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新疆后,晏青棠是最有资格说最后这句话的人。
她的食欲完全被新疆丰富多样的美食所调动出来,立刻将刚才心头的失落扫去,忙着拉肃征走出街巷,去越野车停放的地方。
“开车开车,我要大吃特吃。”她坐在副驾驶座道。
肃征紧跟着也上车,朝她宠溺一笑,回道:“遵命遵命。”
方向改变后,他们便不是为了景点苦苦奔波,而是为了美食不倦寻觅。
“肃征,我要吃这个。”到了地方后,晏青棠指着样子干薄的核桃皮牙子馕。
南疆的核桃可真多,连馕都是夹杂着碎核桃仁。考虑到后面还要吃其他的,肃征只买了一个馕,掰下一小块送到晏青棠嘴边。
晏青棠咬了一口,对于新口味的满溢着核桃香的馕还挺惊艳。不过她在吃馕上,已经算是“身经百战”,再吃几口,就觉得寻常,又去忙着寻找其他美食。
当地人自己榨的沙枣汁喝了,沙枣蜜也尝了……一路总能遇见甜食,晏青棠也就吃了一路,还给肃征投喂了不少。
再停下时,发现当地特有的麻糖也挺有趣,糖是由玉米与核桃仁熬成的,制作时把黏稠的糖与干核桃仁混合在一起,瞧着其实也像切糕。
晏青棠尝了,实在又香又甜,这种甜有点像麦芽糖,但又不像麦芽糖那么粘牙那么软,而是恰到好处。
她自己吃还不够,还要塞给肃征。
肃征吃了一小块,见她又贴心地递来新的一块,终于还是摆手:“甜食我平时不怎么吃,要控糖。”
晏青棠这才想起来,肃征这种常年健身的人,应该对饮食也有讲究。
只不过一路上,肃征对她的投喂来者不拒,她都差点没想起这茬。
她沉默间,肃征似乎是怕她失望,想了想,却又把第二块麻糖接了过去。
晏青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匆匆嚼了咽下。
惹得晏青棠一呆,悠悠道:“你不想吃的话,就别吃啦。”
第66章 066 古法造纸
“你给我的,我当然要吃完。”肃征回得坚定。
晏青棠瞥他一眼,嗔笑道:“你不控糖了?”
肃征迟疑几秒,想是打定主意,声音平稳:“今天不控也行。”
他不忍拒绝晏青棠的投喂,然而晏青棠自己也有主意,已推搡着他继续往前走。
“麻糖太甜,吃多了还是觉得腻。”晏青棠收起麻糖,视线已挪向前方。
街两边已有不少摊贩在卖早熟的瓜果。经过另一个地摊时,晏青棠从维吾尔族姑娘手中买了盒新下来的青杏。都是自己家里种下的,不打农药。
两人没有洗杏,晏青棠只简单擦了擦就咬开,青杏的汁水溢出,真是酸到有点倒牙,可她又连声道:“好吃好吃。”
肃征看她酸到表情都变了,仍在坚持吃杏,忍不住无奈地笑了笑:“这么喜欢吃酸吗?”
“喜欢呀。”晏青棠点头,“从来没吃过这种杏。”
端到她面前的杏,从来都是颗颗硕大饱满,咬开透出熟透的甜香。吃惯了,猛一吃刚从当地人种的杏树上摘下的青杏,这迥异的滋味真让她新鲜又着迷。
凡陌生的,她都乐于去尝试。没几分钟,又在酸奶粽子的小摊旁挪不动步。
酸奶粽子已成为和田地区甚至新疆的一张名片。手工酸奶质地醇厚口感微酸,较之液体更像是可流动的固体。糯米甜粽口味很多,晏青棠选了无花果口味,又在粽子上加上蜂蜜。于是几种甜交汇在一起,灵敏的味蕾全部被调动。
两人早就不饿了,分吃一份就已足够,肃征尝了一口就还给晏青棠,一小碗多半是晏青棠吃完的。
如此一路吃下去,到了傍晚时,已彻底吃撑,再吃不下晚饭。
不知不觉又走到居民区,都说西北长不出玫瑰,可和田玫瑰偏偏是从沙漠边缘的狭小绿洲里长了出来,受昆仑山的冰雪融水滋养,花香浓郁自然。
和田人爱玫瑰,家家户户门口也都种着玫瑰,玫瑰在金黄的夕阳下迎着出门工作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到家。
除了玫瑰,桑葚树也很常见。晏青棠仰头望着一棵高高的桑葚树,上面结的是一串串白色的桑葚,个头很大。
晏青棠对于植物有种特别的情感,她总是为路上遇见的植物驻足,喜欢观察它们。如果是树,她会将手掌轻轻贴在树干上,感受树皮的纹路,或者干脆抱住树。
昨晚再加今天上午,刮了太久的风沙,有不少熟透的桑葚都被吹落在地上。有三四个维吾尔族小孩正在地上捡,也有两个大孩子正往树上爬。
