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梁将她带进那件牢房之中,入目便见一个人像一块死肉一般被用铁链子挂起来。
他身上的皮肉翻滚,宋朝月见罢,一下没忍住,走出刑房干呕了一会儿,却只是吐出了一些酸水,只因她今日根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
孟梁在她身边劝她回去,宋朝月扶在墙上的手伸出一只,拦住孟梁叫他不要再劝。
“你在外面等我,别进去。”
宋朝月将刑房里的人赶了出去,孟梁候在门后,不时通过门上的小窗看两眼,生怕出什么岔子。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宋朝月将刑房里那根唯一的长凳拖到了这犯人对面坐下,丝毫不害怕弄脏她那身衣裙。
宋朝月来时就听了孟梁说,这人根本油盐不进,再严酷的刑罚他都死命咬着嘴唇。
如今这一看,果不其然,这人的嘴唇都咬开了一个豁口。
她微微仰头盯着这男子观察了片刻,年级尚轻,看起来不过应当不过二十岁,正是涉世未深的年纪。身材瘦削,并没有那些常年习武之人那般孔武有力。
这少年见面前这个漂亮女子一直盯着自己,盯了半天,都未曾开口,终于,他忍不住了,道:“要杀要剐随你便!”
他自以为气势汹汹,殊不知宋朝月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
她并不以为然,反而开口颇为亲切地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关你什么事!”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应当跟我阿弟差不多年纪,或许比他还要小些……”
宋朝月絮絮叨叨地说起她阿弟之事,弄得这被关的少年极为不耐烦。
“你知道吗?我跟我阿爹感情特别好,我从小贪吃又贪睡,我阿娘最看不惯我这个样子,总想要揍我,每每这时,我阿爹都会拦住我……”
那少年皱眉,怎么又说到她爹了,关他什么事啊,这女的是不是有病!
说着说着,她竟然还哭了起来。
少年不耐烦地吼她:“喂,你能不能出去哭,哭得人心烦。”
谁曾想,宋朝月竟然就这般真听了他的,走出去了。
少年的手腕和脚踝都被锁住,他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争吵声,似乎是有一个男子在说她添乱。
少年撇了撇嘴,他还以为这女子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这般。
没过多时,他便见宋朝月走了进来,不过是满脸泪痕。
宋朝月吸了吸鼻子,对着他说:“没事儿。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她这样子,告诉她也没什么关系。
少年看了他一眼,他这名字都还没用过几回呢,到时候下地府了人间多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也好。于是冷冷地回道:“闻枫。”
“闻枫?是哪两个字啊。”
才十七岁的闻枫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宋朝月,不再答她,他觉得,这女子脑子定然是不好使,他明明是参与劫持他父亲之人。
可突然间,他脑中的思绪便被外面的一阵打斗声打断,他听见短兵相接的声音。
紧接着,一根银针咻地一下从刑房门口的小窗里钻了进来,他见那银针射向宋朝月的后颈,他本欲提醒一下,那女子已经倒在了地上。
一群蒙面人出现在了刑房门口,其中一人手中握着斧头向那牢门上的锁狠狠砸去,可这锁实在坚硬,斧头硬是砍出了火星子,才将这锁头给砸开。
拿着斧头的那个男人走了进来,又死命砍闻枫手脚上的锁链。
有人来救自己了,闻枫一脸兴奋。
他垂头看向那正翘着自己手脚上铁链的几个人,高兴地问道:“是堂主让你们来救我了吗?”
那手持斧子的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闻枫,你现在别说话,我们几人得赶紧救你出去。”
当啷,终于是听到了锁链断裂的声音。
闻枫身上满是伤,已经走不得路了,拿斧子的男子将闻枫背起,然后飞外朝牢外跑去。
走出刑房的时候,闻枫还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子,她的身体已经没有起伏了,想必是死了吧。
也罢,如此这般,也只能怪她时运不济。
沿途,他看见看守牢狱的士兵尽数被放倒在了地上,他开口想问,却听到背着他的这位大哥气喘吁吁,于是便闭了嘴。
本以为能这般通畅无阻地逃出生天,他们到达门口的时候,好几十个闻讯赶来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位背着他的大哥一边用斧头接下对方的杀招,一边还要护着他。
“把他们拿下,不能让他们给我跑了!”其中一人发话,便见他们这群士兵又涌了上来。
“撤——”握着斧头的这人下了令。
于是闻枫便被背着朝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跑去,闻枫回头,还是看见有几人没能逃出来,被团团围住。
他被丢上马车,又有几人跟着跃了进来,马车飞快朝郊外方向跑去。
闻枫感觉自己的身上的伤口正剧烈痛着,拿着斧头的男子取下面巾,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闻枫兄弟,咱们先去郊外避一阵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闻枫忍着痛嗯了一声,继而问道:“那咱们方才被剩下的人怎么办?”
