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对方称之为王女,想必在北狄的身份和地位都很高,也难怪方才那大汉在她面前如此毕恭毕敬。
云梨点点头,提步走进去。
屋内的东西显然是外族人才会喜欢的布置陈设,无论是铺在地上的毡毯、亦或是悬挂着的五彩珠帘,都极具异族特色。
乍然进入,像是掉进一间富丽堂皇的殿宇。
梳妆台前,那被称做王女的女子背对云梨而坐,正揪着自己的发辫把玩,听到云梨的脚步声,她懒洋洋地开口问,“你就是躲在窗边偷看我教训人的那名女子!”
云梨垂眸,“民女也是无意之举,还望姑娘海涵。”
那女子笑道,“你胆子倒是挺大嘛。”
说着,那女子转过身,面朝她望过来。
云梨这才得以看清这女子的样貌。
高挺鼻梁,深邃眼眸,丰唇红艳,美得十分张扬。
只不过眉宇间隐有戾气浮现,有些破坏了这美感。
云梨在看那女子,那女子同样也在观察她。
女子身量高挑,她站起来,将云梨从头到脚扫了个遍,最后视线落在云梨带着面纱的脸上。
觉得云梨太过平平无奇,身量纤细娇小,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这若是在她们北狄,是嫁不出去的。
不过也有北狄男人就好这一口,比如她的王弟,就是不知这张脸生得如何。
女子冷声命令她,“将你的面纱摘下来我看看长什么模样!”
云梨浅声拒绝,“我脸上有疤,恐怕会吓着姑娘。”
女子听她拒绝自己,声音更冷了些,“有疤又怎么了,什么牛鬼蛇神我没见过,我还会怕你脸上区区一道疤不成!”
女子的大丘话说得很好,云梨几乎都以为女子根本就是大丘人。
云梨犹豫一瞬,还是伸手缓缓揭下面纱,露出那张带有疤痕的脸来,横亘在脸上的那道红疤,硬生生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
那女子见后,眉心一皱,忙挥手,“行了行了,我看见你,你快戴上面纱,那么吓人,也难怪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得遮着些,只是可惜了。”可惜了王弟肯定看不上这样一名容颜有损的女子。
类似这样的话在到东洛后,云梨早就听过无数次,最开始她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难受,可慢慢地,早就麻木了,而且因为这张被毁的脸,方便她在酒肆行事许多,也少了许多流言蜚语。
只是云梨不知面前女子口里的可惜是何意,不过那也不该是她考虑的事。
云梨偏头捻起面纱一角重新缓缓戴上。
在戴面纱的一瞬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屋子,云梨背对着那人,只能看见毡毯上投落下的高大阴影。
男子一进屋,便开口道,“我们明日便启程回罗崖。”
*
似是没料到屋内还有别的女子在,男子转身欲走,根本没注意到背对着他的云梨身子早已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阿兄,是阿兄的声音!她绝不会听错。
云梨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朝男子望去。
面纱遮住容颜,杏眸早已蓄满泪水,云梨痴痴然地凝望面前的男子。
真的是阿兄。
心里分明有千万无语想说,可到头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一句阿兄还未唤出口,男子疑惑开口,“你是谁!”
男子这一句你是谁,让云梨好不容易拼凑积攒起来的幻想狠狠被敲碎。
云梨掩在面纱下的脸色唰地一下苍白无比,她忧伤地凝着面前的男子,唇瓣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而后缓缓垂眸,竭力匿起眸中的湿意。
男子见她神色如此忧伤,心里涌起一抹若隐若现的熟悉感,却终落不到实处,不知这股熟悉感是因何而来。
许久不曾疼过的脑袋此刻又突然像是要炸裂般,往日许多想不起的画面,此刻化为一张张混乱无序的碎片强行刺入脑海,疼得男子牢牢抱住自己的脑袋,缓缓靠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面色十分痛苦。
云梨见他如此难受痛苦,来不及伤心,尽管男子不认识她,云梨心里仍旧装满担忧,她甚至想伸手抱抱面前的阿兄。
云梨敢确定,面前的人肯定是她的阿兄,阿兄的模样、阿兄的声音,她绝不会认错。
云梨语带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云梨忍不住伸手想去拍拍男子的背,却被高挑女子一声冷喝住,“你敢碰他试试,来人,叫医师过来。”
说着,那高挑女子扶起男子靠坐在罗汉榻上,冷冷地瞪着云梨。
方才云梨的反应女子看得分明,她知道,云梨肯定与阿烈认识,什么都可以骗人,但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
女子暂且没有让云梨出去,女子想知道云梨与阿烈之间有何关系。
不多时,医师进来。
很快,医师替男子诊完脉,皱着眉用外族人才听得懂的话问,“不是说别人他再受一点刺激,他今天是见了什么人!”
