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神两秒。
梁微宁想了想,回答道:“大约还要半小时左右,陈先生是有其他安排?”
“在忙什么。”
陈敬渊搁置手里的工作,舒展了身体靠向真皮座椅靠背,目光悠长落在她脸上,低嗓缓缓发问:“一份访谈目录,需要你加班到这么晚?”
她屏住气。
有些困惑。
自己这条咸鱼,难得主动加班,还有错?
当然,梁微宁不敢将情绪表露分毫,只镇定自若地解释:“因为涉及到两条有关陈先生的感情问题,我需要加倍谨慎进行判断。”
“比如?”
“比如其中一条,陈先生的择偶标准。”
话音落地,空气安静下来。
见男人静默不语,梁微宁决定一鼓作气,快速发表完自己的看法,“其实类似的问题,早在半年前的一次采访中就已经提到过,作为一家资深媒体,同样的话题要被再度搬上荧幕,他们不觉得无聊?”
而且期间仅隔半年。
时间太短,不得不让人怀疑其目的。
陈敬渊听完未置一词,示意她继续。
梁微宁接着说:“该财经栏目素来以犀利严谨著称,受到大湾区不少股民的信奉和神化,曾三番两次凭借私人问答环节,提取个别‘关键字’搅动本埠行业风向,乃至是受访者所在企业股市的持久性波动。所以我担心,访谈播出后,中港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全港关注的对象。”
连雾岛项目开发在即,在此节骨眼上,将公司置于风口浪尖,是好事,亦是坏事。
但总的来说,风险仍旧大于利。
当然,以上仅仅是梁微宁作为秘书视角的单方面揣测,毕竟陈敬渊这样的人物,沉浮于商场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她之所以考虑如此周全,不过是在不逾矩的情况下,尽好自己岗位的职责罢了。
最重要的是,梁微宁有私心。
将大半的积蓄拿去重仓9771,一损俱损,绝不是闹着玩的。
言论阐述完毕,她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男人的反应。
陈敬渊却比她想象的更为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静到极点。
长时间沉默,使得梁微宁忍不住转动眸子,将视线悄无声息投向办公桌前。
岂料,男人也正好缓缓抬目。
这么一下,便直接四目相对。
“……”
她浅浅笑了笑,以掩盖那瞬间带来的尴尬与紧张。
“梁微宁。”
陈敬渊淡声启唇。
心里咯噔。
大佬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梁微宁无助看着男人,小声问:“您又要让我转岗,去公关部吗。”
很有自知之明。
刚刚一番话,无疑再次崩掉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人设。
恬静,温顺。
循规蹈矩。
话少……
奈何每次,都能被大佬轻而易举看穿。
索性,也就不装了。
夜幕浓郁,中港大厦顶层静谧如斯。
办公室里,头顶银白灯光细细洒下,一寸寸,填进陈敬渊深不可测的眸底。
那刻,他感受到女孩藏于外壳下那股久违的鲜活与韧性,眼神静如沉水,思绪被慢慢牵动着,仿佛回到四年前,京城西郊潭柘寺的初遇。
第14章 小心思
昔日因失恋而崩溃决绝,敢爱敢恨的十八岁少女,如今步入职场,骨子里的倔强和事业心未减分毫。
眉眼间青涩稍褪,历经人情世故的磨砺,言行举止更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第二次见面,是在港大校庆典礼上,陈敬渊受邀出席。
彼时梁微宁在读大三,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背脊笔挺立在话筒前,一双澄澈又充满信念感的眼睛,促使他无端加深了印象。
而第三次见面,梁微宁已经大学毕业。
女孩一身职业正装,手握简历,端坐于顶层办公室。
那是秘书岗位的最后一轮面试。
由他亲自过目。
最后,在五名高学历竞争对手中,他选定了她。
前后三次。
陈敬渊以旁观者的姿态,见证她一步步成长蜕变。
但梁微宁,似乎对初次邂逅的交集,一无所知。
她并非神经大条之人。
只是从未想过,当初在京郊潭柘寺,从身后递来手帕让她擦眼泪的那位男士,会是自己未来的老板。
唯一记住的,是手帕主人有一双完美修长的手,以及那道阔步远去清贵挺拔的背影。
仅此而已。
要不要转岗去公关部,回复给她的,是陈敬渊漫长的沉默。
梁微宁暂时摸不透这位的心情,所以不敢再贸然开口。
神游不过两秒,她听到茶杯搁到桌面发出轻响,下意识抬眼,目光堪堪掠过男人饮完茶后略显清冷的下颌。
视线往下,那里没有多余装饰,衬衫面料精贵柔滑,纯黑领口妥帖修饰着饱满性感的喉结,可以想象,刚刚那口茶,是怎样沿着男人的喉咙一路而下。
要命了。
她在乱瞧什么。
梁微宁嗓子略干地转过眸去,轻声提醒:“茶应该快凉了,要不要我去重新换一杯?”
