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潇洒起身,脚下生风地走出了凌霄阁,对着身后不知何时赶回来的光景说道:“随我去明台殿,还有,叫谷禄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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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奚街早已是物是人非,广闻司的主司不再从广闻司人中选拔,而是派来了一位从未与广闻司有过交集之人——谷禄。
在他来之前,广闻司的人从来没有听到过谷禄这个名字。
他并不混迹于朝堂,亦不游走于江湖。这么一个人,突然就成为了广闻司主司,其来路一时众说纷纭。
他来的第一日,并没有多做什么,只不过见了广闻司中的一个人,其中一个,便是被孟祈带回来的傅重华。
谷禄坐在广闻司主司的位置上,深黑的瞳孔里藏着对傅重华的试探:“你今年,多大了?”
傅重华跪地恭敬回道:“回主司,重华十一岁。”
“年纪这般小啊。”谷禄眼珠一转,握拳便朝他袭去。
突然的袭击,最能测出一个人真实的本领。
只见傅重华被拳风逼得后退了两步,然后伸手将谷禄的拳接住。借着对方的拳力,他灵巧的身子腾一下攀上眼前的男人,双腿以迅雷不已掩耳之势钳住谷禄的咽喉处。
谷禄将其奋力一甩,本以为对方会重重地摔倒地上,谁料他竟如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地,一个翻滚,状似即将狩猎的豹子一般背部拱起,似乎随时都要进攻。
这孩子,武功已经超越了广闻司内很多成年的狼卫,假以时日,恐怕又是另一个孟祈。
他笑着,拍了拍手,“看来,你是孟祈亲手教的。”
傅重华晃了晃脖颈,眸光随之一转,“我不是他教他,将我带回来后,他便从未管过我?”
“嗯?”谷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旋即看到傅重华眼中带着的渴望与野心,他突然意识到,这孩子,或许是跟他一样的人。
出身低贱,为了向上爬,可以不择手段。
他自己给褚临在暗地里当了这么多年的狗,如今,总算是得见天日了。
谷禄走过去,拍了拍傅重华的肩膀,“好好跟在我身边,保不齐,你会是下一任广闻司主司!”
傅重华一喜,连忙跪下向谷禄表忠心:“多谢主司!重华定不负主司厚望。”
进来传褚临消息的狼卫看到这场景,心底是藏不住的鄙夷。
他们广闻司如今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这从前被副使救下的小子竟然这么快就急于效忠,他当真是替孟副使不值得。
谷禄没有看到递信这狼卫的眼神,他接过褚临要他即刻赶赴明台殿的命令,看了眼,毫不迟疑地动身朝宫内而去。
他到时,正看见褚临站在前些日子褚季吊死的那根金丝刻字横梁之下,仰着头脚步不断挪移不知看着什么东西。
见谷禄来,终于是收回视线,坐在了龙椅前的白玉阶上。
谷禄恭敬站在他对面,静候吩咐。
“谷禄,你说,那些藩王世子该怎么办啊?”他转着手里的菩提子手串,眼睛一直都没有看向谷禄。
“自然是以世子为质,要挟各位藩王。”
“我突然觉得这个主意不太好。”褚临边说,边站起朝那把龙椅走去。
他慵懒地坐在那把椅子上,朝前探头,盯着谷禄说:“我想用北苍王世子,换一个人。对了,如果一个不够,再加一个,加一个傅重华,我不是听说孟祈待他极好嘛。”
谷禄不知褚临想做什么,他谨慎地问说:“不知陛下,想要用这两个孩子换什么人。”
“当然是换宋朝月了,如今我什么都有了,却独独没有我的桑桑。”
谷禄弯下回话的身子一瞬间有些颤动,眼珠子也开始骨碌碌地转起来。
傅重华就不说了,这人或许对孟祈的作用没那么大,可是北苍王到如今都按兵不动,他们定筹谋着下一把大棋,若是让将那褚玉珩交出去,往后不是少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筹码?
毕竟,那北苍王跟其他几位藩王不同,他与其王妃感情甚笃,并且,他们夫妻二人成亲这么多年还是只有褚玉珩这一个儿子。
褚临久久未得谷禄的答,有些不耐地问说:“怎么?你可是觉得此事不行?”
谷禄答道:“陛下之意,无敢不从,只是臣觉得,此事或许还需从长计议,以手中的筹码,换取更多的东西。”
褚临打了个哈欠,又站起来走下方才坐着的白玉阶,“你派人给我送信到凉城,还有,准备给我将人给接回来。”
谷禄见褚临要离开,终于是站直了身子,可他心中却还有一事不明。
于是鼓起勇气问褚临:“陛下怎知北苍王愿意换?”