云梨站在一旁,忧心地看着依旧抱着脑袋的男子,眼里是止不住的心疼。
她很庆幸阿兄还活着,虽然有诸多疑问,但没有什么比阿兄活着更重要,只是她不知阿兄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何会不记得她,为何会头痛至此,难道说阿兄脑袋是受过什么重伤才会如此。
云梨一瞬间设想了诸多可能,心里脑中乱糟糟的,没注意到一旁女子看她越来越冷、想要吃人的眼神。
女子不耐地催促医师,“知道了,你去煎药,先下去。”
医师走了出去,云梨还在屋内。
这时,女子冷冷地唤来侍女,用的是云梨听不懂的北狄语,“来人,将她赏给军中那些将士,就说丑是丑了些,但能用。”
云梨听不懂,杏眼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让人将她平安地送回去。”男子用北狄语声音低沉且不容拒绝道。
女子大声且不满地喊道,“烈!你这是在维护她你认识她!”
男子揉揉自己的脑袋,半闭着眼,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我说,派人将她平安送回去,若她有事,我与你之前的最后一点情谊也就没了,我已无惧生死,你知道我的脾气的。”
女子被气得不轻,心口起伏不定地看看男子,又死死登了云梨一眼,“将她给我送回去。”
云梨不知男子和女子说了什么,但能感觉到女子对她的不满已近于顶峰,嘴里的那句阿兄始终不敢唤出口,随侍女走出去。
第68章
路上,阿兄坚毅冷硬的面孔始终在云梨脑海挥之不去,她不敢相信,直到掌心都快被自己的指甲掐出血,她才相信方才所见到的一切是真的。
云梨脑中混混沌沌,走路都飘飘然起来。
既因为阿兄活着开心,又因为阿兄不记得她而伤心,但始终是开心大于伤心,只要阿兄能好好活着,不记得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暂且不去想阿兄因何不记得她,她难过的是方才看到阿兄时,阿兄的眼皮上有道很深的疤,若再凶险些,阿兄的那只眼睛可能都保不住。
这两年来,阿兄到底受了多少苦。
云梨想起从前二人在枫河时,无论做什么,阿兄总是事事维护她,对着她时,眼里永远带着明朗的笑。
可如今……
云梨想起方才阿兄看到她的一刹那,眼里露出的陌生和冷硬,阿兄是真的一点儿也记不得她了。
那侍女将她送至驿站门口后,看了她一眼便转头往回走。
这时,犹豫一瞬,云梨唤住那侍女,“能否问问方才那位公子姓甚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
只可惜那侍女听不懂,朝她摇摇头,瞥了一眼不远处另一边驿站楼上的窗边,朝云梨做了个手势后,便快速离去。
云梨怅然地长叹一口气,看模样阿兄他们也只是暂时在驿站歇脚,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离开。
云梨视线往那边望去,撞上正站在窗边望着她的那名外族女子,那女子脸色并不好看,见云梨在看到,“啪”一声,用力关上窗。
吕兰英与言聪从楼上下来,吕兰英摸摸云梨的胳膊,“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云梨看看吕兰英,缓缓摇头。
闻言,吕兰英与言聪齐齐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云梨的忧思全部写在脸上,见她几度欲言又止,吕兰英边拉着她进驿站边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儿么!”
云梨垂眸扯扯吕兰英的衣袖,像是不经意一问,“兰英姐姐,你说,阿兄会不会还活着呢!”
吕兰英苦涩又无奈地摇摇头,“怎么可能呢我亲眼看见他的尸首被人从狱中血肉模糊地抬出来,而后又被人扔去乱葬岗,他不可能还活着。”
云梨想了想又问,“有没有可能阿兄那时尚为彻底死去,而后被人救了!”
吕兰英迟疑了一瞬,而后果断否决,“不可能的阿梨,乱葬岗那边常有野狼出没,那时军营看管的严,禁止任何人出没于乱葬岗,就是我想去都去不成。”
“等后来乱葬岗无人再看守时,我悄悄去了一趟,整个乱葬岗尸骨遍地、腐臭熏天,哪还有什么活人,云帆但凡有一口气在,在那样的环境下,如果没人帮他,他是活不下去的。”
“而那段日子,是没人敢去乱葬岗的,所以我才说,没人会救他,也没人救得了他。”
听到这儿,云梨的心揪扯疼痛得更厉害了。
不,还是能就的,是她不够好,若她早些告知陆怀砚阿兄一事,或许阿兄不但不会死,连皮肉之苦也不用受。
*
云梨用力吸了吸泛酸的鼻子,她在想,要不要告诉兰英姐姐今日看到的一切。
可阿兄身边的那女子似乎与阿兄关系匪浅,而且,那女子看起来似乎还是名身份颇为尊贵的外族女子。
若那男子真的是阿兄,兰英姐姐对阿兄的心思云梨再清楚不过,若兰英姐姐知县了,她该怎么想呢兰英姐姐又该何去何从……
一边是阿兄,一边是陪她共患难的姐妹,云梨不想两人因此受到一丁点伤害。
吕兰英见云梨从对面的驿站回来后一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忧,简单用完晚膳沐浴完后,吕兰英来到云梨身边坐下,拉起云梨温热的手握在掌心。
吕兰英用眼神询问她,“阿梨,今晚你从对面回来后,我见你一直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如实告诉我。”
云梨咬咬唇瓣,终是没能说出口,她眨眨杏眸,“没有,兰英姐姐莫多想,真的没什么事,我都不认识那些人,能有什么事!”
