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生五脏六腑都为此震颤不已。他近乎痴迷地捕捉楚怜的表情,无条件地配合楚怜的每一个动作。
“阿楚……”窃生因痛楚而□□出声。
楚怜放缓灵力流转的速度,左手握着窃生的手放到石桌上,右手先拿了黑色棋子主帅放到窃生手心,告诉他适应以后就可以开始刻阵法了。
“不着急,先拿这个试试手,一日刻十一二个阵法就已经够你忙活的了。”
指尖在帅棋面部处摩挲,窃生回过神来,食指单伸出来,全神贯注地帅棋底部刻上有固定对象的,能够成阵显象的复杂阵法。
因为是第一次借他人灵力刻画这么复杂精妙的阵法,窃生进入状态比较缓慢,但是第一笔下笔后,他便自动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地投入阵法的刻画中去了。
楚怜侧着身子,一面控制灵力供给,一面偏着头看窃生如此专注的模样。
看了一会儿,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喜欢窃生的脸,之前窃生戴着面具,只露出半张脸时,她就已经很喜欢了。
饱满的额头,俊秀的眉眼,鼻梁挺直,红唇齿白,脸型稍方而有棱角,锦缎般的长发半披半束,既像温和文气的小仙君,又不缺少清正风流的少年感。
每一处,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楚怜收回目光,在心中叹息。
等窃生完成黑棋主帅的阵法后,她紧接着把白棋主帅放到窃生手心,继续为窃生提供灵力。
就这样,楚怜挑选棋子,为窃生提供源源不绝的灵力,窃生则全神贯注地刻画法阵,两人互不出声,却极有默契地刻完了一半的任务量。
等到手指第一次摸到圆钝的士兵棋子时,窃生才忽而从物我两忘的类顿悟状态中清醒。
他抬头,想要和楚怜说两人先休息一会儿,以防楚怜灵力消耗过多,觉得不舒服。
可他甫一抬头,便毫无准备地望进楚怜含笑的点漆瞳中,那是怎样的神情啊?!
光影在她纤长浓密的眼睫处分割,半阖的眼皮雪白泛光,漆黑的双瞳眼波荡漾,那是窃生在楚怜脸上从未见过的、一种堪称温柔怜惜的神情。
或许,阿楚真的,有一点点喜欢我。
窃生忽然这样想,心下潮水高涨,波涛拍岸,他仿佛听到有什么一直以来禁锢着他的,使他在迷惘中一直不得解脱的玻璃结界一寸寸碎裂的声音。
他倏然如释重负,爱意汹涌。哪怕此时命运需要窃生为了楚怜去死,他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英勇赴死。
“阿楚,你累吗?我们不如暂且休息片刻再继续。”窃生问楚怜,美妙动听的声音如同春水潺潺,清风和缓。
楚怜其实不累,她每日都在练剑修炼,丹田广袤,灵力充裕,这种程度的灵力消耗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窃生既然开口了,想必是一连刻六个法阵,对他受损的神魂来说负荷过重,楚怜想,便顺着窃生的话点头。
她收回手,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面,一言不发地继续看石桌上的棋子棋盘。
她用目光翻来覆去地扫视两个摆在一起的帅棋,两个帅棋都是坐着的半身人像。
黑棋主帅小人的神态竟然还真与她有几分像,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愣木头模样。白棋主帅的小人却和窃生不太相像,小人长发微微卷曲,裙裳遮掩下的下半身也不太像人腿盘腿而坐的样子。
该说你放肆好呢,还是愚蠢好呢?
从歌曲到玩物再到山河棋,竟无一处注意掩饰的。
楚怜嗤笑,却没说什么,就像她那晚见到窃生指尖闪光的珍珠时一样,她并不想追究。
窃生是谁,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楚怜想要得到的东西,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她不想要的东西,就算赠予她灵石千万求她收下也枉然。
楚怜对一旁凝视着她的窃生说,“我并不是平白无故大发善心,要免费帮你的。”
窃生从楚怜温柔目光中的恍惚中惊醒,不明所以道,“啊?!”
