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衔月的眼睫轻颤:“你的意思,舅妈也知道我是因为…”
迎着她慌张的眼神,林子行点了下头:“所以他们才让我抽空回来一趟找你聊聊。”
“告诉你,为什么会有这件事情。”
林衔月闻言猛然一滞,视线不自觉下垂躲开林子行的眼睛: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这下轮到林子行意外了:
“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林衔月看着自己的鞋尖:“可能是因为李成没在舅舅舅妈那里要到钱,假期后面几天,李言才到学校来找我,我给了他五百块钱,他告诉我的。”
李言才从小是被李成惯坏的,没什么脑子,没细纠林衔月这个平常理都不愿意理他的姐姐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给他钱,被她随便一问,就和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其实林衔月早就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她刚上高中那一阵,已经许久不见的李成突然出现,最开始是像鬼魅一样跟着她上学放学,劝她回家和父亲弟弟住在一起。
林衔月不堪其扰,甚至有几天都害怕出门,直到舅舅发现这件事把李成骂跑,又接送她上了几天学才好转起来。
但事情却并没有因此结束,后来的某天,李成冲进办公室,掀翻了班主任的桌子,用几乎整个楼层都能听见的、如同野兽一般的声音嘶吼着:
“她是我女儿,我想让她读书就让她读书,不想让她读书就不让她读!关你们这些人什么事!”
“别唬老子,老子知道义务教育,但她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外面十六岁就出去挣钱养家的姑娘一大把,你们他妈的别挡着老子的财路!”
这件事情在学校造成的影响不小,林衔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围人探究的眼神,于是在舅舅和老师的建议下,回家休息了两个星期。
那两个星期她几乎没法入睡,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是李成的嘶吼声。
害怕和恐惧如同附骨之疽,将本来还算平坦顺遂的人生之路咬的千疮百孔,她抬眼只看到一片无尽的灰暗。
有那么几个晚上她甚至翻出了窗户,坐在窗栏上问自己,
为什么是她有这样的父亲?
但她最终没胆量跳下去。
两个星期之后,她回到学校。
舅舅照例把她送到校门口,然后拍拍她的肩膀,笑着:“去吧,好好读书。”
自那之后,李成再也没有出现过。
林衔月当时只以为李成是被舅舅吓跑了,就像当初在母亲葬礼时一样。
直到听李言才说起事情的始末,她才明白自己当时简直天真的可怕。
当年李成原先打工的工厂因为效益原因倒闭,新找的工作无法维持他宝贝儿子的金贵生活,于是把算盘打到林衔月身上。
就像他说的,林衔月已经十六岁了,又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女孩子,随便做点什么就能养活他们一家。
学校那件事发生之后,或许是舅舅舅妈找到李成,又或许是李成找到舅舅舅妈,但无论哪种,最后的结果都一样。
他们之间签了个协议,从林衔月高一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舅舅舅妈会每年给李成一笔钱,但条件是,他不能出现在林衔月身边,扰乱她的生活。
相当于舅舅舅妈用钱,保护了林衔月这六年学习生涯的平坦顺遂。
而这笔保护费的受益人,正是她自己的亲生父亲。
想到这,林衔月的眼瞳不由得划过一片阴沉,指尖掐进肉里,泛起细微的刺痛。
林子行的眼睛没从她身上挪开,自然是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眉间微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
“其实我最开始是不同意这个方案的。”
林衔月愣了下,呆呆地开口问:“什,什么?”
林子行的脸色很平静:“我当时的想法,要么我们打官司和李成争夺你的抚养权,要么我们就硬耗着,等李成知道我们的态度之后自己坚持不住先离开。”
“那为什么没有去做呢!”
林衔月急切地问:“为什么都想出办法了,最终却还是选择给他钱呢!”