“后头再说吧。”
闻枫才进堂内不久,许多人他都不认识,如今马车内坐着的一车都是生面孔,他倒也不觉得奇怪。
“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才进九州堂没多久,还未见过大哥。”
这手拿斧子的男人笑了笑,没有答他,反而掀开车帘对着门后驾着马车的黑衣人喊道:“回去了,告诉宋小姐,该去九州堂了。”
此言一出,闻枫脑子瞬间转过弯来了,这群人诈他。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然方才拿着斧子的男子已经丢下了那斧子,在他颈间埋下一针,将他浑身上下只有一个眼珠子还能动。
“看来你们九州堂,不听话啊……”
第104章 打人
九州堂外,满地的鞭炮碎纸。
宋朝月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脚踏进那红色的纸屑堆里。随着她裙裾带来的风,红色碎屑轻轻飘起,又迅速落下。
九州堂内外处处热闹,宋朝月进去的时候,堂主夫人正在给府里的下人们发着红封。
宋朝月站在廊下,金妙竹站在院子里,两相对望,互相敌对。
“喂喂喂,你们什么人,赶紧给我滚出去!”
宋朝月带着人突然就闯了进来,在门口守门的九州堂小弟子根本来不及拦便这群人便冲进了堂内。
他这会儿急忙追进来赶人,可不能叫他们惊扰了堂主和堂主夫人。
跟着宋朝月走进来的孟梁将这几个小弟子一个背摔,便叫他们再不能动弹。
伴随着这几人躺在地上的呻吟,宋朝月冷冷开口问道:“我父亲呢?”
金妙竹又朝身边一个小丫鬟递出了个红封,嗤笑一声:“找爹找到我这儿来了,宋朝月你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把人带上来!”
闻枫被人从门外压了进来,此时,鹅毛般的大雪开始毫无征兆地开始落下。
“你说,我为什么找你,金妙竹!”
闻枫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他说不出话来,雪花从他衣服的破口处慢慢渗进去,冷得他打颤。
金妙竹睨了一眼闻枫,淡漠地挪开眼去:“这人是谁,丢到我九州堂是何意?”
将他扔上来的鬼禁行拔掉闻枫身上的银针,让他能够开口说话动弹。
本以为闻枫会开口指认,谁知他只是默默站起,好叫让自己的姿势不再那么屈辱。
宋朝月看着他的眼中带了几丝怜悯,是个忠心之人,只可惜,跟错了主。
“谁敢在我九州堂撒野,还敢欺负我夫人,当老子死了吗?”九州堂堂主胡祥从里面走出来,边走边吼,声如洪钟。
他走出来,见院里站满了外人,为首的是一个女子。她身后跟着的一群人,瞧来均非等闲之辈,武功恐怕皆在他之上。
他的气势一下有些弱了,在听到鬼禁行报出自己的名号之际,腿更是一颤。
他们九州堂何时又惹上了万鬼楼了?
这胡祥的语气一下软和下来,谁料,接下来踏入这九州堂之人,一个比一个更令他胆颤。
先是北苍王褚长陵、而后是带着面具手拿鬼影扇的万鬼楼楼主,最后一位是孟祈,胡祥很多年前曾见过孟祈,那时他骑着高头大马从自己身边掠过,那时的孟祈,还是广闻司的副使。
宋朝月见他们来,心里的底气又足了几分。
她默默退后,由着那万鬼楼楼主鬼柳上前说话。
“胡祥,你们九州堂与他人勾结绑架无辜之人,你不知情是吗?”
胡祥看了看鬼柳,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金妙竹,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是自己这个好夫人干的事儿,替自己惹上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粗声对她说话:“伏欢,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背着我绑错人了。”
金妙竹不肯回应,反而是转身要往里走。
里面突然跑出来一个孩子,睡眼惺忪,见到金妙竹,不自觉地攀住她的胳膊要她抱抱自己。
金妙竹嫌恶地看了这个不过一眼这不过两岁多黄发垂髫的小儿,“滚开!”
