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夫人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徽音不了解,但她的心情是好了许多。虽说她还和李澄道:“你怎么着也不该把话题扯到我大姐姐头上,她在东宫做良娣,听闻很不顺心,我祖母正生气着,看着咱们恩爱,难免会说一些不好的话。”
“那也不是她那么说你的理由,难道只有你大姐姐才是她的孙女,你就不是吗?”李澄天生对亲情很冷感,尤其是亲人之间,若是不能互相帮扶,还在他面前诋毁徽音,那说明徐太夫人也不是什么好祖母。
徽音笑道:“好,我知道了,你都是为了我好。我们不说这个了,你说要去你舅舅家的,我去备礼,若是可行,咱们就过去一趟。”
李澄点头:“那你拟出单子,我看看要增减什么。”
“好。”徽音不会觉得李澄质疑他,她们夫妻处理事情的时候都不会有那种独占的心理,都很容易接纳别人的意见。
李澄还欲说什么,外面就听到裴朔和郑无恒的声音,徽音推了推他:“你和他们去吧,总陪着我不好。”
其实李澄这个年纪,比大人还成熟,本来就是不合乎常理的,常年的阴谋城府会让人身上腐朽,多出去走走,倒是显得清朗多了。
李澄笑道:“好,那我就出去看他们要我做什么,若是没什么事儿,我就早些回来。”
他当然没有早些回来了,徽音也能预料到,所以先拟单子。往年崔家舅舅送往徐州的节礼也颇为丰厚,那么这次她们就不能给少了。
又是天擦黑的时候,李澄才回来,看他的样子心情很不错,徽音把自己拟好的单子给他看,李澄没什么异议,往床上一倒,用头枕着脑袋,看着她道:“没几日就是皇上的寿辰了,我们要去清河就得快些,不能再在路上耽搁了。”
“嗯,咱们就把孩子放我家里,有我母亲看着,我也放心。”徽音笑道。
李澄抚掌而笑:“那就太好了,咱们儿子也就不必跟着我们舟车劳顿,这是好事。”
二人合计一番,次日就先派快马去通知崔家,二人再在后面过去,冀州到清河约莫一日半左右。
原本在徽音的想象中崔训应该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美须公,因为婆母吴氏的年纪即便活到现在也不过四十出头,但崔训却已经是花甲之龄,即便保养的很好,也能看出头发花白,皱皮耷拉。
但好在他身材魁梧,不愧是曾经封诰的上将军。
“舅父。”李澄见崔家一行人在门口相迎,连忙下马上前。
徽音一路跟着李澄进来,见到了舅母李氏,说起来奇怪,这舅父崔训年近六旬,而舅母崔夫人李氏却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似老夫少妻。
但她也不会直接问人家是不是续弦,这也太失礼了。
所以,徽音只坐下和崔夫人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几年前就出嫁了,没想到您家里倒是和我们亲上加亲了。”
原本以为是同房头的其她崔姓,原来还真的是崔训的女儿要嫁给自己的弟弟了。
崔夫人显然很疼爱她这个女儿:“小女蒲柳之姿,却能被侯夫人看上,这是她的福分,两家不日就要定亲,正好淮阴王和王妃都要观礼,这也是她的福气,不如我让我那女儿点一盏茶来?让您尝尝。”
显然想让自己的女儿多博得未来夫家的好感,徽音倒是欣然:“有何不可?我也想见见她呢。”
崔姑娘戴着白玉冠子,头上插着浅紫色的鲜花,身上穿着同色的衣裙,相貌秀丽,举止落落大方,徽音暗道一个“好”字,又喝她送过来的茶。
方才见她七次入汤打茶,汤色纯白如乳,汤花匀细,手法倒是不错。
她又呷了一口:“嗯,味儿正,香气清幽、颜色好看,不错,不错。”
崔夫人和崔姑娘对视一眼,都很欢喜。
崔姑娘小字月环,小姑娘也学大人应酬,“这样的茶叫岭茶,王妃若喜欢,我们就让人送些给您吃。”
