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忙道:“夫人,这话可不能当着老爷的面说。”
“我知道。”
夫人一抹眼泪,恨声道:“我就是气不过!”
她狠狠拂袖,扭头进了门。
府门在萧婧华眼前阖上。
她恍惚间想到,倘若温婵姿没有为了书生赎身,仍然待在那间青楼里,未来会不会如方才那女子一般,和别的女人争同一个男人,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怎么了?”
陆埕握住萧婧华的手。
手中柔荑微凉,他两手覆上将它拢住,放在唇边轻轻哈气。
指间温热气息唤醒了萧婧华的神志,瞧见眼前情形,她猛地抽回手,微微偏身,“筱筱和阿瑛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甫落,谢春从隔壁出来了,“郡主,我家姑娘正给唐夫人和糖糖姑娘挑选衣饰,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身,她让您和陆大人先走,她们随后就去。”
怪不得方才走得那么爽快,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萧婧华面上微烫,“行。”
箬兰和予安觅真遥遥落在后头,萧婧华与陆埕并肩而行,倏尔偏头看他,“你很高兴?”
陆埕敛了笑,“怎么看出来的?”
这还需要看?不是明摆着呢?
凤眸里有碎光蔓开,陆埕握了萧婧华的手,拉着她穿过人群。
“跟我走。”
月明星稀,浮云淡薄。天上的星子落了人间,一簇簇在少女身侧点亮,她行在其中,连裙摆好似都染上了星光。
两侧人影幢幢,与她擦身而过,欢声笑语隐去,她眸中映着灯火阑珊,却只看得见那一人。
“到了。”
萧婧华环顾,除了空旷些,没看出特殊之处,“来这儿做什么?”
陆埕道:“可以了。”
可以什么?
萧婧华一头雾水。
倏然一声怪叫,有东西从她眼前飞上天,“砰”地在空中炸响,烟火似金菊展开,花瓣层层绽放,一朵开尽,又有无数夺簇拥着盛放,将漆黑夜幕一瞬点亮。流光如星划过天幕,造就一场璀璨绚丽的星雨。
萧婧华目光怔怔,瞳眸倒映着这场灿烂烟火。
耳畔陆埕轻声问她,“喜欢吗?”
萧婧华回神,凝视陆埕轮廓分明的侧脸。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转过眸来,眸底有烟火盛开,如茫茫雪地里遽然升起的一片星海,纯净浩瀚。
萧婧华动了动唇,“怎么突然让人放这个?”
陆埕含笑眸里泄出些许赧意,“只是觉得你会喜欢。”
她会喜欢,所以便放了。
隐隐的欢呼声从远处传来,似是有姑娘和孩童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烟火惊喜不已。
萧婧华抬头,望着天幕怒放金盏。
夜风吹起她鬓上步摇,唇畔笑意若隐若现。
她确实很喜欢。
安静看完整场烟火,最后一缕流光坠落,萧婧华忽然问他,“这支木簪上的,究竟是什么花?”
“什么?”
陆埕不解。
下一瞬,他看见萧婧华从袖中取出一根木簪。
木簪上的雕花并不出色,反而格外粗糙,却令他瞳孔震颤,喉间发紧。
“不是说扔了?”
“是扔了。”
萧婧华嫌弃,“这种丑东西,不扔留着作甚?”
“可没想到箬竹那丫头瞒着我,偷偷留下了。”
指尖摩挲着雕花,萧婧华轻声道:“很久以前便想问了,这是什么花?”
陆埕送给她的玉饰上,几乎都刻着这花。
他垂眸注视着那根木簪,低声道:“扁竹兰。”
那年父亲尚在人世,随上峰自蜀地公办归来后送给母亲一根簪子。
他说偶然在丛丛竹影下见到一抹清新雅致的白色,极衬母亲,问了当地人那花的名字,特地为她定做了一根银簪。
陆埕记得,父亲当时摸着他的脑袋,温柔道:“阿埕往后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记得送她一朵竹兰。”
他记住了。
在他因流言蜚语心生执念,疏远她、冷落她时,送给她的及笄礼上,却下意识刻上了一朵扁竹兰。
在他并未意识到的内心深处,萧婧华,从来都是他想要共度余生的那个姑娘。
萧婧华长睫轻颤,捏着木簪的手绷紧。
“及笄礼,早就被我扔了。”
“没关系。”
陆埕柔声道:“往后,我可以给你更多及笄礼。”
他保证,“十五年一次,绝不失约。”
萧婧华笑了。
她将木簪收好,仰面迎风,似是不经意问道:“我送你的玉佩呢?”
