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禁足,她作为三皇子生母,升云军主帅钟家的女儿,自然知道为何。
升云军被人所害,从前那些伴她长大,教她骑射的叔伯死了好几位。
三年前得知这个消息后,她有足足半年能未能安眠,每日入梦,都能见到那三万军士的因饥饿与寒冷而无力叫苦的样子。
她恨,恨不得能生啖这罪魁祸首的血肉。也恨,陛下未将此事彻查。
三年后,事情真相终于重现于世间,她也从儿子口中得知,当年导致这升云案的,就是许国舅,以及他身后的皇后太子一众。
她出身不比许皇后差,每每被她以皇后之名所压,都叫她苦闷不已有只觉有气无处发,有力无处使。
而今太子一党被查,可算是叫她出了一口恶气。
她与褚临都将这次当作扳倒太子一党的绝佳机会,他们,必须要添上一把火。
“娘娘,太子被从玉华殿放出来了。”
“他如何了?”
“瞧着整个人都没了精神,走路都是晃荡的。”
慧妃沉思片刻,将人给好好放出来了,这是为何?
她突然有了一个可怖的想法,陛下不会为了保全皇家颜面,放过太子吧!
不行,她必须要去做些什么。
她立马写了一封信,送到了宫外的骠骑将军府与三皇子府上。
—
广闻司内,孟祈也收到了来自褚临的信。
他将心展开,看一眼后便将其焚尽。
果不出他所料,即便如此铁证如山,他还是想要保住太子。
“怎么?宫内有消息了?”张继走了进来,为了将那些东西送去宫中,他可整整安排了一夜未睡。
孟祈点头,顿生一计,“师父,咱们的文书太多,还未整理好对吗?”
张继起初还没有理解到孟祈的意思,回他说:“都好了,我整理带人整理了一夜,马上……”
然他还未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这个徒弟在打什么主意。
他不想就这般将证据交出去,即便索要之人,是这大衡的一国之君!
“孟祈,陛下多疑,若是……”
孟祈抬眼看师父,眼中满是质疑,“师父忠心,但是陛下难道就少了对您的提防吗?”
张继被问得愣住了,他这一生,从未做过背主之事,可即便如此,嘉和帝仍旧对他有所保留。
不被完全信任之人,昨日却被赐了一个忠义之臣的字,每每看来,都叫人觉得是讽刺。
这一箱箱证据终究还是被推迟送入了宫。
未过多时,笙歌城中舆情渐起,当年升云军饿死几万人一事的又再一次在城中激起波澜。
他们不知从何处听说,上面决定彻查此案,也不知从何听说,广闻司抓住了案件相关者,据传就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待到张继在两天后将那些证据送入宫中后,城内已是喧哗一片。
这死的升云军将士里,有不少的家人还住在笙歌以及周围的城镇,他们围住了广闻司,也围住大理寺,要求公开审理此事,还无辜而死的将士一个公道。
金府。
金盛听闻此消息之际,正在用膳。
他一想便知这事定是褚临在背后捣鬼,他知道,陛下想要保下太子,所以才煽动百姓,要将这案子公开审理,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无所遁形!
太子出事,作为自小教导他的老师,他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他连忙唤来自己的夫人,同其叮嘱了一番,饭都没吃完便离席而去。
广闻司被百姓日夜围住,依张继令,所有人都不得外出。
他们看似被困在这司内,实则静观其变,等待着后续发展再依况而行。
孟祈闲来无事,在这广闻司四处闲走。
他见到了正蹲着马步的傅重华,这孩子,明明都双腿都抖得不行了,却还是咬着牙挺着。
见到孟祈,傅重华汗如雨下的脸上立马有了笑意,不过仍未起身。
孟祈走到他跟前,问他:“是何人叫你在此处扎马步的?”
“回副使大人,是云大人。”
云方。听到这个名字,孟祈轻啧了一下,这人,不好好看着傅重华这小子练功,又干什么去了?
“行了,你先起来。”
傅重华听话站起,浑身酸痛不已。
孟祈看着这孩子,他是自己带回来的,根骨颇有灵性,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也肯吃苦,一年过去,已然长进不少,而今比某些进了广闻司两三年的人功夫底子更牢。
他就这般看着他,迟迟不说话,傅重华还谨记着云方交给自己的任务,还需得练一个时辰的拳。
于是他同孟祈道:“副使,如若无事,我便先去练拳了。”
傅重华转身告退想走,孟祈却叫住了他。
“从今往后,如果我在司内,你便到后院寻我,我亲自教你。”
傅重华又惊又喜地转身,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好!多谢副使。”
“该换个称呼了。”
傅重华听到孟祈此话,显然愣了一下,随即脑袋转过弯来,双膝跪地重重向孟祈磕了一个响头,“多谢师父!”