褚临笑了笑,回头看他,“不是他们愿不愿意换,而是桑桑愿意自己来。”
第107章 忘年交
随着冬天逐渐脱离凉城,凉城总算是恢复了些原本的样子。
宋朝月开始着手打理起了苍州的铺子,闭店这么久,华家北边的生意几乎半年没了营收。
苍州的生意繁复错杂,从前一切都是吴平在管,如今她突然接手,竟是有些忙不过来。
夜深露重之时,她还在挑灯看着账本,前些日子被接来的阿罗也在一旁帮她整理着账本。
宋朝月右手边的桌面放着一壶浓茶,她便靠着这东西来提神。
饮完一杯又一杯,可眼皮还是止不住地打架,上眼皮和下眼睑像是被浆糊粘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阿罗一直陪在旁边,她也撑不住了,先于宋朝月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此时还强撑着不肯睡的宋朝月在书房的柜子里拿来一条毛毯,搭在阿罗身上。
即便已经春末了,凉城的天却也还是冷,屋里若是不烧炭炉,必定冻得不行。
阿罗睡在一旁,起了微微的鼾声。
宋朝月走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打起了半桶凉水。她将装着凉水的木水桶放到水井凸起的边缘上,双腿岔开,腰弯下,掬起一捧凉水朝脸上扑去。
“唔!”一捧凉水,宋朝月便立时清醒。
她晃了晃脑袋甩干脸上的水滴,赶紧跑回屋中用一条干燥的巾帕将脸上余下的水擦干。
人清醒了,又开始伏案算账,回复苍州各城掌柜们的来信。
将要紧的事情忙活完,已经是半夜。
宋朝月也懒得回房,又从柜子里扯出来一条与阿罗身上那条一模一样的厚实毛毯,亦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待到鸡鸣声起,太阳好像一个鸡蛋黄一般慢慢从东边升了起来。
宋朝月打了个哈欠,眼角边跟着挤出几滴泪,再看向不远处的椅子上,阿罗已经不见了。
趴在桌子上睡了好几个时辰,宋朝月感觉着从自己腰到肩膀那一块都好似被人揍过一般酸疼。
再也不宿在书房了。她在心里想。
裹着毯子,她推开了桌案正对着的那扇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也在此刻照了进来,正铺在宋朝月的脸上。
和煦温暖的光,带着凉意的风,宋朝月半眯着眼睛,余光瞥见一春色,原来是院里那棵槐树发芽了。
她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枯黄的枝丫上吐出嫩嫩的新芽。
宋朝月笑着看向蔚蓝的天空,这才真的感觉到,春天来了。
“宋!朝!月!”宋母站在槐树正对着的垂花门那处,朝女儿吼道:“你看你身上那条毯子,都拖到地上了!”
宋朝月低头一看,果然,毯子长长的一截耷拉在地上。
她调皮地吐了下舌头,连忙将拖在地上的毯子提起,一溜烟儿地跑进了书房。
宋母手里提着一个老南瓜,摇头无奈道:“昨夜定是又宿在书房了。”
听见宋母的吼声,在小厨房烧水的阿罗自然也知道自家小姐醒了。
她将才将烧开的热水倒进盆里,又往盆里舀了半瓢凉水,再伸手进去试试水温。
嗯,差不多了,可以给小姐端去了。
水端进书房之际,宋朝月还倚在墙边看那棵槐树,仿佛她只要多看两眼,这槐树便能长快几分似的。
“小姐,快洗漱了,今日您还要不去巡店呢。”阿罗免不了提醒自家小姐一句,这段时间,可有得她忙呢。
“好了好了,知道了阿罗。”
这阿罗,是越来越唠叨了。
阿罗不说话,笑着看宋朝月洗漱。
随她回寝屋换了一身新衣裳后,宋朝月便领着阿罗到了前厅用饭去了。
宋母起了个大早,忙活了一桌子早膳。宋明泽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家了,这饭,也就一家三口人用。
宋朝月嘴里喝着豆浆,吃着一个小肉包子,对着母亲说:“阿娘,待我去寻一个泗水的厨子来,您天天这么累,我心疼。”
江念也在吃着东西,她又出言拒绝:“找什么啊,阿娘不累。”
宋朝月没有再说,心里却更是坚定了要找一个做遂州菜的厨子。
主仆二人用完饭,朝凉城中那家糕点铺子走去。
糕点铺子还在采买食材阶段,米、面、芋头、小麦……正一筐一筐地搬进铺子里。
店掌柜见他来,又递上了这段时日采买的账单。
一见到账单,宋朝月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可又不得不接下。
走出铺子的时候,宋朝月不住地埋怨道:“阿罗,你说华家开这么多铺子干什么?”
阿罗手里吃着一个方才街边买的煎饼,嘴里含糊不清:“小姐,生意做得广才有钱赚嘛。”
宋朝月当然知道,她不过是随口说说,如果不是华家有那么大的生意,她每月那么多的月钱还不知道从何而来呢。
两人朝另外一家铺子走去,途中经过州府的府衙,宋朝月盯着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时阿罗的糕饼已经吃完了,她狐疑地问宋朝月:“小姐您站在这儿做什么?”
