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林嘉把橘子放进盘子,擦干净双手,认真地应对姜小婵的提问。
她盯着他的眼睛,直接问了那个自己最关心也最惧怕的问题。
“你认不认识姜喜?”
他说:“认识,她是你的姐姐。”
“姜喜是姐姐……”
她的瞳孔不安地晃动:“那我是谁?”
林嘉一字一句道:“你是姜婵。”
她不理解:“姜喜去哪里了?”
“她……”
他犹豫着,谨慎地选择措辞,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是讲的时机,全部压了下去。
最终,林嘉只说:“姜喜去世了。”
一室静默。
姜小婵屏住呼吸,眼神发木。
“怎么会呢?”她扯了扯嘴角,理智一点点垮掉。
“看来,你一点儿也不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呢。我就是姜喜啊,我穿越到过去了,就在刚才。过去被我改变了,大家都过得更幸福了。不过,不小心出点差错,我让本来不该活下来的姜小婵活下来了。原本的世界,活下来的人是姜大喜,不是姜小婵。”
焦虑地抠着指甲盖,她低着头,轻声自语。
“姜小婵,不该活着……”
林嘉握着她的手,在她把指甲抠得鲜血淋淋前,用力道阻止住她的自我伤害。
“别这么说,小婵。还记得我们约定好的吗,坏事是我做的。是我不好啊,别再惩罚自己了。”
他不知道现在说的话,她能听进去多少。
可,林嘉是唯一能拽住姜小婵的人了。
他们必须面对现实,哪怕现实残酷,字字伤心。
“这些年,你不能接受姐姐的死,把自己活成了姐姐的样子。你幻想自己能穿越,回到过去,改变过去。这种混乱和痛苦,每一年你都在经历。”
林嘉的大手裹着姜小婵的小手,他用最最温柔的语调,让她平静,让她回忆。
“小婵,你记得吗,几天前我们一起去了医院。”
手背暖烘烘的。她被牵引往前走,像被大人带着学走路的小朋友。
“医院?”
渐渐地,姜小婵真的想起了一些画面。
她偏着脑袋,艰难地拼凑着零散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把想到的东西讲出来。
“看病……看精神科……”
“我们打印病历……看医生,她开了药?”
“对。”林嘉肯定了她的记忆:“我们去见了吴医生,她给你开了药。”
姜小婵好像有印象:“长头发,戴眼镜的吴医生。”
“是的。”林嘉笑着点点头。
“病历,我想看看。”
“好。”他立刻去拿给她。
姜小婵的面前摆着一本几天前新打印出来的病历。
这就是她现在处境的说明书了。
端起那碗放凉的姜汤,用干杯一般的气势,姜小婵将它一饮而尽。而后,她拆开水果糖的包装,吃起她喜欢的糖。
蜜瓜,甜甜的蜜瓜。
她尝试将感官集中在甜味上,哆哆嗦嗦的手翻开了病历。
【姓名:姜婵;性别:女;科室:精神科急诊】
来诊者:患者,患者亲友
精神检查:意识不清晰,接触被动。言谈不切题,无法自述病史。
现病史:患者对个人身份失忆,对一般资讯记忆完整,无法回忆与亲人相关的创伤性记忆。患者有强烈幻觉,现实感丧失,严重的病理性意识分离;自述有超能力,能够穿越过去,改变过去。
既往史:解离性失忆伴随解离性漫游症,10年病史。
1.患者经历亲人死亡,离开家乡去到新环境,遗忘个人身份,创造新身份为“姜喜”。确诊:解离性漫游症。
2.失眠,早醒,入睡困难,注意力不集中。患者自述能见到鬼,有凭空闻声及疑心表现。
诊断:解离性失忆,分离性漫游症,人格解体障碍,焦虑状态,抑郁状态
诊疗建议:
1.患者目前自伤行为风险高,存在自杀观念,已告知陪同亲友病情及风险。
2.建议家属进行共情、倾听、引导,让患者回归现实;避免患者“再次穿越”,避免在幻想中有获得性收益,导致症状加重。
3.建议进行心理治疗。使用深度催眠病理记忆修复技术(TPMIH),让患者准确回忆病理性记忆;配合深度催眠创伤修复技术(TPTIH),修复病理性记忆。
4.已开具药物。建议家属伴诊,1周复诊,定期就诊,不适随诊。
*
看完病历的姜小婵变得特别安静。
她会摸摸猫,会吃饭,会睡觉,但她没有跟林嘉再进行过对话。
第一天没有,第二天没有,第三天……
第三天他们一起出门买菜,姜小婵盯着路边摊的水果酸奶发呆。
林嘉买了两杯酸奶。
老板切好水果,放入紫米,倒入酸奶,再加入大量的冰块。搅拌机启动,碎冰的声音大得能把耳朵震聋。
“我要走了。”姜小婵在这时对林嘉说。
他假装没听见。
酸奶太冰又太酸,一口下去透心凉。嚼起酸奶,整个口腔咯吱作响,能咬到冰块的残渣。
姜小婵没喝完那杯酸奶,叫的车就来了。
她起身的时候,他也跟着站起来。
“你去哪里啊?”林嘉尝试对她微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姜小婵说:“去你不合适去的地方。”
林嘉拿着两杯酸奶,紧紧地跟在她旁边。冰在融化的时候最冷,心都要冻麻了。
他执着地问:“去哪里啊?我放心不下你啊。”
“我去精神病院。”
实在甩不掉他,姜小婵跟他摊牌:“这样,你也要跟吗?”