“行了,去练拳吧。”
傅重华高高兴兴去了拳场。
孟祈又一人走去了广闻司前院,正见孟梁从外面办事回来。
他一见孟祈,便神神秘秘将他拉去了后院。
等到四下无人,这才出言道:“主子,金家派私兵往随州方向去了。”
孟梁观察着孟祈,等待他说话。
岂料,孟祈一句话都未说,便扒开站在自己身前的孟梁,兀自冲出了广闻司。
随州,泗水城,金家派人去往那处,只有一个目的,他想抓住宋朝月,以此为胁!
第46章 再赠你一颗糖
孟祈骑马到了永奚街口,堵在街口的百姓一见有人骑马而出,立马跪地大喊,央求广闻司彻查升云案。
见那群于寒风中坚守的百姓,孟祈的脑袋一下清醒了许多。
他勒住马缰绳,调转马头,复又返回广闻司。
云方正要出去,撞见师兄,问他:“师兄,你这是去了何处?”
“没去。”
云方狐疑地看着师兄从自己身边掠过,如同一阵风。
盯着孟祈的背影,他站在原地咬住指尖,稀里糊涂的。这个没去是什么意思?没去哪儿啊?
其实孟祈说的没去,就是哪儿都没去。他甚至只在永奚街跑了一趟,复又折返。
孟梁在后院,见到孟祈,还以为自己昨日一夜未睡累糊涂了,听见孟祈说话,这才清醒过来。
主子怎的这么快就回了?
孟祈进了自己在广闻司的小屋,出声唤孟梁一道进来。
孟梁进屋,顺带关上了门,问说:“主子您怎的回了?”
“我若已经知晓,那么褚临不会不知道。”
原来是这般,那便省得自家主子再忧心了,孟梁也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桌边,不过仍有一事不明。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三殿下喜欢上那宋小姐。
这城中样貌姣好、家世显赫的世家小姐如此之多,可他偏偏一个都瞧不上。
为他已经二十二岁仍不娶妻一事,慧妃为此事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软硬皆施,还是无用。
可在见过宋朝月几面后,他便生出了如此情谊,这其中,总叫人觉得不简单。
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测,遂问孟祈:“主子,您说……会不会,褚临很多年以前便见过宋朝月,从此情根深种。亦或是,在国公府对她一见钟情。”
不过很快,孟梁就否定了后面一种想法。
跟在孟祈身边这么多年,他对褚临的性格也有所了解,他不是一个会随意喜欢上别人的人。
要获得他的信任与青睐,要获得他的真心以待,需得付出很多很多东西。可很显然,宋朝月从未如此待过他。
孟祈静坐着,听孟梁在旁说话,脑中不断盘桓着一事。
今年是嘉和三十年,前世所有之事都在一件件重演。
这之中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与宋朝月相关的种种,包括他在泗水由宋明泽带着提前寻到了窦洪雪,也包括在山泽城与宋朝月有了交换让其助自己搜集证据……
这些事情的提前完成,叫孟祈也提前几月返回了笙歌。
原本前世,他是要在山泽城待到嘉和三十一年二月初才受命回都城的。
这一世每一件事情都在重演,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死后的重生,叫事情发展变得更加快了些。
他都没死,宋朝月更不会死,褚临也不会叫她死。他如是想着,心却飞往了住了几个月的泗水城。
-
三皇子府中,果不出孟祈所料也收到了金盛派兵前去泗水城的消息。
他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可宋家自孟祈回城离开那日起,便被他围得更加密不透风。
宋朝月身边,更是潜藏着十几个侍卫时刻看护着。
没有人可以撼动他要扳倒太子的决心,也没有人,可以动宋朝月!
他眼中射出寒芒,从前那个为人亲和的三皇子在此时似乎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收敛野心,用尽手段也要登上那至尊之位!
