿爹,我腹中空空,想要喝点儿粥,你去给我买些,顺带你也吃点儿东西吧。”
宋父肚子恰巧叫了叫,中午那时女儿吐得直冒酸水,而今确实也需食些东西填肚。
他同那老医士嘱托了一句,便出门去寻饭馆买粥了。
宋父离开,吐得脱了力的宋朝月便再没人同她说话,没过多时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然才将闭眼,便听到一阵哀嚎。
“哎呦,你轻着点儿,我的腿啊!”
谁啊,宋朝月探出了头,便见老医士蹲在地上轻按着一个人肿如鸡蛋的脚踝处。
她恰在此刻抬眼,正好就撞上了宋朝月探寻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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