“是。我看医生的诊疗建议里写建议家属伴诊,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林嘉一路跟到车旁边。
他的态度很明确。她上车的话,他是一定要一起的。
姜小婵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她望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一直望进他的灵魂,看穿他饱含私心的纠缠。
“我想去医院,按照医嘱,接受系统的治疗。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姜喜会死。”
小婵的眼睛亮起来,焕发着隐隐的神采,仿佛被燃尽的灰烬之下忽然冒出了一丝微弱的火光。这抹亮色,让瘦弱的她看上去不再像玻璃一样易碎。
她决心把流脓的伤疤再揭开一次,用自己破碎不堪的意志:“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活下去,我要记起以前发生的事。”
林嘉不敢看姜小婵的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但装作不懂,他才能留在这儿。在她打开车门之后,他也一起坐进了车里。
他把手里的酸奶递给她。
姜小婵接过之后,直接打开车窗,把酸奶丢进了垃圾桶。
不合适的、硌牙的、令人难受的东西,应该被及时清理,她做得果决。他的手上还残留着水渍,空落落的。终于,林嘉看向姜小婵的眼睛。
她把话彻底说完:“我想,我们的过去并不愉快。当初,知道所有事情的我们选择分开,一定有非分不可的原因。”
林嘉伸手过来,姜小婵以为他要拉她下车。
却没有。
他帮她系上了安全带。
“嗯。等你想起来了全部的事,要离开我了,那时候,我就不跟着你啦。”
他的语气淡淡的,又执拗到了极点。
“但现在,让我陪在你身边吧,行吗?”
从这方面来看,他俩真像。
自己打定主意的事,必须要做,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
……
姜小婵开始了为期三年的定期治疗。
三年,没有捷径,没有穿越,没有超能力。她缓慢并坚决地尝试复原记忆,找回当年发生的事。
而林嘉就像他说的那样,在她想起所有事情之前,他一直在她的身边陪伴。
第19章 小蝴蝶
茂城的小镇曾住着姓姜的一家人。
这户人家的屋子,是当地一处非常有名的凶宅,也是算命贾大师的金字招牌。关于姜家的命运多舛,贾大师早在二十年多前早有预言……
看过姜家两位女儿的八字,贾大师眉头紧皱。
待姜南国付完钱,贾大师捋着小胡子,有了笑容。他口中念念有词,经过一番手指掐算,有了结论。
“凶啊,这两个八字太凶了。你们祖上是杀猪的,造成的业力太深,积攒到你们这一辈已经兜不住了,姜家必须找个强大的靠山。如若不然,背负姜家业力之人,轻则灾病不断,重则性命不保。”
姜南国只是来给女儿求个平安的,哪想这算命的一张口就说出这么吓人的东西。他一拍桌子,给贾大师大骂一通。
“满嘴瞎话!老子就是姜家的靠山!你想骗我花钱消灾是吧?告诉你,没门。”
随手抓起一个大师桌子上售卖的保平安手串,用来抵自己付的算命钱,姜南国往地上啐了口痰。
“死算命的,你才灾病不断。你早死,你全家都早死。”
贾大师被他的气势唬住,吓得不敢动弹。
姜南国走远之后,贾大师才敢对着他的背影还击。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此时的姜家还不是凶宅,也没人相信贾大师说的话。
沿着小镇那棵最大的榕树,一路向西,走到浮满荷叶的绿色池塘,拐个弯,直直往左,再走大约100米,下坡,你会看到一个灰色的带阁楼的二层小民房,那就是姜家。
经历过常年的风吹雨打,屋子的外墙斑驳。夏日的正午,一双白底带小花的小孩布鞋正靠在外墙的墙根晾晒,那是姜南国给他的小女儿姜婵买的礼物。
“我的礼物呢?”撅着嘴的大女儿姜喜缠着爸爸问。
“等等啊,我的小公主,马上拿给你。”姜南国满头大汗地在自己的行李里翻找。
要是没找到礼物,这个夏天他指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姜小婵今年5岁,正是可爱的时候,她的刘海剪得短短的,活泼好动又爱笑。不过她一开口就不那么可爱了,能把大她五岁的姐姐气哭。
“嘻嘻,我有礼物,很好的布鞋呢,姐姐没有。”
她非常擅长火上浇油,对着姜大喜做了个丑丑的鬼脸。
恼怒的姜大喜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想要教训讨厌的妹妹。
姜小婵被她追得满屋子乱窜,动作灵活得像个小猴子。姐姐非但没有追上她,还被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旁做着家务的孟雪梅终于看不下去了,出声阻止。
“小婵啊,你别让姐姐跑步啊,姐姐的身体不好。”
“是她先追的我!”姜小婵气呼呼地叉腰:“妈妈只说我,不说姐姐,妈妈好偏心!”
