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琳连忙打圆场:“侯府早些年变故着实多,也是我嫁过来之后才好些的,不过这两个孩子着实是有天分的,或许学问上如今是差了点,但是心思品行上没得挑,祝爷爷您可以考考看呀。”
祝老爷子没有接话,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待到他喝完一盏茶,才道:“你们两个抬起头,看着我。”
只是当杨纨枫抬起头时,那眼神却将祝老爷子吓到了。
那眼神如一潭幽深的古井,深不可测,一时间祝老爷子竟猜不透这孩子的想法,若这眼神是一个人筹谋算计的大人眼中也不为过,只是这孩子才多大年纪?
不过这眼神也只一瞬,便恢复往常,他的眼中充满坚定。
而杨纨岚却双眼通红,无声地哭了。
是个先生都不喜欢娇生惯养的学生,祝老爷子当即皱眉:“你哭什么,又没人骂你。”
杨纨岚边抽泣边使劲抹着眼睛:“我,我不争气,不聪明,让哥哥费心,不给母亲争气,我没用。”
苏若琳一时有些晃神,她一直以为阿岚这孩子在阿枫的关照之下什么都不懂,每天无忧无虑的,却不想原来这孩子也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什么知道,却从来不说。
祝老爷子叹了口气:“罢了,我这辈子也没几年了,我这一生无妻无子,也没有收过学生,到了现在,就看在小妮子的份上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至少这个杨纨岚的孩子品性端正,还有那个杨纨枫的眼神……祝老爷子琢磨着,肯定不是他看错了。
“太好了!”苏若琳高兴道,“你们两个听到了吗,你们曾祖决定收你们做学生了,红烛,快备拜师茶!去我库里把那半斤大红袍全都拿出来!”
大哥和大嫂也如释重负地笑了,祝老爷子脾气古怪他们是知道的,也不好伺候,只有自家妹子是老爷子的心肝,能降得住老爷子。
红烛连忙小跑着去库房,就这半斤大红袍还是小姐嫁妆里带着的,可见小姐真是下了血本了。
苏若琳来到杨纨岚面前,蹲下和他平视:“傻孩子,你没有没用,也没有不争气。”
她摸着杨纨岚精致的小脸,掏出手绢把他越抹越花的眼睛擦干净:“我和你哥哥都希望你快快乐乐的,只要你高兴,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
杨纨枫也牵起他的手:“只要你过得好,哥哥做什么都愿意。”
“咳咳。”祝老爷子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别肉麻了,知道你娘仨感情好。”
大哥大嫂也笑了,见事情办妥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便起身告辞了,苏若琳还要挽留他们:“这么快就走了?”
大哥摆手,大嫂道:“自从你嫁进来之后,苏家生意做的是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忙,今天这事专门抽出时间来看你的,再过一会生意就真走不开了。”
大哥向祝老爷子作揖:“老爷子我们就先走了,有妹子陪着您,您住在这也不孤寂,晚辈改日再来看您。”
“去去去,你才孤寂呢,老爷子我在老家呆着也舒坦!”祝老爷子瞪了他一眼,“赶紧滚蛋!”
苏若琳笑着招呼两兄弟和他一起出去送大哥大嫂:“那祝爷爷您先在这坐一会,我们等会就回来!”
“去去去,赶紧去!”祝老爷子大手一挥。
苏若琳娘仨把大哥大嫂送出大门,突然心头一酸:“大嫂,真是辛苦你了,嫁到苏家来你就一直在忙里忙外,这么多年都没有清闲下来的时候。”
“你这孩子,这可就见外了。”大嫂揉了揉她的头,“咱姑嫂这么多年跟亲姐俩似的,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嫁到苏家来我就是苏家妇,况且咱们这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说到此,大嫂又红了眼睛:“想当年你还是多么小的一个小丫头,我看着就喜欢,想着将来生个闺女就得像你这么可爱伶俐,哪承想你后来居然为了苏家嫁到这侯府后院,嫁给一个大这么多的老男人呢?”
见大嫂这么说,苏若琳反倒没那么心酸了:“我现在过得真的很好,爹娘当初给我顶下这门亲事也是有考量的,我现在的日子过得真心自在。”
大哥看不下去了,催促道:“好了好了,赶紧上马车吧。”
苏若琳目送着大哥大嫂上了马车,马车往街道的尽头离开,直到看不见。
回到碧月轩,红烛刚好把拜师茶端过来。
两兄弟各自递上茶,行了个这辈子以来最好看的礼:“学生拜见先生!”
祝老爷子满意地点头,连着喝了两盏拜师茶,也从随身带着的破布袋里掏出了两块砚台。
“什么呀,原来祝爷爷你早就准备好了。”苏若琳鼓起腮帮子嗔怪,“那你还这么端着,瞧刚才给俩孩子吓得!”
“咳咳。”祝老爷子一张闲适的老脸顿时变得不自然,“谁说我是提前准备的?是临出门你爹死活塞给我的,我连推都推脱不过!”