香烟衔上唇,陈敬渊回应她,不用换了。
视野之内,打火机窜起淡蓝色焰苗,点点火星,倒映出男人明暗深邃的面容,梁微宁目光一动不动,只觉自己今晚,似乎有些魔怔。
忽略茶凉,见时间已不早,陈敬渊这次倒是直接进入主题。
缓缓吁出一口薄烟,他看着面前人问:“倘若你是电视台,在一次财经访谈中,特意增加受访者的私人感情话题,大概率会延伸出什么信息。”
这才是重点。
梁微宁不着痕迹移开视线,略迟疑两秒,提出了一桩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半个月前,有媒体拍到本埠医疗巨头携其女,与中港董事长在私人高尔夫球场打球,两位掌门人相谈甚欢,当时外界传言,说两家企业,未来有联姻的打算。”
她没有拐弯抹角,可谓是,将话说得极为直白。
其中深浅,想必不用她多讲,陈敬渊自能体味。
先不论联姻的说辞是否属实。
就以电视台那罄竹难书的前科来看,不止择偶标准这一条,现场随随便便搞一出几分钟的私人专访,再结合之前的小道新闻,不管受访者回答的如何滴水不漏,那帮人总能从字句里抠出所谓的‘信息有效论’,以此混淆视听,引导市场风向。
这种行为不违法。
却也挺恶心。
不知道陈先生为什么会同意接受采访,且在短短半年内,就有两次。
事反常态,必有深意。
她很好奇,大佬又在下什么棋。
梁微宁这般想着,全副精力投入的状态,以至于忽略某个瞬间,陈敬渊这位当事人在听到‘联姻’两字时,眼神里一晃而过的晦沉。
港媒小报,时常喜欢捕风捉影。
但传到他耳朵里,这是第一次。
毕竟,环顾整个董事办,敢这么坦坦荡荡,毫无遮掩当着他的面谈论他私事的,恐怕只有这位梁秘书。
空气寂寥,男人指尖的烟燃至过半,梁微宁沉默注视着,看他伸臂往黑岩烟灰缸里轻点,半截烟灰无声掉落,那从容又心平气和的动作,两相对比下,衬托得她刚刚就像个表演杂技的猴子。
真的,急死太监。
若不是担心访谈播出后影响股势,她哪有功夫操这心。
梁微宁垂下眸子,有点小郁闷。
“持仓多少。”
陈敬渊夹烟的手随意搭在桌上,说话时,目光缓缓落向女孩。
突如其来的一问,显然将梁微宁震懵。
即便如此,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她故作不懂,表情茫然,“什么持仓?”
装傻诚然有几分天赋。
夜已深,陈敬渊冷冷淡淡扫她一眼,摁灭半截烟蒂起身,拿起西服外套准备走人。
梁微宁见状连忙出声:“不多,五万。”
对于大佬而言,这个数字的确不多。
但她只是个打工仔。
陈敬渊未作停留,听完后迈着长腿往外走,出门前淡声叮嘱,“收拾好到地下车库,太晚了,让司机送你回去。”
“好的,谢谢陈先生。”
女孩欢雀的声音紧随而至。
看不见的角度,陈敬渊唇角轻轻一抬,真不知她那小小的脑袋里,成天装了多少东西。
今晚一番言论,实属令他意外。
这场局,追随他多年的心腹下属尚且愁云迷雾,却被一个白纸未染的小姑娘琢磨得明明白白。
四年前,她在京郊潭柘寺的那番豪言壮语,如今看来,倒不像随口空谈。
回到秘书室,梁微宁谨慎地将文档保存好,然后关闭电脑。
临走时,余光不经意扫过桌面上的那页废纸。
罢了。
她随手抓起带走,锁门离开了顶层。
乘电梯到负二楼。
夜晚静谧,高跟鞋回荡在清冷空旷的车库里。
走到黑色商务车旁,司机细心地替她打开车门,梁微宁说声“谢谢”,顺了下裙摆弯腰坐进去。
空气裹挟她身上的淡香,丝丝填入后座空间。
身侧人深邃目光落来那刻,梁微宁才后知后觉,大佬竟然也在这辆车上。
不是,加长普尔曼。
她突然想到,昨日好像听徐昼提起过,陈先生的公务座驾送去保养了。
梁微宁朝男人淡定一笑,转过身去坐好。
黑色轿车驶出车库,平稳穿行于冬夜寂静的长街。
这是第一次,梁微宁的座位和陈敬渊保持水平,以至于整个车途中,她连余光都不敢倾斜半分。
快到葵青区时,一路沉默的男人低声开口,“上次让你去登记一辆代步车,有什么问题。”
第15章 明天见,陈先生
自然不能说换证太麻烦,她思索两秒,给出一个勉强合的缘由。