对方转过身来,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双手握住她的手臂,前后摇晃着说:“阿罗,我知道该找谁帮我一起看账本了。”
下午,宋朝月背着一个大书箱出现在了府衙门前,门口的衙役见他,一直劝道:“宋小姐,您不能进去,宋小姐这样不合规矩啊。”
宋朝月不愿听,固执地要往里进,“哎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们就让我进去嘛,我又不将吴平给放出来,我跟他一起待在牢里就行了呀。”
衙役听罢,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谁家正常人要去找犯人一起看账本儿啊。
突然,这两个衙役见远方来了一人,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朝那位老人家投去求救的目光。
荀康时自然是收到了,他眨巴了几下他那圆而小的眼睛,走到宋朝月身边,热切地问说:“宋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呀。”
好,这苍州刺史来了,她便不打算为难这两个小衙役了,转而去为难这位老刺史。
“是这样的,刺史大人。最近凉城百废俱兴,华家的铺子尽数在重开阶段,我一人实在忙不过来,我想着,从前吴平是管这些事儿的,我来,是想叫他同我一同看看账本……”
宋朝月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双杏眼就这么一眨不眨看着荀康时,希望他能放自己入牢中。
荀康时边往府衙里进,宋朝月像一个跟屁虫一般一直在他身后念念叨叨,弄得这老头子都心烦了。
最后,还是松了口。
“那行,宋小姐要切记,不可将他放出来!”
宋朝月满口应是,终于是从荀康时那里拿到了吴平那牢门的钥匙。
吴平牢狱在靠近大牢门的地方,有人进出大牢,吴平便能呼吸得到几分新鲜空气,看得见几分天光。
宋朝月来时,他靠在墙边的榻上打盹儿。
牢门被宋朝月用钥匙打开,那锁就被虚挂着放在门上,形同虚设。
“吴平,吴掌柜,我来看你了!”宋朝月小声唤着他,害怕惊扰了他的美梦。
吴平睁开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宋朝月怎么会在这儿,竟然还背着那么大一个书箱。
“宋小姐?”
“是我,吴平。”宋朝月在吴平的帮助下,将背上沉重的书箱取下,放在地上之际还发出一声闷响。
吴平轻轻掂了一下那书箱,这么重,这宋小姐背的是些什么啊?
见吴平疑惑的眼神,宋朝月开口向他说起了近些日子苍州的情况,最后,无比真挚地问吴平:“吴平,我知道你虽然现在不再为华家效力,但你从前是华家在苍州的大掌柜,知道的想必比我多得多,我来,是想问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这话说得诚恳,句句入心。
吴平看着她,很快就答应了,常在这牢中,孤苦寂寞,有个人能常来陪自己说说话也是好的。
就这般,宋朝月每两三天来一次,每一次都带来的账本越来越少,在吴平的帮助下,她开始渐渐熟悉了苍州的每一笔生意。
立夏那一日,宋朝月一如往常背了个书箱,不过这书箱较之第一次要小上了许多。
一进牢门,宋朝月便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
吴平帮她将书箱放下,她竟然还叫他小心些,莫要洒了。
吴平很是疑惑,洒了,账本还能洒了不成。
可是待宋朝月将书箱打开时,他却发现,里面装着的尽是好酒好菜。
宋朝月边将菜往牢房中的桌子上方,边说:“我听糕饼铺子里的掌柜说,今日是你的生辰,那咱们今日就不看账本,尽快吃些好吃的如何?”
她笑着,吴平的眼中却湿润了,一把年纪了,被抓进牢中时他没有哭,如今却为着有人惦念着自己的生辰而感动。
“多谢宋小姐。”
“不用谢,吴平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是我该感谢你呢。”
宋朝月摆好两副碗筷,要吴平赶紧趁热过来吃饭。
吃着这难得的美味,吴平被关在牢中的郁结都消散了许多,兴致上来了,还给自己和宋朝月各斟了一杯酒。
宋朝月正吃着饭,突见一酒杯到了自己眼前。
她酒量太差,几乎不饮酒。可是今日是吴平生辰,她不想扫了他的兴,于是端起酒杯,同他碰了一个,“吴平,祝你身体安康。”
吴平已经四十五岁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生生变成了忘年交。
几杯酒下肚,宋朝月便有些脑袋发晕。恰在此时,她是最不知打住的,竟是越喝越兴起,开始与吴平款天阔地,好不豪迈。
一大壶酒很快就见了底,吴平没喝多少,倒是尽数被宋朝月喝了去,他拦都拦不住。
到最后,宋朝月歪歪斜斜地倚在桌子边,嘴里还说着祝福吴平的话。
可吴平却是犯难了,这姑奶奶一会儿可要怎么回去啊。
他没辙了,唤来狱卒。
狱卒见状,亦是不敢动,又传讯去了府衙。
恰逢此时,孟祈正在府中同荀康时商议着在何处安放豢养军马的马厩,听见宋朝月在牢中喝醉了,他原本还舒展着的眉头一拧,旋即看向荀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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