他们发现晏青棠盯着桑葚树久久出神,以为是她想吃桑葚,主动摘了一大串白桑葚,回家里在水龙头前冲了冲上面的沙子,捧着滴水的白桑葚,跑出来送给晏青棠,说他家的桑葚很甜。
晏青棠见被误会,原是想拒绝的,可孩子们的友善让她根本不忍心,于是笑着接过桑葚,还拉了肃征一起吃。
听大孩子们说,桑葚、沙枣或者杏,不止在家里有种,路边也种了不少。家里的长辈告诉他们,这是自古有之的传统,路边种这些树是为了让又饥又渴的行人能有东西吃。
显然,这份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已传递到晏青棠与肃征这里。
他们就是偶然至此的行人,得了桑葚,也想报之以其他,忙将随身包里的零食送给孩子们。
天暗下去。重新回到车上后,两人准备直接回酒店。
副驾驶座的晏青棠路上还在吃桑葚,又时不时喂给开车的肃征一颗:“还是白桑葚好呀,感觉更甜。”
不像紫红的桑葚,吃多了嘴唇都会变色。
夜幕低垂,车窗外的一处清真寺被淡粉色的如纱晚霞所笼罩。
晏青棠与肃征回酒店早早歇下,次日按计划去了桑皮纸一条街。景区确实没有建起来,桑皮纸博物馆也没开,但有零星的店铺。
墨玉县,可称得上是“桑皮纸之乡”了。在桑皮纸作坊里,可以一览桑皮纸古法造纸术这一新疆非遗的制作工序。
当地人制作时,会将新鲜的嫩桑树枝内皮充分浸泡,煮后捣烂成浆,发酵,然后倒入模具中定型,用木板刮平表面,放在通风处晾干。最后将桑皮纸与模具分离,就有了可用的桑皮纸。[1]
桑树皮造纸,已有千年历史。南方所用一般是桑树,而新疆所用,其实就是他们在和田常见的桑葚树。这两种树之间虽然很像,但不能完全等同。
晏青棠挺有兴趣,在店里买了一本用桑皮纸制成的本子。
纸张瞧着非常结实,而且隐隐有桑树树皮的丝丝缕缕,好似树生长的纹路。虽说纸张由树木制成是件很寻常的事,可亲手摸到那种厚重,闻到桑树的草叶气味,看到纹理,会给晏青棠一种与植物生命相碰触的微妙快乐。
肃征侧过头去看她时,她正眯起眼睛,将小巧的鼻子凑近桑皮纸,轻嗅着。
跟着,她睁开眼,突然问道:“肃征,你家具体在云南哪里?”
肃征一时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个家,于是全答了:“小时候跟我父母是在昆明住,后来跟梁忠哥一家是在大理,现在……我一个人在丽江。”
晏青棠便握紧了他的手道:“这些地方,我都去过。特别是丽江,我在那儿买过东巴纸。”
不远处,作坊里的人正在晾晒着桑皮纸。
晏青棠又问肃征道:“你知道东巴纸是用什么植物做成的吗?”
肃征记忆不是那么真切了,道:“好像是叫阿当达。”
“你认识那种植物吗?知不知道它的学名?”晏青棠又问。
肃征摇头,虽是土生土长的云南人,也知道云南傣族、纳西族东巴造纸的工艺,但对东巴纸的原材料其实知之甚少。
晏青棠却显得很了解,继续道:“是丽江荛花。那是一种灌木,基本只在丽江有,就长在玉龙雪山。制作纸的工序和我手里的桑皮纸很像,但桑树无毒,丽江荛花有微毒。所以东巴纸防虫,纸张千年不腐。云南的土司就在东巴纸上记家谱,写经文。”
“晏青棠。”肃征唤了声她的名字。
晏青棠朝他仰起头,听他赞叹着:“是不是只要世上有的植物,就没你不认识的?”
“没那么夸张!”晏青棠嚷嚷,她一贯自信,但还不至于自大。
而后肃征突然地来了一句:“以后如果有机会,你还会去云南吗?”原想说考察植物的,可他有私心,说得没头没尾。
“这话说的。”晏青棠回得很自然,“你家就在云南,我怎么可能不去。”
还真是把他吃得死死的,一言一语都让他心动。
肃征不由一怔。
“最近我还在想呢,陶姨她儿子就爱待在云南,还开了好几家民宿,我前后住过两回,体验挺好的。到时候我们可以住他的民宿。”晏青棠安排得明明白白。
肃征却避开民宿不谈,单纯随意地问起陶姨的儿子:“也就是你妈妈闺蜜的儿子?”
“对。”晏青棠回道,“他跟陶姨一个性子,喜欢自由,家里的集团懒得继承,倒是去云南当了一年半载的渔民,真挺会体验生活的。”
言语间,她多少有些对这个男人的赞许。
肃征已经从晏青棠这儿得到了安全感,倒不会一直吃起醋,却听她回忆道:“江怀野这家伙啊……说起来好离谱,我妈跟他妈是约定过娃娃亲的。”
这回肃征想淡定也无法了,面容严肃地朝她确认:“是么?”
