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地,梁微宁看得有些晃神。
暗想。
陈先生今晚,喝酒了?
没来得及细思,放在包里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她刚准备拿出看一眼,对方又突然挂断。
紧接着,闺蜜连续闪进三条信息。
跟她约夜宵,问她忙完没,人在哪。
梁微宁指尖轻点,发了实时定位过去。
十秒钟。
顾允真:【达荔景站汇合,吃完一起回去。
这条信息来的很及时。
梁微宁熄掉手机,抬头看向陈敬渊,“朋友正好在附近,约我吃宵夜,陈先生若是没有其他工作安排,我让司机就近停车?”
她把与他私下的相处时段,也归为工作范畴,这是一位下属对待上司,极正常不过的心状态。
毕竟,在现实中,没人想被老板过度占用自己的私人时间。
梁秘书亦不例外。
陈敬渊静默未开口,倒是一直保持礼貌没插话的Josie,见爹地终于结束工作谈话,鬼使神差问了句,“姐姐要去和男朋友约会?”
最开始叫梁秘书,现在改口喊姐姐。
连Josie自己都没意识到,梁微宁在他初始印象中,有多特殊。
以前接触过不少爹地身边的下属。
无论助,还是公司高层,见了他无一不是放低姿态,言语间充满着对他这位‘陈先生养子’的恭敬和谨慎。
但梁微宁不同。
她不缺分寸和距离,能自然而然地以一种平等视角,给他诵读诗歌,讲诗仙李白的故事。
今晚在车里那短暂的几分钟,Josie对传统文化的专注度与解,胜过了学校里任何一堂中文课。
如果有机会,他还想听梁微宁讲点别的。
前提是,得有下次。
自然,当事者丝毫没察觉到自己随口一句,让梁微宁陷入迷之沉默。
男朋友……
故作淡定抬眸,直直对上男人幽深冷静的注视。
梁微宁嗓子发干,忍不住轻咳了下。
半晌,她才镇定自若地纠正道:“不是男朋友,是女性朋友。”
Josie愣住。
“姐姐,喜欢女孩子?”
梁微宁:……
好吧。
怪她没讲明白。
只是这次没等她解释,坐于对面的陈敬渊已沉声开口,“Josie,不能没礼貌。”
大佬发话,后者一下子便蔫了。
不难看出,陈家上上下下,不止那位二少爷,平辈乃至小辈中,几乎没有人不怕陈敬渊的。
尤其Josie,从小养在陈先生身边,管束自是更为严格。
不过,梁微宁倒很意外。
陈敬渊这样一位极具野心的资本家,居然会让孩子去深读李白的诗。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若真像诗中写的那般悠闲洒脱,等将来Josie长大,该如何拥有强大的心境与魄力立足于陈家。
港区陈先生能走到今天的位置,绝不是靠及时行乐。
而身处权力巅峰的掌权者们,他们所追求的,也绝不会是李白晚年的纵情山水。
所以有时候,陈敬渊这人。
真的让人难以看懂。
下车后,与闺蜜在地铁口汇合。
霓虹闪烁的夜色里,加长普尔曼短暂停驻引起周围不少行人瞩目,平头老百姓不看车标,往往只需扫一眼车牌,便可知里面坐着的是何等人物。
目送豪车远去,梁微宁侧身拉过顾允真往人行道走。
后者边走边感慨,“谁说念大学没用,至少你这位高材生,四年的港大没白上。”
猜到她想说什么。
梁微宁轻笑:“如果我告诉你,整个中港集团,本科学历只能算基础水平,你还会这么捧我?”
基础水平……
“得了,那我这种高中毕业的,恐怕去你们公司连个保洁员都做不了。”
顾允真似在自嘲,但语气间并无丝毫自卑。
一个人在十字路口的选择,最大程度决定了她今后的命运走向。
可只有梁微宁知道,四年前的顾允真,根本没得选。
她更坚信,她的真真,即便不受上天眷顾,也能凭借自己努力,创造出一片繁华盛景的未来。
第12章 熟人作案
吃完夜宵回去,刚走进巷子,就接到家里谢老师的电话。
顾允真见状脚步一顿,用手指了指出租屋方向,眼神示意梁微宁,她先走一步。
学生怕老师,天经地义。
哪怕高中毕业已经这么多年,时至今日,每次宁小乖的手机响,看到来电显示跳动着‘谢老师’三个字,顾允真都出自本能地紧张发怂。
她害怕。
怕谢老师某天突然想起自己这不争气的学生,当初对她寄予厚望,高中三年竭尽全力为她保驾护航。
结果,她却放弃了高考。
顾允真无颜面对那样一位呕心沥血的班主任。
甚至,梁微宁大学毕业后,提出想搬过来和她一起住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必须要瞒着谢老师。
梁微宁问为什么。
当时顾允真只笑了笑,轻描淡写地举例,“假如谢老师问及我的现状,你该怎么回答。”
“说你在港区工作,过得挺好。”
宁小乖很上道,知道她心中顾虑。
可顾允真却摇摇头,“算了,等以后避无可避再说吧。”
“比如?”