胡祥听见妻子这般对待儿子,一下怔住了。
紧接着,他听到方才的那个女子叫出了他夫人的真正名字,“金妙竹,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金妙竹果然站定,再转过身来时,整个人已经崩溃。
“我已经家破人亡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宋朝月一个箭步走到金妙竹面前,抡圆了胳膊朝她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紧接着她一把薅住金妙竹的头发,从牙缝里吐出来几个字:“你给我过来。”
鬼柳看见宋朝月一巴掌打向金妙竹,嘴里倒吸一口冷气,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被这么教训的。
“你看,这才是她的真面目。”鬼柳喃喃道,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孟祈竟也尤为顺畅地接过了话来,回了一句挺好。
褚长陵站在两人旁边,左看看,右看看,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正当他开口准备问的时候吧,便见宋朝月气势汹汹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说出一个地方,径直朝九州堂外走去。
“鬼禁行,把九州堂给我围住,今日,里面的东西就算是长了翅膀都不能飞出去。”
宋朝月说的这个地方在凉城南边的郊外,汇河流过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小桥,桥边有一座破烂的木屋。
宋远就被关在哪儿。
宋朝月他们赶到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她与鬼柳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便见他们的父亲宋远正睡在屋内的那一方小炕上,身上盖着一床厚棉被,炕头烧得正热。
宋朝月见父亲尚安好,眼泪如珍珠般滚落砸到地上。
“阿爹!”
宋远感觉自己迷迷糊糊正睡着,怎么突然听到女儿喊自己了。
他缓缓睁开眼,便见一个陌生的屋子里站满了人,而自己的女儿正靠在自己的肩头哭。
他想起来了,白日里他给女儿买蒸糕,还未穿出那条小巷子,便被人从后头捂住了嘴,过后……他就晕了过去,直到现在。
宋远看着外头一点点亮光,有些抱歉地说道:“都怪我,让你们没能过个好年。”
他紧忙站起来,笑呵呵对着寻了他一天的众人道谢。
随着他的动作,带出一直压在他身体底下的纸条。
站在父亲身旁的宋朝月将其捡起、展开:
桑桑,你最好还是主动回到我身边来,不然,我不保证下一次会发生什么。
宋朝月像碰到了尖刺一般将这张纸条丢在地上,背脊发凉,这个褚临,究竟要如何才会放过自己。
孟祈将这张纸条捡起,看了一眼,扔进炕头的火堆里烧掉,宋明泽伸手想去拿来看却已然来不及。
“走吧,先回去。”孟祈发话,所有人都往木屋外走。
宋明泽与先护送父亲阿姐回去,孟祈坐在方才宋父昏睡的那个炕上,抬眼看向孟梁。
孟梁立刻明知其意,主子这般一言不发看向他时,往往已经是怒火中烧。
他回道:“我这就带人去将他们铲除干净!”
孟祈点头,出了木屋过河以后,与孟梁分道扬镳,骑马准备回城内。
这时,孟祈看到了木屋后出现了一个黑影,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意为一种无声的警告,然后毫不犹豫地飞身上马离去。
这边,已经到达王府的宋远正在女儿的搀扶下往青禾院走去,卸下伪装假装才回来的宋明泽一见到父亲就开始嚎,被宋氏父女二人异口同声地闭嘴给堵了回去。
宋远先去母亲房中看了母亲和妻子,好生安抚他们一番后,用上了第一顿饭。
看着父亲狼吞虎咽吃着东西,宋朝月陷入了沉思。
宋明泽坐在她旁边,突然有些好奇,于是问道:“阿姐,听说你将那个金妙竹打了一巴掌,然后呢,你拉着她去后面说了什么,她怎么就肯告诉你阿爹在哪儿呢?”
宋朝月看了他一眼,神神秘秘地说:“不告诉你。”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将人拎进去揍了一顿,然后说了几句话。
她这些日子,跟在北苍王妃身边,拳脚功夫可是大有长进。
北苍王妃家里个个都是会武的,北苍王妃自小耳濡目染,那拳脚功夫虽然称不上高手,但是收拾一个武功平常之人,简直绰绰有余。
宋朝月早就想习武,这么些日子,没事儿就偷偷找周兰溪去学。
今日,总算是得见真章。
金妙竹这个从小在世家娇养着的娇小姐,哪里能是她的对手。
她将金妙竹打得鼻青脸肿之后,蹲下身,对着她说:“你这人,好几年了还是不安分。褚临是什么人,你以为你帮了他,往后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吗,别做梦了。金妙竹,利用完你之后,他只会将你丢进无底深渊里……金妙竹,你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何苦再去沉溺于旧事里……”
听见宋朝月说的这些话,金妙竹偷偷扭头拭泪,她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她说出任何一句低头的话,她只是淡淡说出了藏匿宋远的地方,自己一瘸一拐地回了屋。
将她打了一顿,算是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金妙竹或许应该庆幸,宋远没有出事,不然,等着她的,绝不仅于此。
雪还在下着,青禾院内种着高过屋檐的青松,透过窗棂,雪花斜斜地飘着。
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只有雪花在动。
宋朝月多想时间不再朝前,她只要安稳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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