其实不是褚临变了,而是他本就时刻戴着一个面具。
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升云一案越闹越大。
朝堂之上,大理寺卿跪在皇帝面前叫苦连天。说那群百姓已经阻拦了大理寺的正常运转,可他们又未曾触犯律法,所以大理寺便不得抓人,只能上明台殿恳求陛下定夺。
嘉和帝两只耳朵听着,眼神却一直落到自己的三子身上。
“老三,你说,此事该如何?”他叫褚临出来。
褚临不卑不亢走了出来,眼神还始终带着挑衅地看向褚季,他转身面对父皇,砰一声跪地,悲怆不已,“父皇,儿臣恳请父皇顺民心、听民意,彻查升云案,给三万众将士,也给全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三皇子在大殿之上恳求陛下查清此案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笙歌,太子颓废地坐在偌大的东宫里,恐惧而又无措。
他五岁被封为太子,而今住进这东宫已有二十余年,他不想被废黜、也不想自己的母家彻底倒下,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走到院中,掬起放在缸中的凉水扑到脸上,浑噩的脑子这才清醒了许多。
可清醒过后,又是数不尽的痛苦。
母后已被软禁,舅父也被禁止入朝。
所有人都等着嘉和帝下一步指令,只要一声令下,他太子一党,一个都逃不过。
终于,在那些证据被送进宫中的第十二日,皇帝下了一道御令,要求各司各部协理广闻司,彻查升云案!
远在泗水城宋朝月也从街上听到了消息,她由衷地为孟祈感到高兴,高兴于他所做之事终于没有白费。
升云一案,牵涉众多。
为了这一案,广闻司倾巢而出。
证据已经尽数掌握,只待抓人。然这案子牵涉的人实在太多,为了抓相关之人,广闻司还从禁军借了几千人,奔赴全国各地。
山泽城算是在左河的控制下,算是金盛的老巢,那处,由云方亲自带人前去。
他带人进了左府,本想将这位重犯押解回笙歌。
谁料他一迈进左家厅堂,便见左河悬于横梁之上,脸因窒息而发紫。
左河上吊死了。
云方站到他自缢而踢到的凳子面前,对着这个死人说:“跟错了人,做错了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畏罪自杀之人云方见得多了,他听着手下人来禀,说是左家之人皆死,只留下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云方接过这哭啼着的婴孩,才将降世,便因祖父牵连没了父亲母亲。
他看着哭得皱巴巴的孩子,突起恻隐之心,却又很快将这恻隐之心按下。
他至今仍记得师父同他说过的一个故事,说是先朝有一位罪臣被株连九族,他全家尽数被杀,只剩下了一个不到三岁的幼童,那日执行命令的将军见这孩子年幼,实在不忍心,遂偷偷将他放了。
到最后,这幼童便成了颠覆这先王朝之人,这人就是他们大衡的开国皇帝褚寰。
这个故事,成了广闻司每一个人都耳熟能详之事。
为防此类事再次发生,无论如何,要斩草除根。
这孩子,即便尚在襁褓,也绝留不得。
一位又一位与升云案有牵扯之人被抓了出来,到最后,只剩下了许国舅和金太傅。
许国舅由张继带人去抓,而太子太傅,便交给了孟祈。
孟祈金府时,金盛已经脱下官服官帽,跪于府内天井之下。
北风呼号的冬天,已年过六旬的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白发也不再遮掩,一根根跑了出来。
见到孟祈,他释然一笑:“我输了。”
孟祈对他生不出一点儿可怜来,当年的金科状元,以一篇策国论名动天下。
文中尽是大衡之社稷民生鞭辟入里的分析与深刻的建议,从这篇文章里,人们仿佛可以洞见,未来又会有一位为民生社稷在朝堂之上直言进谏的良臣。
可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位十八岁便入金殿的少年已然忘了初心,他忘了,十八岁的他,也曾想要让大衡变得更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孟祈听见金家的人在后面哭嚎,她们都知道,自家老爷马上就会被抓走,很快,就会死在广闻司的刀下。
金盛身体年迈,嘴唇被冻得乌紫,可他仍旧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甚至同孟祈提出了要求,“你叫你手下人都下去,我有一事,只同你说。”
孟祈站在他面前,听到这个要求后,脑中纠缠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想法。最终在权衡利弊后,他选择叫孟梁带着人下去。
孟梁上前一步,鲜有的对孟祈的命令产生了质疑。
所有人都撤走,万一金盛做出什么鱼死网破之事……
见孟梁迟迟未动,孟祈看他一眼。对方便不再僵持,领着人退出了这院中。
金盛见状,松了一口气般的笑了。
他对着孟祈说:“孟祈,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像唤小辈一般朝他挥挥手,叫他过来。
孟祈不着痕迹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短匕,看了金盛一眼,突然想起了自己很多年前第一次见金盛,那时他才十岁,金盛还没有如今那么苍老。
他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糖递给孟祈。
孟祈蹲到他面前,侧耳过去,金盛有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再赠你一颗糖,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前世死了一回,孟祈对许多事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不喜不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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