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长相,该让许柠如何评价呢?她见过大开大合的阳刚长相,也见过俊秀阴柔的少年长相,唯独裴止的长相是独一份的古典如画,将阳刚气和少年气结合得极好,有玉的温润,也有石的冷硬。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下颌骨的折角,没有没有锋芒外露的攻击性,也没有浮肿的冗余。
一切都恰到好处。
先前点的菜一道道上来。
裴止适时睁开眼睛,协助服务员将菜一碗碗摆好。
蚂蚁上树,蒸鸡,清炒菜心,香菇丸子汤。勺子不经意敲在碗上碰撞出叮咚脆响,一如少女甜蜜酸涩的心情。
裴止的吃相也很优雅,但又不是那种刻意摆出来的优雅,甚至吃饭的速度也比她要更快。
一桌子菜很快就吃完了。许柠一颗小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捏着,她垂头,略有些苦恼,怎么样才能自然而然地把那份相亲简历给拿出来呢?
只不过,这次没等她再想多久,裴止先开口了。“许同学还有话要说吗?”
“有!”许柠忙不迭地应下。那点千回百转的小心思被她丢到九霄云外,眼睛只敢注视着裴止衬衫衣领的位置。
女孩低声。“裴教授,我是诚意来和你相亲的,这是我的相亲简历。”她双手把那份简历递过去。
许是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说出“相亲”两个字实在太过违和,裴止顿了好一会,久到许柠觉得,他不会接过她这份简历时,她手上一轻,却是简历被抽走了。
简历被抽走的一瞬,女孩脑中发懵,不由得一条条去回忆,自己到底在简历上写了什么。
出生年岁。21岁,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她太小?
连续三年的国家奖学金获得者。这个成绩放在同龄人里可以秀一秀,但是在裴止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她还写了自己的身高、体重和三围。一想到这里,女孩脸一红,恨不得立时将简历拿回来,把不该写的三围给擦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与此同时,裴止的目光飞快掠过她胸前。
她的身材实在是太好,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总是会被注意到的。
“你叫许柠?”裴止放下简历,语气中带着随意。
“嗯嗯。”听到他叫出自己名字,清润音色的质感,像是流沙摩挲过羊皮纸,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的小名,很有趣。”裴止说。
他一说,她才想起,自己也在简历上写了小名“芎芎”,关于这个小名,还是妈妈给她取的。后来,妈妈去世以后,外婆把这个小名继承了下来,一直这样叫她。
不过,她也一直因为这个小名的特殊发音而饱受苦恼。
这个小名总是很容易产生联想。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对汤佳然做自我介绍,汤佳然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幸好你不姓龙。”
姓龙又怎么了?许柠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听懂汤佳然的谐音梗。
裴止一句“很有趣”,让她脸都红了,以为裴止也因为小名的特殊发音而觉得“有趣”。
她不由得想,他看到她把三围印在简历上,会不会觉得她很浪荡,很放纵?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的。她想开口解释,转念一想,其实她连解释的立场都没有。
“上山采蘼芜,罗秀生芳菲。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
“你的名字是一味中药名,还入了诗。”
他这样对她说。
许柠听了,不由得一怔。这下,她终于感觉到,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了,但他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别的意思,甚至也没有将她当成相亲对象,而只有一位年长男士对年轻女士的尊重。
“…连续三年获得国家奖学金,你喜欢做新传学术研究吗?”裴止问。
学术研究。不,她不喜欢。但是甘悦兰希望她继续读硕士,继续读博士,然后出来当一个大家老师,轻轻松松的。
“不算很喜欢。”不知为何,她明明可以说谎,但是这一刻,她选择说出真实的想法。
她算不上喜欢新传这个专业,只不过是被调剂到了这里,她只知道,她拿到好成绩,阿婆会很开心,仅此而已。
裴止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似乎在惊讶于她的直白。随即,他舌头在唇上轻轻一碰,一副想说什么又没继续说出来的模样。许柠盯着他这个动作,寻常的一个小动作,被他做出来,却多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许柠同学,其实我…”
她这是要被教授拒绝了吗?许柠脑中警铃大作,屏住了呼吸。
“我觉得我们不…”
他甚至还没有说完“不合适”三字,许柠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结婚吧,我可以和你…结婚吗?”
少女简单的语句中,带着所有的孤勇,和孤注一掷。这使得裴止再度将目光挪回她脸上。
许柠察觉到了裴止的目光,只是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如果说,这是她靠他最近的一次,她为何不勇敢点?