“比如几年后,我不得不以伴娘的身份,去参加你的婚礼。”
梁微宁听完就要反驳,下秒又回过神来。
差点忘了,闺蜜是不婚主义。
思绪归拢。
夜晚不算安静的巷子里,时有行人骑着自行车路过,梁微宁将手机握在耳边,步伐闲适,耐着性子听母亲无微不至的叮嘱。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安全,你租的那个小区安保怎么样?”
梁微宁点头,“还行,商业公寓肯定不会差的。”
“每个月生活开销够不够?我让你爸再转点过去。”
“转吧,转一百万。”
这孩子。
有心情跟她调皮,说明工作做的挺顺心。
谢老师这般想着,一个没留神,电话落到了丈夫手里。
老梁象征性地轻咳两声,告诉闺女,换人了。
梁微宁忍住笑意,“爸爸,您最近血压还高吗?”
身体健康,哪来什么高血压。
老梁平时故意夸大其词,不过是想跟女儿多唠嗑几句,借口霸占手机罢了。
谢老师看破不戳破,心哼。
老狐狸。
一通电话,在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中结束。
回到出租屋,已是二十分钟后。
玄关处传来关门声,顾允真刷着牙转过头去。
“回来了?”
“嗯。”梁微宁放下包,往懒人沙发上一躺,舒服。
卫生间盥洗台前,顾允真满嘴牙膏泡泡,看着客厅里的女孩,含糊不清地纳闷道:“实在想不通,你完全可以安逸享福,怎么就偏要跟我挤在这间老破小里。”
梁微宁拆开零食袋,慢悠悠嚼着薯片,“把安逸享福去掉,改成‘啃老’更恰当。”
“那你为什么不啃?”
“担心遭报应。”
“遭谁报应,你儿子?”
梁微宁看她一眼,“倘若我将来有儿子,他敢啃老,直接捏死。”
行,够狠。
话题终结。
为什么挤老破小,其实原因已足够明显。
四年前,顾允真拖着行李箱,孤身离开蓉城那天,梁微宁说:“等着我,很快就过去陪你。”
她笑问:“陪多久?”
“陪到你烦为止。”
梁微宁知道,顾允真很怕孤独。
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
可能是夜宵吃太多,洗漱完后,梁微宁尚还了无睡意。
本想着打会儿游戏,目光环视一圈落到笔记本电脑上,才猛然想起这家伙目前正处于中毒阶段。
美好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左右也找不到能修的人,闲着无事,她便用手机上网,浏览各大计算机论坛,看有没有高手可以指点一二。
别说,还真被她给找到了解决的法子。
梁微宁打算按照那位匿名网友的步骤试一试。
Shift键重启,开机时选择“疑难解答”,紧接着是“高级选项”,然后在“启动设置”中选择“安全模式带网络连接”。
进入安全模式后,梁微宁插入U盘开始重装系统。
每个环节都在正常进行,全过程顺利到离谱。
如此看来,那名盗号贼并未下死手。
奇怪的是,她一个外行都能搞定,为什么店铺老板说不行?
犹记得临走前,老板半开玩笑道:“真正的黑客,不会在一个女孩子电脑上用这种粉粉嫩嫩的猪头,你这多半啊,是熟人作案。”
熟人作案……
会是谁。
梁微宁没多想,既然问题解决,她便把此事抛诸了脑后。
次日到公司,一群助已整整齐齐坐在各自的工位上。
心里诧异。
今天一个个都打了鸡血?平时上班,可从没这么积极过。
打开电脑不到片刻,Vivi捧着热乎乎的两张A4纸给她过目。
视线不及的背后,几双眼睛齐刷刷定格在梁微宁身上,怀着殷切的眼神,似乎在等待什么结果。
梁微宁一目十行,粗略瞥了眼面前的采访目录,发现这群家伙,居然保留了整整十条有关陈先生的私人问题。
清单被她轻飘飘拍在桌面上,示意Vivi,“留下序号15和16,其余全部划掉。”
后者一听面露祈求,“小老大。”
这件事没得商量。
她是陈敬渊的秘书,又不是八卦运输机。
这份访谈目录若真到了电视台的手里,届时整个秘书室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梁微宁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几番删删减减,反复推敲,终于在午饭前将清单定稿。
下午三点,顶层众人沉浸在井然有序的工作中。
直到廊道尽头,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透过玻璃隔断朝外望去,看到只有徐昼一人,梁微宁思索两秒,拿起桌上的访谈目录走出秘书室。
迎面打完招呼,徐昼伸手接过清单,低头扫了几眼,笑问:“有什么疑难杂症,连你也拿不准?”