“对呀。”晏青棠一本正经,“但我也是近几年才听我妈说起,因为……”
“因为什么?”肃征只感觉浑身一震,真怕是因为晏青棠长大了,让傅寻青想起该履行娃娃亲约定的事。
“因为小时候,我俩特别不对付。”晏青棠将手一摊,“怎么形容呢……就是我喜欢植物,他喜欢动物。他带了只兔子来我家玩,他的兔子吃了我专门种的草莓,我种下好几个月才结出的纯天然的草莓!”
听到这特别的童年故事,肃征的心态立马不一样了,从隐隐吃醋,转向为晏青棠断案。
“是他喂给兔子吃的吗?”肃征问道。
“那倒不是。”晏青棠哼了声,“可他比喂兔子更讨厌,我把犯罪现场拍下来了,拿给他看,他很无所谓的样子,说会赔我十盆草莓。”
“什么人啊!”晏青棠还带着当年的恼火,“十盆,一百盆,一万盆,都不是我亲手养出的那株小草莓。”
和晏青棠待久了,肃征多少明白晏青棠为何生气,此时也随着她谴责起江怀野:“他好过分。”
“还是你看得清楚。”晏青棠点头表示赞同,“他就是好过分。”
“那时候你多大?”肃征好奇。
“五岁。”晏青棠回,“是家里的园丁教我种的,我妈妈也在旁边帮我。”
算起来已过去二十一年。肃征一时不知道,是该惊讶于晏青棠过早地对植物产生了兴趣,还是该惊讶于晏青棠的记仇程度。
“但我俩关系后来没那么僵。”晏青棠一开口就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毕竟小时候就是爱较真的年纪,长大后大家都成熟了。两家生意还有来往,能帮到的地方,大家互相帮忙。”
“那我想问下……”肃征犹豫着开了个头。
晏青棠立刻打断他,从相册找照片:“你想知道他的样子?那确实还是帅的。”
“不是这个。”肃征皱眉,“我……”
“那我猜猜。”晏青棠仿佛故意堵住他一般,“嗯,他母胎单身,这也是我妈跟陶姨曾想过撮合我们的原因。”
肃征一听,如临大敌,顿时改了问题,斟酌问道:“将来我带你去云南,能不能不住他家民宿?”
“那住哪儿?”晏青棠用手撑着脑袋。
肃征回得干脆:“当然是住我家。”
第67章 067 千年梧桐
他终于还是主动邀请她去他家了。
晏青棠隐约能够感受到,比起她,肃征对未来有更多的顾忌。就好像他们结束新疆之行后,就默认要就此告别似的。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在悄悄为将来建立新的联系。也在引导着肃征,让肃征自己设想包含她与他的未来。
“但江怀野开的民宿确实挺方便的。”
明知肃征吃醋,晏青棠却不介意再加一把柴,表现出很犹豫的样子。
肃征果然一心想要说服她,继续柔声哄诱,加了磅:“再没有比家里更方便的地方。青棠,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可能展开有关江怀野的话题,就是为了引出这句话。
晏青棠不发一言,捧着桑皮纸本子往越野车方向走,心却是雀跃的,到了车旁,才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哦。”
肃征忙不迭也追到车旁,追问她道:“怎么样?就住我家。”
“行吧。”双双上车后,晏青棠像是考虑后才答应下来,但随后流露的好奇心将她暴露出来,“肃征,咱们家大不大?”
还没去过,倒是直接改了口叫“咱们”。
肃征笑了,没顾着回答她的话,而是低下头去,在包里翻找着东西。
晏青棠听到一阵金属的碰撞声,肃征手心里隐约有亮光闪过,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左手就覆上她的那双眼睛。
匆匆覆上,又匆匆打开,肃征的语气透着股认真劲儿:“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家里大不大,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晏青棠看到,他的右手掌心,躺着一枚钥匙。
“家里的钥匙只有两枚,一枚我用,另一枚备用的,一次都没有用过。”而肃征将钥匙交到了她的手里,握着她的手慢慢合拢,“青棠,给你。”
曾经肃征以为,备用钥匙这辈子都不会启用。
自他21年春天只身一人来到丽江,已过去三个年头。三年里,他常用的那枚钥匙,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旧痕。而这另一枚,却是崭新无比。
而如今,钥匙有了主人。孤零零的肃征将她视为最亲近、可托付的人。
“总把东西给我收着……”晏青棠鼻子一酸,小声道,“上回我帮你收着石头,都怕你忘了拿回去。”
“不是收着。”肃征纠正她,“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你送我的石头,我会好好保存。”他接着又道,“我送你的钥匙,你也一定好好拿着。”
“行。”晏青棠握着肃征给的钥匙,转头又去找自己的钥匙圈,一大把钥匙全靠拢在一起。
“混进去还能认出来吗?”肃征调侃她,“这么多钥匙。”
“这哪儿算多?”晏青棠随口道,“我好几处房子都是密码锁,现在已经精简了不少。”
停顿几秒,她话锋一转:“丽江的房子是买的吗?房价高不高?”
对于晏青棠而言,很多房产都没什么意义。让她留恋的只有跟父母一起的家,还有独属于她的离研究所很近的那套大平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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