在她过去的二十一年里,他是她唯一的crush。她今天下午才第一次遇见她,但是不妨碍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心脏麻痹,好像被注射了毒药。
不妨碍她耳根发热,心脏发痛,胸腔发紧。一切的身体的反应,都在告诉她,她爱上了第一次遇见的男人。而且是一见钟情。
他那么好看啊。又那么谦逊,遥不可及。
她逼迫自己和裴止对视,看见那一双棕黑色的瞳仁盯住了她,裴止的眼睛冷静得像两潭清静幽冷的黑泉,带着审视的意味。她好似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身体绷得僵直,两腿紧紧地并在一起,紧张又羞怯,一阵热流涌出,好似要失禁。
“对我来说,你还没长大。”裴止说。
他将这句话放得很慢,一字一句。
许柠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被这句话击中了,胸腔奇异地停顿了两秒。
她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应对这句话,她只知道,他没说错,对他而言,她实在是太小了。如今是他们正当好的年龄,九岁的年龄差,一岁一步的积累,她还是个学生,他却已经是教授,差距如何不大。
“嗯。那我只能去找别人了。”许柠嗓音轻软而平静,只是如蝴蝶般簌簌颤抖的翅膀暴露了她内心激烈冲突的情绪。
闻言,裴止垂下眼眸,重新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簌簌发颤的眼睫上。
一瞬间,裴老爷子曾说过的话,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阿止,你这么就不听话呢?爷爷希望你在人群里生活,而不是离群索居。你知道吗?你离大众太远了,我从来就不要你做什么出类拔萃的人,做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要承担出类拔萃的痛苦。爷爷只希望你结婚,娶一个女人,好好过点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别你发烧了,感冒了,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
“你甘老师的孙女挺不错的,那女娃娃,乖巧,懂事。读书可厉害着咧,连续拿了三年的那什么奖学金,不比你差吧?”
一时间,他们这桌鸦雀无声,只是隔壁桌在吃饭,不时有杯勺碰撞的声音。
“等等。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裴止淡声,凤眸掀起,看着面前的许柠。
“等等。”他再度看向对面的小姑娘。“…我们可以试试。”
他怎么又答应了?许柠来不及搞懂情况,讶异抬眼,望着裴止。她这副神态被男人看在眼中,尤其是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
这下,轮到她惊讶了。
裴止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明天,去民政局登记。”
第4章 樱桃(修)
◎“抱歉,不是故意的”◎
这句“明天,去民政局”落在少女耳中,好像忽然将她烫了一下。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上一秒还和她说着“你还没长大”的人,这一秒就决定好要和她去民政局领证了?
前后的变化来得猝不及防。
此时此刻,女孩觉得自己变成了叶公。在龙未到来之前,天天喊着要看见龙,可是龙真的来了,她又害怕地缩回去。
“明天,我觉得太快了。”许柠小小声地说。
她脑子还是懵的。
“那给你两周时间,两周之后,我们去民政局。”裴止淡漠的目光扫了过来,拂在她身上。许柠禁不住两腿绷紧,脚趾蜷缩。
原来,在谦和的外表下,他还是这样一个有压迫感的存在。
原来,他不笑的时候,是这样的。他平日是春风化雨一般的温和,但转瞬间也能春风生了雷雨,骨子里的冷硬毫不掩饰,暴露无遗。
她被他的目光攫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过了好一会,震惊感散去之后,她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感,好似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粉红泡泡里打滚。
裴止居然答应了她的“求婚”吗?
也就是说,她的相亲任务完成了,她能够把自己嫁出去了。
紧随着喜悦而来的,是巨大的疑惑。
“教授,我想请问一下,你怎么会答应呢?”
他们刚刚才讨论过“去民政局”的事情,转眼她还管他叫“教授”,其中交错的身份变化,从相亲对象到准未婚妻再到学生,实在是太快。
裴止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从少女稚嫩的脸蛋移开,淡声。
“不光是你需要婚姻作为挡箭牌,我也需要。既然如此,不如合作。”
“许柠同学,你接受吗?”
他将话说得十分直白。婚姻,明明该是男女于甜蜜中慎重决定的未来大事,到了他口中,就成了一桩交易,一桩买卖。
“形式婚姻,对吗?”许柠忍不住问,与此同时,心中涌起淡淡的失落感。
只不过转念一想,他们是一面之缘,这薄薄的一面之缘,又如何期待他能对她有更多的印象?能有这样一个契机,让她能接近他、靠近他,就很好。
“嗯。”裴止颔首。
他承认得毫不含糊。这就是一场形式婚姻,你情我愿。
“我接受。”许柠深深吸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谈妥,没有在餐厅里继续耽搁的必要。
裴止率先起身,向前台走去。这顿饭吃了统共不到两百块钱,裴止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个黑色钱夹,从中抽出两张一百块,递给收银小姐。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边没有零钱找补,您可以使用微信或支付宝付款吗?”