林子行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半晌,轻叹了口气,声音很轻:
“因为我们都希望你没什么顾虑的生活。”
心脏里像是翻起一个巨大的浪,猛烈地向胸腔上冲撞而来,然后化作潮湿的水汽,顺着血管神经翻涌而上。
林衔月定定地看着他,脸上出现一瞬间情绪的空白。
“无论选择那两种方法其中的哪一种,你都免不了要受委屈,我们不想你受委屈。”
林子行接着道:“如果姑姑还在,她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你受委屈。”
浅薄的眼眶终是兜不住积聚的热气,汇成滚烫的泪珠从脸颊滑落下来。
她声音哽咽着:
“其实不用的,不用考虑我。舅舅舅妈,还有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了,我不想,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
林子行抬手擦掉林衔月脸上的泪珠:
“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衔月,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是不存在所谓的负担和拖累的。”
“你也不用因为爸妈给李成钱就在心里把自己判定成十恶不赦的罪人,当时的决定是他们两个成年人拍板的,别用这个来惩罚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说到这儿,林子行笑笑:“你看,高中三年你有在努力读书,交好朋友,感受校园生活,考到京北大学,读自己想要学习的专业,上大学之后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有对自己人生清晰的规划,”
“衔月,你的每一步都在往前走。只要你一直往前,李成和李言才就会被你甩在身后,所以,千万别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影响自己的人生步调。”
林衔月恍惚了下,抬起眼睛看林子行。
因为湿气而一缕一缕的睫毛形成间断的阴影,像是把她的记忆切割开来,其中某段被定格放大,在视网膜上无比清楚地播放起来。
迎着她略微回神的眼睛,林子行笑了下,洞察一切似的:
“自从发现你知道一切却没有表现出来之后我就在想,你的确是长大了、成熟了、也更有主意的。”
“但是衔月,我们是出于希望你更好去做这件事,所以请你,也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好吗?”
林衔月眼睫轻颤了下,没说话。
-
傅初白一脚油门开进俱乐部的车库后,先是绕道去看了看最近那帮小子的训练成绩,然后才抬腿上楼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经理老齐和陆宴楠都在。
“看朋友圈了吗?上次被你开除那个蠢货又被他新找的那家俱乐部开除了,老板正在骂他呢!”
陆宴楠扬了下手机。
老齐没反应过来,问:“就老傅让他找员工,结果跑到专科技校里拉大旗骗小孩钱,两头通吃的那个?”
陆宴楠点了下头:
“听说他到了下家俱乐部之后还玩以前那套,结果翻车,那帮交了钱的小孩没能成功到俱乐部里摸车,逮着他把人给揍了!”
老齐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外面的青少年现在已经成长为他不认识的样子。
傅初白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唇角微微往上抬着,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老齐看他这样子,眉间微动:“我听老陆说,你前些阵子在场子里练车了?”
傅初白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挑眉看了下他,没说话。
倒是旁边的陆宴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站起来,冲到电脑边上就是一通操作:
“说起来这事,老齐,你真的应该来看看那天的监控,看看这个人是多么的重色轻友!那女孩什么都没干就坐上了他的副驾!”
“我到现在还没坐过呢!”
傅初白顶了下牙,笑起来:“我要是在你干点什么之后就让你坐上我的副驾,你不觉得奇怪吗?”
老齐瞥了眼明显心情很好的傅初白,也笑起来,走到电脑边上坐下,开始看陆宴楠调出来的监控。
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从音响里传出来。
片刻,老季往后靠在椅背上:“该说不说,你的技术没生疏,练练之后拉去比赛没问题。”
“我让你关心的是这个吗?”
陆宴楠咬着牙。
傅初白耸了下肩,对老季的话不置可否。
“只不过,”
老季停顿了会儿,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在回忆里搜寻什么:“我总觉得监控里这姑娘我好想在哪里见过。”
他话音刚落,沙发上的傅初白就懒懒地掀起眼皮,漆黑一片的眼眸藏在睫毛阴影下,凝着让人看不清楚的、暗暗的光。
“不可能,”
陆宴楠否定地很快:“这是我们这学期刚认识的外语学院的好学生,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能见过?”
“真的!”
老齐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我绝对在哪见过!在哪儿来着!”
陆宴楠还想继续强调这件事情的不可能,傅初白就站起身,两三步走到办公桌前面,手指屈起,指节轻敲桌面,眸间明明是懒散的笑,却偏偏漾着些别的什么情绪:
“你慢慢想,等想到了,记得告诉我。”
第32章
隔天是个大阴天,厚重的云层压下来,让人无端地有些喘不上气。
期末考试在即,徐云烟终于在早晨睁眼的时候感觉到时间的紧迫,罕见地背上包和林衔月一起出现在图书馆。
遵从过往期末的复习模式,徐云烟只需要按照林衔月书上标注的将知识点联起来,遇到不会的题让她给自己讲解明白,最后在做上几道林衔月出的例题,基本就不会挂科。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在第三次让林衔月给自己讲题之后,徐云烟恍然:“啊,所以这题是这么做的。”
林衔月点点头:“这题上课的时候老师专门强调过,所以考试绝对会考,你搞懂了就行。”
“显然我已经搞懂了。”
徐云烟在自己的题面上打了个巨大的一百分,然后耸了下肩,一脸好奇:“那么请问你呢,林衔月同学,你搞懂了吗?”