梁微宁无奈:“财经访谈都能延伸到私人感情生活,电视台那帮人是真有才。”
“习惯就好。”
徐昼对此已见怪不怪,安抚她道:“无论娱乐版块还是财经版块,港媒频道,没一个正经的,别拿这边跟内地比。”
“所以,陈先生以前被问过?”
“那倒没有,即便目录在手,他们也不敢。”
但保不齐哪届主持人中有不怕死的。
港区陈先生的私生活,随便一条播出来,就能让电视台创下收视率新高。
可明明是财经访谈,难道不该严肃以待?
梁微宁实在想不通。
只是,让她更想不通的,是陈敬渊看过目录后的反应。
第13章 夜谈
当晚,陈先生结束一场商务酒会后,回了趟公司。
路过秘书室时,看到梁秘书还在加班。
他长腿驻足,抬腕看了眼时间,已是夜间八点。
身后徐昼见状,适时出声解释:“可能是在斟酌电视台的访谈目录,这届《观察者》栏目负责人有些难搞,梁秘书第一次接触,难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其实话里话外,都在替梁微宁争取大老板的意见。
毕竟,没有什么方式,有让陈敬渊这位受访者亲自过目一遍来得更为稳妥。
保留或者剔除,只需男人一句话罢了。
空气静默间,陈敬渊的手机响。
乍然被铃声打破思绪,电脑前的梁微宁下意识抬起头来。
隔着一道玻璃墙,男人清淡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然后接通电话,带着特助转身进了办公室。
看来今晚加班的不止她一个。
梁微宁暂时停下手头的事,起身去茶水间,给老板准备一杯白茶。
白毫银针较为温和,有镇静醒神的功效,适用于夜间工作,既能舒缓神经压力,又不会影响睡眠。
犹记得,刚进董事办那会儿,与前秘书长做交接,对方千叮万嘱,晚上八点以后不要给陈先生送浓茶和咖啡,包括其他任何含糖类提神饮品。
梁微宁耿直点头。
所以第二晚,她很自信地送了杯白开水进办公室。
当时徐昼满脸惊讶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而坐于办公桌前的陈敬渊,只沉默地掠过那杯白水,就继续埋头处公务,一直到离开公司前,整杯水半口未动。
从始至终,男人都没显露出丝毫不悦。
陈敬渊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不会因一件小事而轻易问责下属。
但往往高位者的无声,平静却又冷淡的态度,才更让人心底生畏,坐立难安。
想到这里,梁微宁不由轻笑,自己那时是真的又憨又傻。
从小在家里,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何时做过这种端茶倒水的活。
骨子里的天真和傲气,导致当初走了不少弯路。
后来她才明白,做陈敬渊的秘书,真是比想象中还难。
敲门进去,发现徐昼已经不在,偌大冷清的办公室里,只有那张黑色原木大班桌前,坐着男人清贵挺括的身影。
她将茶放到桌旁,轻声询问:“陈先生要不要来点夜宵?”
陈敬渊低声:“不用。”
夜晚浓郁,男人嗓音很淡,全天行程繁忙密集,却未能从他神态间察觉出半分疲倦。
陈先生是中港劳模,时常听到高层们这般说。
有时工作太晚,陈敬渊会直接下榻公司旗下中环的酒店,次日天色稍亮,或许众多员工尚还在睡梦中,他们的老板便又要乘坐公务机跨洋赴海。
十年如一日,作为家族继承人,陈敬渊肩上的担子与责任,绝不是常人能够承受并撑负得起的。
思绪回拢,梁微宁正要转身离开,被男人叫住。
“今晚留到几点。”陈敬渊问。
寻常语气中,夹杂了丝独属于这漫长冬夜的沉绵与柔和,男人简单一句话,平白令她心神微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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