陆埕取下腰上荷包,从里拿出一枚玉佩。
萧婧华探手拿在手中。
玉佩上有个不起眼的划痕,是她不甚留下的。当初她满心忐忑,可没想到陆埕根本就没注意。
陆埕低声,“我对白姑娘,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我知道。”
萧婧华将玉佩重新放在他手中。
她看着他,“三个月。”
“给你三个月,若是让我满意,我便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一次。”
“你记住。”萧婧华一字字道:“这是最后一次。”
就像她劝说云慕筱时说的话,凡尘一世,唯欢而已。
既然心中还有他,只要她感到欢喜,前尘往事,她可以不去计较。
身子猛地被人拥住。
陆埕紧紧抱着她,激动到语无伦次,“婧华,你当真,我可以……”
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后,他不说话了,埋首在她颈侧,嗓音低低道:“婧华,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萧婧华仰脸望着空中明月,忽然不甘心开口,“你冷待我三年,我只冷落你这么短的时日,好不公平。”
陆埕闷笑着将她松开,双手握着他的肩,郑重道:“那我用一辈子赔。”
萧婧华翻了个白眼,“谁稀罕。”
话这么说,唇角却悄悄翘起。
陆埕缓缓把她抱在怀里,悄声在她耳畔道:“今晚去我那儿?”
萧婧华抬头,隔着衣料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陆埕苦笑,“我明日便走了。”
萧婧华一顿。
大手托着她后脑,陆埕语气微沉,“附近村庄里,这些年失踪了不少年轻气壮的男子,每个村子虽然都不多,但若是整个营州加起来,却是个不小的数目。”
“我既是来巡视的,便该担责。”
“婧华。”陆埕顺着她长发,唇瓣落在她发梢,似蜻蜓点水,“接下来,我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来了。”
语气又低又轻,尾音委屈缱绻,勾人得紧。
萧婧华松口,妥协了,“成吧。”
……
醒来时陆埕又不在。
萧婧华浑身酸软,躺在床上不想动。
情潮退却,理智回笼。
忆起昨夜陆埕所说,萧婧华发现自己陷入了误区。
一直以来,她都局限于庆县,却忘了周边村镇,甚至是深山。
若想避人耳目,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着实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脑中清明,她起身回府,唤来影六。
“搜索庆县周边村落大山,若有发现,不可打草惊蛇,立即来报。”
影六俯首称是。
萧婧华半阖着眼皮,指尖在桌上轻点。
庆县有问题,这是毋庸置疑的。
身为父母官的县令,多年扎根此处,对此,他当真一无所知吗?
她虽并未透露身份,但带着那么多侍卫,大张旗鼓进了县城,明眼人一见便知身份不凡,可来了这么多日,县令别说派人查探了,直接视她为无物。
是旷达不羁,还是心中有鬼,不敢来见?
萧婧华不置可否。
不过这县令,她倒真想去见见。
……
离开前那一次,陆埕要得太狠,萧婧华连着三日都恹恹的提不起兴致。
直到第四日,她终于养了过来,带着云慕筱和谢瑛去了县衙。
谢瑛抱着枪不解,“好端端的来这儿做什么?”
萧婧华道:“来了这么久,总该来见见。”
她道:“纪夫人当初失踪,县衙应当有卷宗记录在案,看看也是好的。”
谢瑛被说服了,重重点头。
云慕筱瞧了萧婧华一眼,心中莫名。
到了县衙,三人吃了闭门羹。
“你是说,曾县令妻子娘家吃鱼中了毒,他看望丈母娘去了?”谢瑛不可置信。
“不错。”
衙役点头。
萧婧华皱眉。
云慕筱问:“那不知曾县令何时能归?”
衙役挠头,“这我就不知了,怎么也得等县令老丈人一家身体痊愈再说吧。”
“他……”
谢瑛还想再问,萧婧华摇了摇头,拉着她就走。
“算了,改日再来吧。”
离得远了,谢瑛问:“那我们还见吗?”
予安追上来,低声道:“郡主,府中当真无人。”
萧婧华点头。
“见,怎么不见。几日而已,我等得起。”
“予安,你和觅真这几日轮流在县衙守着,若是曾县令回了,立即来报。”
“是。”
这一等便等了五日。
天热了,萧婧华穿着薄衫和云慕筱谢瑛在屋里吃冰,予安陡然进了屋。
“郡主。”
萧婧华吃了颗葡萄,随口问道:“曾县令回来了?”