林衔月被她问的愣了下,眼皮无措地眨巴着:“我?我搞懂什么?”
徐云烟沉默了会,然后长吸一口气:“三十分钟之前我第一遍问你题的时候,你就停在这一页,半小时过去了,还在这一页!”
“要么这页有一个困扰全系并且无人可以解答的问题,要么就是你在想别的事情所以走神了,你觉得是哪一个?”
林衔月恍惚了几秒,垂下眼睛看向面前翻开的课本。
按照徐云烟说的,她在这一页上消耗了很长的时间,但实际上,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至于她在想什么?
林衔月想,无非就是那些事,
以前的,现在的,不会后悔的。
现在看来林子行昨天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果然没错,
这件事情不解决,她是没有办法心无旁骛地准备期末考。
她阖了下眼,将书本合上,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似的:“你说的对,我今天的状态不适合学习,你先自己看吧,有什么不懂的,晚上回去我给你讲。”
徐云烟本来是打算顺着这个话题和林衔月好好聊聊,完全没想到对方来了个釜底抽薪,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把包收拾好,把凳子往里一推,说了声再见便抬腿往出口走去。
不懂,
徐云烟挠挠头,
从国庆节回来之后,她就有点不太懂林衔月了。
-
林衔月出了图书馆之后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转身就走出校门上了公交车,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宠物店门口。
不愧是高级的宠物医院,服务态度和意识都没得挑,她人刚进门口,前台的小姐姐就站起身,笑着:“星星的家长来啦~”
林衔月恍惚了下,
一时竟有种自己进的不是宠物医院而是幼儿园的感觉。
“可是不巧,我们工作人员刚刚带着小狗们出去散步了。”
前台小姐姐有些歉意地拧了下眉毛:“因为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下雨,所以今天散步的时间提前了。”
她边说边把林衔月往楼上领,果然狗狗们大都不在,只剩下几只明显身体还没恢复的怏怏地趴在笼子里。
小姐姐给倒了水之后就重新下楼工作,林衔月便坐在窗边休息区的沙发上等。
坐了没一会儿,她就听到楼下传来狗狗们此起彼伏的叫声,伴着声音,一群狗狗们前仆后继地冲进房间。
这些宠物狗都经过训练,所以即使看见林衔月这位陌生人也并为表现出过多兴奋,充其量就是在她边上嗅两下便乖乖地回到自己的窝里。
除了星星这只小土狗。
刚才进来的时候它因为比别的狗慢一步被挤在了最后,晕头转向地在门槛的地方转了好几圈才拱进来,等抬起狗脸看见林衔月的时候,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猛地一下扑上来。
林衔月顺势蹲下腰将狗接到自己怀里,手指轻挠着它的下巴:“你看起来真的好了很多呢!都重了!”
星星也不知道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只一个劲儿地在林衔月怀里拱了拱去,时不时还要把狗脸凑到林衔月脸边上,打着湿淋淋地气往她脸上喷。
连站在边上的工作人员都不免感慨说这狗是真的很喜欢她。
“是啊,”
林衔月躲开星星的舌头,半无奈地笑了下:“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这么喜欢我。”
“可能因为以前是流浪狗,所以它不管对人类还是狗狗,要建立起亲密关系来都挺困难的。”
工作人员笑:“不过,它倒是很喜欢您还有傅先生呢。”
“可能这就是养宠物的人很喜欢说的那句话吧,是缘分。”
骤然听到傅初白的名字,林衔月愣了下,连本来缓缓摸着狗头的手都不知觉地停下来。
星星在她怀里有些好奇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紧接着,是有什么东西砸到玻璃上的声音。
林衔月本能地转头去看,有颗巨大的雨滴砸在窗上,此时正在地心引力地作用下向下蜿蜒,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紧接着,是更多同样的巨大雨滴,争先恐后地扑打过来。
天幕低沉,看样子是场短时间内不会停下的大雨。
林衔月拧了下眉,看向工作人员,有些不好意思地:“请问这里有伞可以借我吗?我今天出来的急,忘记带了。”
工作人员说了声没问题之后便走到导诊台边上去拿伞。
星星在林衔月的怀里骚动着往外望,显然是对雨滴带来的声音产生某种异常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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