裴止从口袋中掏出一台带着老式按键的黑莓手机。“我没有微信和支付宝。可以使用paypal吗?”
“…先生,我们这里也不支持使用paypal。”收银小姐的话有些卡顿。她估计也是没见过这场面。这年头还用着按键机的青年人,大概就跟活化石一样珍贵。
许柠见状,赶紧站出来。“我有支付宝,刷我的吧。”
“也好。”
付完款结账出门后,许柠十分好奇。“教授,你为什么没有触屏手机?也没有微信和支付宝?”
“因为没有必要。”裴止说着,朝外头走去。他是不会在无谓的软件上浪费丁点儿时间的人。
走到门边,正好前一个出门的小伙子替女朋友将门帘掀了起来。
裴止目光落在小伙子掀开门帘的手上,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学着小伙子,修长手指按住门帘。
许柠微微惊讶,快步走了出去。
“那你平时怎么联系你的朋友?”她问。裴止这变态般的自律,让她自愧弗如,似乎到了这一刻,裴止性格中的本色,才一点点展露出来。
他在讲台上的清雅、平和,只不过是他刻意展现的一个状态。
“我用邮件联系他们。”裴止说。
他目光落下去,注意到许柠有些急促的步伐,似乎为了跟上他的步伐,费了一点劲,以至于她裙子的边缘都飞了起来。
裴止顿了顿,放慢了脚步。
这下,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沉默地走着。这沉默让许柠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得抬头偷看了一眼裴止。只见他神色自若,好像这不过是一个非常自然的沉默。
她想,真实的他,一定是安静的、沉默的,不会主动找话题。也决不奉陪别人的废话。
放松放松。女孩告诫自己,她不需要找话题,无谓的话题,或许只会让裴止感到厌烦。
正值傍晚,夕阳如倾倒的颜料,将沿街而走的两人都涂抹成同一种金红色。风从裴止的方向吹来,许柠闻到裴止身上的气息。
她轻轻嗅了嗅。
如何描述呢?明明是在夏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周身在弥漫的热浪里。
但这种气息,却让她想起,中学的时候外婆带她去京城玩。那时他们住在京郊的酒店里,有天清晨阿婆将她推起,让她去看看窗外的雪。
窗外,冬日清晨的雪后,目光所及,白茫茫一片。那片崭新的雪地,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全然皆新。
这就是裴止的气息,一如这短短两面给她留下的印象。
他是冬日清晨推窗看到的雪地,崭新的,白茫茫,带着若即若离的清冷疏离,金羽,让人要靠近,却怕留下脚印,破坏了雪面的整洁。
两人走到一个岔路口。
许柠及时止住脚步,调整好自己的语气,手指朝西边指了指。“教授,我住在那边,你住哪边?”
“这边。”裴止向东指了指。东边也正好是江华大学所在的方向。正如许柠所料,他住在学校附近。
“嗯嗯。我家就在幸福小区五单元。”女孩语气中带了两分欲言又止,三分期待。“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
“下次,一个星期后,可不可以?”裴止问。
在他看来,既然两周后要领证,那中间再见一次面,商讨领证的细节,是该走的程序。况且,方才是她结清的账单,出于礼貌,他应当回请一次。
“好。”许柠点头。她刚刚差点以为,裴止要说,下次见面就是民政局了。
“你平时都在哪里吃饭呢?”许柠停住脚步,微微抬头,看到他领口最上方,衬衫的领扣系得很紧,就格在他的喉骨下方。
随着他说话,那喉骨一动一动的,许柠注意到这点微末的细节,自己先红了脸。
“我在研究所吃饭。”
“那,我们一周后,就在研究所吃饭?”许柠将地点定了下来。她想,这是对他来说最为方便的地点。
“好。”裴止低头看着她,挑了挑眉。
“那,再见了,一周后见啊。”许柠说着,有些不舍,朝他挥挥手。
“好,再见。”
两人正要朝相反的方向走,这时,一辆洒水车开了过来,原本该滋在地上的水,不知为何忽然飙高了。
“小心。”裴止眉头一皱,注意到了水车,伸手拉了许柠一把,可是已经迟了,水车“唰”地溅了许柠一身。
裴止的手劲有点大,许柠被拉得踉踉跄跄朝他走了几步,视线里只看得到裴止妥帖而洁白的衬衫衣摆,以及其下微鼓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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