“不是。”
予安摇头,“县衙闹起来了。”
……
萧婧华几人到时,安婶正疯狂抓着一个衙役的衣领不放。
她似是好几日不曾换洗衣物,浑身染着脏污,头发乱得与杂草一般无二,藏着泥垢的指甲几乎要戳破衙役的脖子,哭声哀恸,凄惨中又如恶鬼哭嚎,令人头皮发麻。
“救人啊,求求你派人去救救他,救救他。”
衙役怒得涨红了脸,“你这疯婆子,赶紧给我放开!都说了,你侄子失踪这么多日,恐怕早就被野兽吃了,哪有可能还活着!”
安婶一听这话,像是受了刺激,掐着衙役的脖子怒骂,“你放屁!他是好孩子,神仙不会收走好孩子的命,他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滚开!”
旁边的衙役一把将安婶推开。
她瘦弱的身子跌下石阶,在石板上重重一撞,没了声息。
“快救人!”
云慕筱惊呼。
谢瑛“诶”了一声,忙去试探安婶的鼻息,见还有气,将她抱起往回跑。
“谢春,去请大夫!”
“好。”
衙役对着谢瑛的背影呸了一声,骂骂咧咧转身进门。
萧婧华皱眉。
这些衙役,未免太不把百姓当回事了。
周遭百姓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一个疯子,身边就只有一个侄子伺候,如今侄子下落不明,她往后该怎么活啊。”
“唉,可怜啊可怜。”
“那官老爷未免也太傲了。”
“不傲怎么做官老爷?赶紧走吧,别说了。”
云慕筱问:“现下怎么办?”
“先回去吧。”
萧婧华道:“剩下的等安婶醒了再说。”
回府后大夫已经到了,正在屋里诊治。
谢瑛坐在门外石阶上,担忧地叹了口气。
“别担心。”
云慕筱走近握住她的手,“会没事的。”
谢瑛点了点头。
没多久,大夫走了出来,“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萧婧华问:“那她为何会昏迷?”
大夫道:“她患有癔症,今日许是受了刺激,我已为她施了针,等她睡醒再喝两副药便没事了。”
“她的癔症……能治好吗?”云慕筱迟疑。
大夫摇头叹道:“难。若是患病之初,我还有几分把握,可这么多年了,老夫实在没有把握。”
萧婧华道:“大夫认识她?”
“认识。”
大夫道:“她与侄子搬来庆县后便一直由我医治。可惜啊。”
他摇头,“那么有孝心的孩子,竟然就这么失踪了,实在是可惜。”
萧婧华抿唇,“箬兰,送送大夫。”
“好。”
老大夫走后,云慕筱叫来雇佣的粗使婆子,“去烧水给安婶清洗清洗。”
多日无人照料,想必身上难受得紧。
话音甫落,房门被推开。
安婶走了出来。
众人皆是一惊。
谢瑛惊讶,“你怎么醒了?不是……”
她顿住。
安婶此刻的神情,不似一个患有癔症的病人,反而平静宁和,与寻常人无异。
她一步步走到院里,步伐平稳,腰背挺直,那姿态,莫名让萧婧华感觉熟悉。
拨开两侧蓬乱头发,安婶努力抚平衣裳皱痕,双手相合,躬身行礼。
“纪淑然谢过众位。”
第103章
风将窗子吹得阵阵作响。
窗外阳光明媚,将荫荫树冠照得金光灿烂。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森森阴凉之气。
有人坐在妆台前,拿着木梳细细梳理毛糙的长发。一头及腰长发黑中掺着白,竟比五六十岁的老人还要沧桑。
她将发绾好,粗糙长指颤颤抚上脸庞,细细抚摸着脸颊上的刀疤。
纪淑然怔怔看着镜中之人。
疯了太久,她几乎快忘了当初的自己是何模样。
她在痛苦深渊中挣扎太久,久到忘了母亲,忘了师父的教诲,也忘了自己是谁。
她闭上眼。
浮现在苍老脸上的,是强烈到刻骨的恨意。
……
谢瑛往屋里看了眼,悄声和两人道:“她当真是纪淑然?”
云慕筱摇头,“我并未见过纪夫人。”
萧婧华一手支颐,“是真是假,等她出来问问不就行了?”
起初她也很震惊,细细琢磨后又觉得不无可能。
倘若纪淑然疯了,不知自己是谁,加之又毁了容,任谁也找不到她。
谢瑛叹气,“若她当真是纪夫人,也不知她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听姑娘话音,竟是识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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