“好好好。”苏若琳敷衍道,当她是瞎子不成,那两块砚台她分明是在祝爷爷家里见过的。
“你就说我这先生你还要不要了。”祝老爷子绷不下去了,用拐杖敲着地。
“要要要,这哪能不要呢!”苏若琳连忙堆起笑脸,说着就吩咐下人们去给祝老爷子收拾院子。
院子在前院,从几日前她就选好了,这几日也陆续倒腾着,只是还没有完全收拾好,现在人都来了,苏若琳赶紧催促着收拾干净。
祝老爷子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老爷子我从来不讲究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倒是你那剩下的大红袍呢?我祝贤盛当年中解元的时候都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你这小妮子既然都拿出来了就别小气啊。”
等等,解元,祝贤盛?
这名字这么耳熟。
苏若琳这才想起来,原书里提到过祝贤盛是女主后来的恩师,原来当年知之双圣中举人之前科举一直是第二第三,便是因为这位祝贤盛在第一的位置上压着他俩。
祝贤盛当年腿还是完好的,也是个奇才,治国军事样样精通,雄韬谋略件件顶尖,哪怕是大儒陆恒之和太师张辅之也自愧不如。
只可惜祝贤盛当年中解元之后却出了意外,被马车撞倒,在从腿上轧了过去,才成了瘸子,然而当朝规定四肢有残者不可入朝为官,连科举都不行,这一下子便是断绝了他的道路。
外人唏嘘不已,可是多少年以后这么个贤才也就被大众遗忘了,当年声名显赫最有期望一路连中四元的祝贤盛也就熬成了如今的祝老爷子。
苏若琳一直只知道祝老爷子是祝爷爷,从不知道他的大名,只是从原身的记忆里看,祝老爷子生性豁达,一直都是苦中作乐,不然常人从云端跌入深谷,想不开自尽也是正常的吧。
倒是她真的捡到宝了,什么大儒陆恒之?拜他不如拜祝老爷子!那副《春叹》算是省下了。
想到这,苏若琳更是殷勤:“祝爷爷您快坐,大红袍您就放心吧,我嫁妆里还有其他龙井之类的茶叶,待会全打包送到您院子里!”
“你这小妮子,又想干啥?”看见苏若琳炯炯的目光,祝贤盛警觉。
从前小妮子露出这表情,多半是计划着怎么闯祸了。
“没有没有。”苏若琳连忙摆手,她从前只知道祝爷爷学识渊博,小时候听爹娘说祝爷爷年轻时候中过举人,若不是因为身体有残,高低也得是个地方父母官。
祝爷爷一生未有子嗣,往日同她最是亲厚,如今已到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纪,却依然孑然一人、孤苦伶仃。
现在爹和大哥把祝爷爷送来,也未必不是存了让祝爷爷来侯府养老的心思,每日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小孙女,还有小孙女的两个儿子承欢膝下,也许是祝爷爷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就连苏若琳也没有想到,原来祝爷爷的来头这么大。
苏若琳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了祝爷爷,您老是没办法安心养老了,但是您还可以在阿枫和阿岚身上发挥您的余热。
“说起来,前些日子我去外边买东西,淘了件宝贝,您给长长眼?”
“宝贝?”祝贤盛挑眉,“你这小妮子从小见到的好东西也不少,能让你说宝贝的,拿出来看看?”
苏若琳吩咐红烛去把前些日子买的那副《春叹》拿了过来:“您看看,这幅画如何?”
“春叹?”祝贤盛展开画卷,“这是真迹啊!你这小妮子从哪淘到的宝?”
杨纨枫和杨纨岚两兄弟也凑过来,好奇地盯着那幅画卷。
苏若琳遂将前些日子在文房四宝铺子里的遭遇,还有自己推测《春叹》被一分为二的事情讲了出来。
“真是奇闻。”祝贤盛“啧”了一声,“这幅画你就好好收着吧,以后当个传家宝也行。”
杨纨岚突然道:“母亲,这幅画我能多看看吗?”
“嗯?你想看?”苏若琳把画卷递给杨纨岚,“你感兴趣?”
杨纨岚煞有其事地细细端详着这幅画,然后看向苏若琳:“我以后能常来母亲这里看这幅画吗?”?
第14章 闺女随娘
◎这丫头从小没了娘吧,你就是她的娘。◎
“你喜欢这幅画?”苏若琳饶有兴趣地问道,这幅《春叹》画的是万紫千红的花,漂亮归漂亮,她倒是没觉得多有意思,能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喜欢?
杨纨岚忙不迭点头:“嗯嗯。”
兴许是这孩子有点艺术天赋吧。
“喜欢那就拿去吧,只是小心点别弄坏了。”苏若琳说着教杨纨岚把画卷起来,“卷完了用绳子捆好,不过不要捆得太紧,容易把纸勒出褶皱。”
杨纨岚如获至宝地把画卷捧在怀里。
“你这小妮子,是越来越大胆了啊。”祝贤盛道,“这么珍贵的画直接给一个孩子拿去玩。”
不过倒也没有阻拦。
“这东西买来不就是给喜欢的人看的嘛。”苏若琳道,“我是不怎么喜欢,我儿子喜欢就让他看。”
“嘿嘿嘿。”杨纨岚傻乐,母亲第一次喊自己儿子呢。
这时杨纨枫递上了几张纸:“母亲,曾祖,这是我这几天练的字。”
“你练的字?”苏若琳惊讶,他这还没启蒙呢,怎么练的?