“好,那你就给我包上两包,多了我也喝不完。”徽音笑道。
崔夫人见状也很高兴,又道:“我才嫁过来,小姑便出嫁了,我们相处虽然不多,但是彼此也互相牵挂,这些年大家天各一方,之前听到吴王妃的丧讯,我们老爷伤心不起,以至于无法成行奔丧,此事我们老爷记在心中,一直难忘。”
“身体不能行动,又要长途跋涉,如此艰难,我想婆母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的。”徽音心想若是真的感情好,不可能不过去的,她听李澄说起吴王妃只有一位兄长。
像她归宁的时候,哥哥出迎三百里。
崔夫人听徽音这般说,倒是松了一口气,她是一心一意想做成这桩亲事的,昭节侯之子郑无恒年少青春,既是世子又是独子,冀州又是昭节侯管着的,这桩亲事结成无论对女儿还是对崔家都是很好的。
午膳,崔家准备了上等酒水,李澄吃了些就要走,说是准备进京,崔家也就不好留人,倒是徽音和崔夫人道:“日后都是亲戚了,走动就更方便了,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上了马车之后,徽音就皱眉,李澄见她如此,奇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不满意我那位表妹?”
“不是,和这无关,我只是想你舅父的年纪似乎都可以做崔夫人的爹了?这崔夫人是续弦吗?”徽音好奇。
李澄摆手:“当然不是,你不知晓,本朝士族成婚须门当户对。我舅父少年失怙,带着妹妹过活,他妹妹也就是我母亲。我舅父比我母亲大十八岁,几乎是他养着我母亲长大的,他心气高,又是名门出身,等到三十多岁被封官的时候,才有资格娶五姓之一的陇西李氏。”
“原来如此,徽音非士族出身,倒是不明白这些了。”徽音这才反应过来。
李澄不免道:“舅父和舅母婚后生了二子一女,我那位大表兄被卫铎招揽,也算是虎父无犬子了。”
徽音托腮,觉得奇怪:“若是你舅父一直没混好,那岂不是一直都没女人吗?家中如何操持呢?”
“没有正妻也有妾侍啊。”李澄不觉得奇怪。
探望李澄的舅父之后,她们先回冀州的昭节侯府,夫妻二人最记挂儿子,见璟儿乖乖窝在纪氏怀中都觉得惊诧。
纪氏倒是笑道:“你们刚走的时候,这孩子哭了半个时辰,之后就很黏着我了,这几日都是和我睡的。”
“看来不是孩子离不开大人,是咱们大人离不开孩子。”徽音咯吱璟儿,逗的璟儿咯咯咯直笑。
女人们多关心后宅的事情,李澄表面上看着和舅兄们出去玩,实则是李澄和郑放在商量何国舅要除去吕威之事。
从冀州到京中不过一日的功夫,京城的街道上已经是张灯结彩,为了迎接皇上万寿节的到来。
这次纪氏就不过来了,她平日进宫次数颇多,也不耐烦和何皇后打交道,她总说何皇后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因此报了个老病,便在家中照看璟儿。反倒是徐太夫人偌大年纪,还要过去,这是为了什么?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实际上进宫对于徽音没什么,可于李澄而言,却是新奇又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
他生在藩地,长在江南,然而他也是太宗皇帝的子孙,留着太宗皇帝的鲜血。看到病弱的在帘子后面的皇帝,威风凛凛的丞相吕威,他心想若是自己是皇帝,必定宰杀此等犯上之人,此念头一出,他整个人觉得自己似乎野心太大了。
“微臣淮阴王李澄,携王妃郑氏,给吾皇贺寿,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徽音跟着李澄一起行礼,微微抬眸,只见殿内灯火通明,仿佛白昼,目之所及便是列于皇帝下手站着太子李珩,李珩和吕威一左一右。李珩还是那样儒雅中带着贵气,嘴角噙笑,灯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让他多了几分神秘。