吕兰英缓缓松开云梨的手,抬眸望向窗边,叹了口气,“你瞒不住我的阿梨。”
“今晚你一回来,便一直魂不守舍的,还问我云帆是不是有可能还活着,阿梨,我不是傻子,今晚你见到的人,是不是与云帆有关!”
吕兰英还是猜错了,或许,她也没想到,云帆竟然还活着。
而云梨今晚见的人不止和云帆有关,还亲眼看见了活生生的云帆。
云梨顺着吕兰英的话,“是,今晚我见到的那个人,或许与阿兄有关。”
光是如此,已经足以让吕兰英震惊,吕兰英拧眉问,“我没听阿帆说过他在北地还认识什么其他人,那人会不会是骗你的,怎么可能呢!”
说着,吕兰英又问,“那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云梨想,到底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先给兰英姐姐透个底,以免到时太过难以接受,云梨轻声道,“是名外族女子,若我猜得不错,那女子应当是北狄人。”
“就是今晚派人邀我去官驿的背后之人。”
吕兰英眼睛瞪得直直的,不敢置信,“她对你说了什么说了有关云帆的事还是什么!”
云梨道,“她与我说了阿兄的一些事,兰英姐姐,阿兄在北地时,真的没有结识过其他女子么!”
吕兰英气得冷笑一声,笃定无比,“那女子定是骗你的,云帆在北地时,军营军规严厉,成日都在军营,哪敢踏出军营一步,更别说结识其他女子,还是一名外族女子。”
“况且,我看你说的那北狄女子身份看起来也不简单,云帆那时就是个小兵,哪有机会认识她。”
云梨看着面前的吕兰英,终是没敢告诉她实情,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罢,她只想要阿兰姐姐和阿兄开开心心的就成。
至于以后会如何,以后再说了。
*
翌日一早,骤雪初停。
云梨其实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一睡着梦里要么就是浑身是血的陆怀砚,要么就是昨夜阿兄那漠然冷硬的眼神。
天快亮时,她干脆不睡了,直接穿衣起身靠坐在罗汉榻上,静静听着窗外官驿的响动。
这次她没再燃灯,就怕对方再发现自己。
过了一会儿,云梨耳朵动了动,对面驿站有了响动,有向外泼水的声音。
云梨一下从罗汉榻上站起来,匆匆推开门,出门打算让人送些热水上来。
这时正好听见驿站掌柜的在与他儿子说话,“你今日别出门了,对面那些官侍看起来满脸横肉,不像是大丘人,可不是好惹的,你别惹到了人家,等他们都走后,你再出门。”
云梨来到柜台前,状似无意道,“就是不知这些人什么时候才会离开昨晚专门派人将我唤过去,将我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还好平安无事。”
掌柜的有些尴尬,昨晚见那群人来他驿站拿人,他避免惹火上身,早就躲得远远的,任那群蛮子折腾,本以为这女子有去无回,没想到不但回来了,最后还完好无损地回来。
掌柜的摸摸鼻子,“姑娘是有福之人,自然能平安归来,不过听方才来咱们驿站讨热水的伙计说,那群人原本打算住上三日再走,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主子催着他们今日午后便走。”
“走了也好,那些煞神住在这里,真怕闹出人命来。”
云梨一顿,“他们午后便离开!”
掌柜的点点头,“应当是吧,具体的咱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也是听人说的。”
云梨笑道,“无事,还请掌柜的送些热食来尝尝。”
云梨开始用膳时,吕兰英刚打着呵欠从楼上下来,见到云梨,吕兰英一愣,“今日你怎么这么早!”
云梨笑着指指桌上的早膳,“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吕兰英一动不动地凝着她,“阿梨,你今日有些反常了啊。”
还不待云梨接话,言聪此刻也从楼上下来。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开始默默用膳。
用完膳后,云梨问言聪,“我们何时动身去罗崖!”
言聪道,“云姑娘,请恕在下太过担心主子,在下想越快动身越好。”
云梨点头,对他道,“今日天色不错,日头后,不如今日午后咱们便启程前往如何!”
言聪讶异地看着云梨,虽然觉得云梨有些过于着急了些,但还是应下,“多谢云姑娘,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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