接过纸一看,这字写得还真像样子。
“你这是在哪学得写字?”
祝贤盛挑眉:“这字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杨纨枫答道:“是按照母亲送给我的字帖练得。”
“字帖?”祝贤盛问道,“什么字帖,拿来我看看。”
杨纨枫把那两幅字帖递给祝贤盛,苏若琳看了一眼:“这是当朝太师张辅之的书法印本,我前几日出去给他们买的。”
“老张的字?”祝贤盛饶有兴趣地接过字帖,翻了两页,“是比起从前进步不小啊,但也就那样吧。”
“也就那样?”苏若琳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小时候也是见过我写字的,我亲自教不比照着这破字帖学强?”祝贤盛不满地看着她,“况且老张那小子,学问都做不好,若不是老爷子我不慕名利,能轮得到他?”
“有我在,你还想让你儿子学别人的字?”说这话时,祝贤盛又不满地看着杨纨枫。
苏若琳眨了眨眼,老爷子这是吃醋了啊。
“我这不是拿来让您看看行不行嘛,现在听您这么一说,这字帖果真是不行的,那扔了便是。”
说着还让小丫鬟把那两本字帖收走,拿下去烧了。
祝贤盛这才展眉,满意了一点:“就是,要这字帖有什么用,扔了。”
杨纨枫完全呆住了,他,他辛苦练了这么多天的字,这字帖直接就被拿去扔了!
他到底是没敢说什么,只是委屈失落地低着头。
祝贤盛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要学老张的字就找老张去,别跟着我念书!”
“没有没有。”杨纨枫慌了,“我要跟着曾祖念书!”
可是那是母亲买给他的礼物啊……
苏若琳注意到了这孩子的失落,看向绿俏:“说起来,我前些天弄的那两个书包,如今做好了吗。”
古代书生背着的都是竹篓,又沉又不方便,大户人家的考生都是把书本交给下人拿着背着,苏若琳便琢磨着照着现代的斜挎包给两个孩子设计了两个。
自己随手带着书本毕竟比下人拿着也方便些,左右这个年纪也用不了太多太沉的书,从那日逛街回来苏若琳就在弄了,丫鬟们见着有趣也一起来缝,没几天就做完了。
绿俏把书包拿了过来,给两兄弟把笔墨和祝老爷子送的砚台都放到书包里,然后教两兄弟背起书包。
挎着这么新奇的书包,杨纨枫顿时就不伤心了,杨纨岚兴盛地左右转圈,把书包也带得转了起来。
祝贤盛道:“就数你小妮子鬼主意多。”
说罢祝贤盛又招呼杨纨岚到他面前,从他包里拿出那三样东西,指着毛笔问杨纨岚:“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杨纨枫要张嘴,被祝贤盛制止了。
苏若琳知道这就是开始启蒙了,便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打扰他们。
顺便看看戏,都说不写作业父慈子孝,一写作业鸡飞狗跳,老爷子又不是个沉闷刻板人,说不定待会就能看到鸡飞狗跳。
杨纨岚挠了挠头:“这是什么?”
“这是毛笔,写字用的。”祝贤盛叹了口气。
“哦。”杨纨岚恍然大悟,又指着那块墨反问,“那这是什么?”
杨纨枫解释道:“这是墨,把它研磨开以后,用毛笔沾上墨汁,就可以写出字了。”
“研磨?”杨纨岚拿出方才拜师礼拿到的砚台,兴致满满地问道,“是在这上面研吗?”
“对。”杨纨枫点头。
“那要怎么研磨呀?”杨纨岚一手拿着砚台,一手拿着墨,直接将墨往砚台上划。
“哎,你这小子!”祝贤盛连忙制止他,“哪有这么研墨的,你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杨纨岚迷茫地看着祝贤盛。
祝贤盛又看向杨纨枫:“你会研墨?”
杨纨枫道:“知道,但没试过。”
“那你来。”
只见杨纨枫把砚台放到桌子上,再往砚台上滴了几滴水,拿起磨条在水滴上转着圈研磨着。
祝贤盛捋着胡须:“你从哪知道怎么研墨的?”
杨纨枫动作一顿,双唇嗫嚅道:“学生看过长兄念书时,下人们研墨。”
“你兄长当着你面念书,但是你不念,就在边上看着?”祝贤盛挑眉,锐利的目光盯着杨纨枫。
“不是不是!”杨纨枫使劲摇头,被盯得后背开始冒出冷汗,心一横,“是我到兄长的院子里偷看的,兄长和下人们都不知道我在。”
偷偷摸摸到哪里都不是光彩的事,更何况他们如今是侯府嫡少爷,杨纨枫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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