楚怜转身,与之四目相对,“山河棋是你要做的,虽然是为了你我二人而做,但并非出于我的请求,所以我没有义务免费帮你。”
“阿楚说得对,”窃生略微沮丧,但仍然温柔地表示赞同。
楚怜问,“我想要收取报酬,不过分吧?”
窃生予求予给,“不过分,阿楚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你说,皆可。”
“没有这么吓人,”楚怜嗤笑,压低凌厉的眉眼,眉目中流露出些不常见的温情,她请求道,“为我做一次烤鸡当做报酬,可以吗?不要圈养的灵兽,就用后山里满山乱跑的,没什么肉的野灵鸡就行。”
窃生没想到楚怜所说的报酬竟然只是一份烤鸡,他木愣愣地点头,说自己会好好准备的,制好调味料,等腿再好一点,就去后山抓野灵鸡。
楚怜却说不着急,烤鸡等山河棋所需阵法全部刻完再做也不迟。
窃生连连点头,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做晚饭前,楚怜帮着窃生传输灵力,两人协作,又完成了五颗棋子法阵的刻画。窃生想两人消耗较多,晚饭特意炖了老母鸡汤,烧了糯米红烧肉,做了糯叽叽的米糕。
米糕不好消化,楚怜吃得忘形,不小心吃撑着了,饭后只得又练了一套剑谱消食。
就是这样,她晚上还是没有困意,精神抖擞地坐在床边打坐修炼。
楚怜打坐时,窃生就会被她赶到床里面去睡,可怜巴巴地占着三分之一的床位,只能勉强平躺着睡。
躺着难受,窃生也不想干躺着看房梁,于是,他轻手轻脚地侧身睡,头正好朝向楚怜的方向。
楚怜在打坐修炼,窃生不敢出声打扰楚怜,但他其实也没有困意,温和平静的表象之下,识海沸腾翻滚,一会儿是楚怜没有声调的“我杂念丛生,剑意斑杂,剑心都要因你而动摇了”,一会儿是楚怜灵力在他经脉中流转的温柔阵痛,一会儿又是楚怜温柔怜惜的目光……
他睡不着,又不敢深想,只好两眼鳏鳏,痴汉似的盯着楚怜看,目光从楚怜的高高扎起的马尾游弋到她精瘦挺拔的脊背,再到纤细的腰肢,再到……
窃生陡然收回目光,暗骂自己放荡,忒不要面皮。
“你不要总是看我。”
被窃生有如实质的目光凝视的楚怜回头,她居高临下地扫视面颊粉红的窃生,目光冷淡,嘴唇微抿。
楚怜同样看了一会儿窃生,才阖上眼皮,说,“不要一直盯着我看。该睡你的觉就睡觉,我说了今晚打坐,收敛一点。”
窃生垂眸,心脏因未命名的疼痛而皱缩,像是躁动的火焰上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冰水浇灭,火焰熄灭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长腿抽动,甚至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痒意和痛楚顺着小腿的伤口攀附上来,直逼近他心尖大脑。
窃生张口结舌,最终只默默地道歉,说自己唐突了。
楚怜闻言,却叹了口气,温声道,“你这样看我,我心若乱了,要如何修炼?”
--------------------
第65章
第二次,她说她的心要因我而乱。
或许,阿楚真的,也在喜欢着我。
窃生仰着头,近乎痴迷地以目光临摹楚怜的面庞,而后露出温顺满足的微笑,轻声说。“抱歉,心思慕之,难以自控。”
楚怜轻笑一声,没有往日的讥讽意味,反倒多了些无奈和包容。
“你这样看我,难道要看一整夜吗?还如何休养身体?你这样我干脆也休息算了。”楚怜说着,解开束发的发带。
窃生在楚怜长发垂落前伸手。
楚怜参差不齐的发尾扫过他指尖的一瞬,窃生触电般收回手,木怔地看着楚怜墨黑色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在身后。
窃生心脏怦怦直跳,“阿楚,你不修炼了吗?”