对于李珩,徽音如今看他和陌生人没两样了。
皇帝很是虚弱,咳嗽了半天,语气中似乎还透着欢喜:“你是吴王弟的儿子,说起来还是朕嫡亲的侄儿,你走近些,让朕看看。”
李澄站了起来,拉了拉衣摆,走上前去,看起来愈发的卓尔不凡,气势压人。李珩仿佛也才注意到这位堂弟淮阴王,听闻他奉魏王之命进京贺寿,平日一直替魏王操练水师,年纪轻轻就名震江南。
更重要的是,他娶的是郑家长女,而李澄娶的是郑家次女。
思忖间,就见李澄迎着光拾阶而来,两排的烛光都为他开路,李珩抬头望了他一眼,李澄停住脚步,又含笑请安。
皇帝端详了李澄片刻,又笑道:“淮阴王龙章凤姿,不愧为吴王之子,你从封地而来为朕庆贺,朕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皇帝身边的侍从念了很长一串的赏赐单子,李澄谢恩,其实他内心有些失望的,他以为皇上会问他平日所做什么,或者有关父亲过世之后再封地好不好?显然他只是皇帝昭显和睦的一个人选。
偏偏这个时候,李澄还得维持着无懈可击的淮阴王的身份。
待李澄走下场来,徽音才和李澄一起入座,今日皇上在三大殿庆贺,他们这样的皇室宗亲就在丽景殿,与皇帝一起共同庆贺。
“你表现的很好。”徽音坐定之后,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小声对李澄道。
李澄心里一暖,别人都关注他的身份,看他是否得到赏赐,唯独只有徽音怕他紧张,是关注他这个人本身。
夫妻二人对视一笑,却被对面的德音看了个正着,她是猝不及防的看到李澄的。因为前世李澄一直到死都根本没有进过京,他和徽音前世甚至从未见过面,现在却似一对恩爱夫妻,这实在是让她愈发受打击。
如果祖母提前告诉她徽音和李澄的关系,她还能够稍微缓冲一下,没有一下子的冲击来的大,现下冲击太大了。太子入座之后,甚至还耳语道:“听你爹说,淮阴王是专门陪你妹妹回家省亲的,你们姐妹也有几年未见,不妨你去和她说说话。”
难怪的,原来李澄是陪着妹妹回来省亲,顺便参加皇上的万寿节的。
前世她和李澄几乎很少在一起,即便他回建业,也是匆匆一瞥,二人毫无交集,他对殷丽君那个录事的女儿却关怀备至,可即便对殷丽君不错,也没有专程陪着女人做事情。
“是吗?妾身常常在东宫,对家里的事情也一无所知,还多亏太子告诉妾身。”德音堆起笑脸,还得装贤惠大度。
李珩也想拉拢李澄,他和魏王之间,当然是他的优势更大,一旦皇上龙驭殡天,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魏王偏居一隅,打着皇室宗亲的名号,想名正言顺,做梦去吧。
但平心而论,他现在能给李澄的没有魏王给的多,但若李澄能够心向着他,二人联手,冀州青州甚至是徐州,都可以是他的囊中之物。
所以,他现在需要德音帮忙在其中穿针引线。
而德音也明白李珩的意思,她望着对面的徽音,却有些怔愣起来,前世太子更宠爱妹妹,她也有孕,顺利产子,后来成了太后,这辈子徽音也是深得李澄的喜爱,她真的想知道妹妹到底是用什么手段?
作为姐姐,她的确不应该这般嫉妒妹妹,可是她自认什么都不输徽音。
想当年,她朋友众多,妹妹却性格孤僻,她被人踏破门槛,要娶她的人非富即贵,妹妹却只有烂桃花,甚至她的才名远播,妹妹却是寂寂无名。
后来还是纪氏见妹妹样样都不如自己,才自称什么冀州第一美人,四处说她女儿容貌美。
怎么各自成婚,境遇竟然如此不同?归根结底,还是妹妹有兄弟这一样赢过她了,若是她也有亲兄弟,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无人帮忙?