“四十分钟的通勤时间,在港区其实不算太长,每天上下班坐地铁,是我难得放松的时段。”
难得放松。
陈敬渊品味着这四个字,极淡地抬了下唇角。
“你签的是聘用合同,不是卖身契,在我面前,倒不用时时刻刻如临大敌。”
话音稍顿,光影交替间,他将幽沉目光落向女孩端正的侧姿,淡淡一句:“我不吃人。”
男人低腔碾过梁微宁心头,激出本能的生反应。
嗓子发紧。
不由自主地屏气。
这老毛病,真的很难克服。
梁微宁定了定神,缓声道:“陈先生待人接物温文儒雅,相处起来如沐春风,是我自己的问题,性格使然,很抱歉。”
她把所谓的‘如临大敌’,归咎在自己身上。
不仅如此,对一个异性的赞美颂扬之词,随时信手拈来。
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番话,她却告诉他,是性格使然。
初涉职场的妹妹仔,陈敬渊不想为难她,缓缓阖上眼,不咸不淡地提点,“下次跟我讲话,把脸转过来。”
“……”
梁微宁错愕,怔怔扭头。
男人已闭目养神,看上去兴致索然。
刚才说什么来着。
如沐春风。
果然,讲笑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梁微宁闷闷地垂下脑袋。
“访谈定在什么时候。”
身侧响起男人低嗓。
谈及工作,梁微宁不敢含糊。
吃一堑长一智,她礼貌地转过脸去,看着男人道:“暂时定在我们从连雾岛回来的第二天上午。”
陈敬渊没睁眼,语气平静:“你觉得这个时间如何。”
如果只是寻常的财经访谈,自然再合适不过。
至少,当下整个中港集团,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都以为事实就是如此。
但梁微宁知道,陈敬渊有自己的考量。
未多言,她只避重就轻地说:“明天上午的高层会议结束,我会再跟电视台沟通,是否更改采访日期。”
为什么要等高层会议结束,她没解释。
车子驶入青衣,仍是老位置,司机按照上次的地点,平稳停靠在路边。
下车前,见男人没有其他要交代的,梁微宁便颔首告辞,“明天见,陈先生。”
嗓音轻软,促使陈敬渊缓缓睁眼。
留给他的,是女孩推门下去的背影。
夜幕浓郁,隔着深色玻璃窗,陈敬渊目光安静停留片刻,才慢慢收回。
司机侧头询问:“先生今晚下榻酒店,还是回薄扶林?”
今日周二,按照往常惯例,陈先生对小少爷有课业抽查。
陈敬渊抬腕看了眼时间,已深夜九点半。
“回薄扶林,打电话告诉管家,让Josie早点睡。”
司机应声:“是。”
黑色商务车淹没于街道尽头。
巷子里,梁微宁打开手机电筒,一边给闺蜜发语音一边往出租屋走。
“真真,我忘记带钥匙。”
暗自祈祷,大美女今晚归家早。
几秒钟,那边回复一个撞墙表情包。
完了。
“你大约几点能回来?”
另一头,顾允真叹着气,告诉她残酷事实,“接到大客户,照这架势,不到凌晨收不了场。”
听完,梁微宁忧喜参半。
喜的是,大客户提成多,闺蜜离五年攒钱计划又近了一步。
忧的是,自己今晚可能要流落街头。
趁暮色,梁微宁找了处台阶坐下,捧着手机发动态。
图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居民楼。
文案:宁宁今晚不睡觉,干什么,数阿飘。
画风相当诡谲。
起初只是出于无聊,一时玩心起。
却不料,下方留言自成一条流水线。
Whatsapp里只加了港区朋友,除去大学同学,剩余便是平日有过工作交集的同事。
他们传递着一个共同信息,今天是西方幽灵节。
梁微宁瞬间汗毛竖起。
要不要这么巧。
往下滑动,终于有人说了句正常话。
Vivi问:【没带钥匙?要不要来我家睡。
很快,对方私信发来地址。
梁微宁半开玩笑:【我瓦数太大,怕烫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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