姜大喜同样生气,把矛头对准爸爸:“妈妈不偏心,爸爸偏心。姜小婵有布鞋,我也长脚啦,为什么不给我买?我只是不能剧烈运动,又不是不能穿鞋。”
姜南国和孟雪梅还能再对她们说什么呢?姐妹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帮哪边都是错。
这个闹哄哄的状况,说到底,也是俩夫妇一手造成的。
姜大喜五岁的时候,姜小婵出生。大喜从小身体不好,有哮喘,她知道爸爸妈妈一直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妹妹的到来,令大喜危机感爆棚。她铆足力气把所有事做到最好,在父母面前表现出十足的乖巧。
恼人的是,姜小婵不仅健康,还特别聪明。
送去幼儿园,老师们都说小婵是个神童。大多数东西教她一遍就能学会,她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在运动方面也有天赋。而且姜小婵从不怯场,让她上台给小朋友做个示范,她总能表现得非常出色。
其实姜大喜在学习上并不差,但相比于能看懂她功课的神童妹妹,就显得非常普通了。不过,姜大喜也有让姜小婵羡慕的地方。
姐姐的长相特别好看——水汪汪的大眼睛,眸中清冽;琼鼻朱唇,像描画过一般精致。她是标准的鹅蛋脸,肤色雪白,留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直发,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优雅,活脱脱一个皇宫走出来的高贵小公主。姜大喜体弱,其他小孩上蹿下跳地玩闹时,她就文静淑女地坐在阴凉处。大人对她这样的孩子总是忍不住地心生怜爱,给予更多的关注与爱护。
互相嫉妒的姐妹俩,始终保持着剑拔弩张的竞争关系,都争着要做父母最爱的那个女儿。因为,在家中流通的爱实在是太有限了。
姜南国常年在城里务工,只有夏天没活干了会回来。孟雪梅年轻时嫁给姜南国,然后就开始生孩子、带孩子,一个人操持着家里所有的家务。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智慧去平衡两个孩子的关系,对她们的管教顶多就是口头让她们不要吵架。
所以,每年夏天,姜南国给她们带什么礼物回来,变得尤其重要。
这成为了姜家姐妹最期待最看重的事。
原本给姜大喜买的凉鞋死活都找不到,可能放在打工的宿舍忘记拿了,姜南国正发愁怎么办,忽然摸到了从贾大师那儿抢来的手串。
“有这个也行。”姜南国松了一口气。
擦擦头上的汗,他找了个棕色的束口袋把手串包装了一下,上楼找生闷气的姜大喜。
姜大喜假装看书,爸爸来了也不搭理。
“瞧,你的小礼物。”他将袋子递到大女儿眼皮子底下。
大喜冷冷地哼了一声:“找那么半天呢,你是不是忘了给我带,随便找个东西充数?”
“不是,它被我收在外衣的口袋里,一时没想起来。傻瓜,爸爸肯定给你买礼物啦,怎么可能忘了我们家的小公主大喜。”
姜南国说了两句软话,姜大喜已经消了气。
她拉开抽绳,将束口袋里的小物件倒了出来。
浅白色的南瓜形状的珠子串成一串,搭配了一个塑料的蓝色蝴蝶作为点缀。手串是便宜的材质,但颜色搭配得很好,简约又漂亮。
姜大喜发出满足的惊呼。
姜小婵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她那边。
“我好喜欢,小蝴蝶。”大喜立刻戴上了它,眉开眼笑。
她高高地举起手腕,在阳光下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礼物。
这下,偷看的姜小婵也看清了它的模样。
蓝色的小蝴蝶在光的照射下发出粼粼的光,它浑身都带着闪闪的银白色亮粉,衬得姜大喜的手愈发白皙。
姜小婵盯着蝴蝶,看得入迷,姜喜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羡慕吧?”她晃了晃自己的手串,报刚才的仇:“我有手串,你没有,你穿你的布鞋去吧。”
局势顿时调转,这会儿,轮到姜小婵不乐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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