这是天生的,并非自己比她差。
徽音却不这么认为,她与李澄对饮一杯,又欣赏歌舞,尤其是皇帝离开之后,大殿之中大家更加放松下来。不住有人过来和李澄敬酒,其中就有国舅爷,徽音见他二人含笑寒暄,但是笑容之下,似乎藏着很深的东西,这些是什么徽音不多问,也不侧目,尽量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她的所为被李澄看在眼中,愈发佩服,他从未和她说过某些军国大事,但是徽音似乎天生就和他心有灵犀似的。
“何国舅,你说的,小王知道了。”李澄笑道。
何国舅举杯:“那下官告退,日后请您去我府上吃三花醉。”
李澄客气送走他,周围的人不以为意,李珩不一会儿就和何国舅接上头了,何国舅道:“淮阴王答应劝郑放反,但是有一个要求,青州一分为二,郑放和他各占一半。”
“他这是在空手套白狼。”李珩不愿意同意。
这青州是他好不容易拿下的,要他拱手让人,绝无可能。
何国舅笑道:“太子自然是一诺千金,可您知晓秦国丞相张仪骗楚国背弃齐国时,就是用六百里地做筹码?可最后,您看秦国给了吗?”
这是战国时的一个故事,当时秦相张仪出使楚国,为了利诱楚国,瓦解齐楚联盟,张仪以六百里商於之地归还楚国为诱饵。楚国于是与齐国断交,与齐国断交后楚国派遣使者出使秦国要求以约交付商於之地,但张仪却矢口否认。最后,恼羞成怒的楚怀王于是派兵攻秦,三战皆败,楚国的大国地位自此动摇。
现在先答应了他,反正青州都是何家和吕家两家占据,到时候吕威一死,那里都是他何家,给不给李澄,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在何国舅看来,现在他最大的威胁就是吕威。
只要杀了吕威,他就能势如破竹的再解决了郑放,日后天下是他的还差不多。
李珩一听也笑了:“舅舅说的是,那孤就先答应下来。”
甚至李珩还有个计策,正好一箭三雕,以青州为筹码,到时候让何、吕、李三家相争,到时候平衡点反而在他身上了。
不得不说李珩也是个算计人心的高手,就像现在德音亲自请了徽音过去东宫,笑吟吟的道:“妹妹早就回来了,也不进宫看我,倒是让我好生记挂。”
这样暖心的话,若是在一对平日相处融洽的姐妹中,当然是好事,偏偏德音和徽音的关系其实一直都淡淡的,所以这种话很反常。
但徽音也没有表现出诧异,反而笑道:“想着祝寿能进宫,就没有再折腾了,更何况姐姐这东宫,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旁人如何好进来?”
话音刚落,就见连枝上了一盏金骏眉来,徽音端起闻了闻:“姐姐,你这丫头机灵,还知道我以前在娘家时最爱喝的便是金骏眉。”
连枝福了一身:“哪里是奴婢记得,是良娣记得。”
“原来是姐姐,真是让妹妹无地自容了。”徽音故作失语。
德音略有些得意,她从小跟着徐太夫人交际,知晓哪位夫人爱喝什么茶,怎么安排夫人们的座位,怎么和人迅速交际做手帕交,就这点雕虫小技,她都不放在心上。
但是她知道她这妹妹这些都不行,和人交往总是很快就变得冷清清的,根本不适合做主母,甚至连和人基本相处都难。
所以,德音只是道:“你还爱吃芙蓉糕、粉蒸肉、鸡汤炖花生,我们是姐妹,这些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进深宫之后,家人们很难见到,愈发想起从前,我们姐妹因为各自长辈的关系,从未好好说话,想起来,也是我做姐姐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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