楚怜言简意赅,“睡觉吧,很晚了。”她脱下外衣,搭在床头,以手做梳,随意梳拢几下长发,而后合衣躺下。
月光如梦似幻,透过半开的窗户,洒在床前地上,错美峰上已是初秋,晚间颇为寒凉,风吹树摇时,蝉鸣凄厉不止。
楚怜平躺在床上,将蚕丝薄被往上拉了拉,盖在肩颈线下,两手伸出去,搭在被子上。
调整好睡姿,楚怜闭上眼,放空大脑,在虫鸣声中积蓄睡意。
窃生还保持着刚才侧睡的姿势,他想要克制自己痴迷的目光,闭上眼后,急促的心跳声仍一声盖过一声。
他的大脑自动将今天的一切重复慢放,一遍又一遍。到最后,窃生甚至能准确描述出楚怜的每一个动作和神情。
窃生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已然平静绵长,他无声叹气,复又睁开眼,悄无声息地用手肘支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往楚怜身边凑,歪着头看她。
楚怜双眸紧闭,长眉舒展,淡粉近无色的嘴唇微张,露出两颗门牙,有些与平日不符的娇憨可爱。
窃生看着看着便笑了,水润含情的眼睛眸光流转,显出一种痴迷的柔情。
他的阿楚好像只有睡着时,才会卸下冷硬的神情,眉目舒展,有点少女天真的样子。
“阿楚,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呢?”是什么样的人生,才会让一个备受师门宠爱的天才少女变成这副样子呢?
冷漠、果决、疯癫、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仍藏着一份善意。
窃生无声问。微风吹动楚怜鬓角碎发,一缕青丝随风而动,落在楚怜唇角。
窃生着了迷般缓缓伸出手,拨开不听话的头发,见楚怜仍旧毫无反应,他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脏,俯下身去。
他的吻并未如期落在楚怜面颊。
楚怜在窃生俯身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不含任何情绪地、直挺挺地看着窃生,一言不发。
窃生忽然想起上次楚怜“无趣且恶心”的评价,他手足无措地后退,脊背贴着墙半坐着,他想要道歉,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楚怜面无表情,用那种冷淡的目光看了窃生很久,又闭上眼睛,说,“我不喜欢这些事情。不要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不要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睡吧。”
窃生本以为楚怜会生气,甚至像之前一样,卡住他的脖子,或者捅他一剑。
但楚怜都没有,她很平静,而且很冷漠,却让他觉得她是在包容他的,是在期待着他问一些什么。
于是窃生头一次打破原则,选择主动询问楚怜原因。
“阿楚,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这种事情吗?”
楚怜闻言,冷笑一声,闭着眼睛说,“我是不是忘了补充一句,不该问的不要问。”
窃生温声说,“阿楚若是不想说,便算了。”
“呵,”楚怜冷笑,背过身去,在窃生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又毫无预兆地开口,“不喜欢是因为看得太多了,觉得恶心。我在放逐之地长大,那里到处都是发|情的畜牲,满大街随意交|媾,比厕所里扭动的蛆虫还要令人作呕。”
“今日若是旁的人做出这种事,我早一剑了结了他,哪里还轮得到你在这里问东问西。”
楚怜闭目沉心,灵魂从高处跌落,一瞬间她仿佛又坠落到混乱肮脏的放逐之地。
她应该拿起剑,引邪气入体,将这些恶心人的玩意儿全部杀光。
耳侧忽然有乐声传来,圣洁且温柔,还含着细微的灵力,将她整个包裹洗礼。
那是埙声,如同是温柔的月光,一点点洗净她心底的干瘪尘垢,再祝福她明日光明灿烂,幸福美满。
楚怜双拳紧握,复又放松,她忽然想到,已经不用了,她早已褪去恶骨,踏上剑修一道。从那以后,一把怜不得,一招披云一式,就足以护住她,她无需再忍受邪气侵蚀的痛苦来偷得自保的力量。
在窃生的大鱼埙乐声里,楚怜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倾诉欲。
她启唇,冷静得像是在讲述第三者的故事。
楚怜从楚昊受伤落入凡间,和沈萍萍相遇,讲到她以树枝做剑,误杀了第一只小鬼,再讲到她如何引恶入体,在放逐之地东躲西藏地苟活,一直讲到她师父追杀魔头到放逐之地,为她剔除恶骨,带她回披云派,收她为关门弟子。
楚怜冷静倾诉时,窃生的埙声一直不停,将一首祛邪安神,超渡祝福的法曲《无量光》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体内灵力无以为继,只能动用鲛皇珠的灵力继续吹奏。
“于是,我就取代小师姐,成了披云派最年轻的真传弟子,但说不上厉害,拖到十三岁才时成功引气入体,正式踏上修仙正道。好了,说完了。”
楚怜冷淡收尾,不知不觉中,又恢复成平躺的姿势。
“你别吹了。再没文化,《无量光》我还是听过的,顶级仙曲,以你现在的状态,再吹下去,你那破损的丹田和经脉就真没救了。”
窃生不依不饶,硬是忍着切肤剜骨的痛楚,吊着一口气将最后一遍《无量光》吹完,才卸下力气,双目一闭,轰然倒地。
楚怜被窃生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单手将窃生抱在怀里,一手卡在窃生手腕上。
楚怜的灵力通过窃生的脉搏涌入到窃生体内,再分散成极细的小股,沿着经脉四处游走,以检查他体内丹田和经脉的情况。
“真是胡来!不要命了!疯子!”
看清窃生体内坑坑洼洼的丹田和四处漏风的经脉,楚怜咬着牙骂道,一时间恨不得真用怜不得捅死窃生算了。
“他妈的,谁要你多管闲事?你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她不是医修,这种时候,她甚至不敢贸然为窃生输送灵力,充盈丹田。
楚怜在大师姐送她的灵药包里扒拉,把里面跟滋补修复有关的丹药全拿出来,每一种都分别给窃生喂了一颗,又用灵力帮助昏迷中的窃生化开药力。
忙完这一切,窃生还是没有醒过来。
楚怜在窃生身边坐下,目沉如水,守了窃生一夜,也背了一夜的剑谱静心。
窃生是在第二天傍晚醒过来的,鲛皇珠的灵力虽然与他同宗同源,但到底是仙器,灵力太过霸道浓郁,在他经脉中流转时,差点伤了他这副躯体的根基,窃生接着药力,也用了好几日才将其克化吸收完。
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挺好的,吸收完鲛皇珠残余的灵力和丹药的药力后,窃生体内的暗伤明显好转不少。
只可惜他那日醒来的不是时候,没有看见楚怜因为担心他而憔悴萎靡的模样,仍旧认为楚怜对他只有极为浅淡的喜欢。
窃生听了楚怜的过往以后,他一面心疼楚怜,一面又觉得庆幸,还好楚怜没有多喜欢他,所以他可以劝自己快点送她出境,与师门亲友重逢。
打定主意要送楚怜出境的窃生不再敷衍,他好生照料自己的腿伤,珍惜和楚怜在一起的每一天,认真完成山河棋的阵法,又依据记下的楚怜的喜好,变着方法给楚怜做好吃的、好玩的哄她开心。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窃生小腿的伤口上终于长好了新皮肤,山河棋也只剩棋盘上的法阵还没刻完。窃生早已换上了得体的深衣长衫,不再露着小腿四处乱逛,他也搬回了自己的房屋,有时间也有理由可以去往地泉,化身鲛人,寻找关闭鲛皇珠幻境的方法。
40/101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