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咏兰紧紧挨着围栏站着,目光像把钩子刺进秦嵩的眼睛。她脖子伸得很长,脸几乎要从围栏里伸进来。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打了一把黑色遮阳伞,那把伞将她的头发遮住了,秦嵩只能看得到她的脸。
挡住了头发,胡咏兰本就夸张锐利的五官显得更大了。
那一瞬间,“阴鸷”这个词又从秦嵩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他被吓了一跳,赶紧把头扭回去。突然他感觉整个人有些泄劲,肋骨处传来一阵刺痛:他岔气了!
这次岔气严重影响了秦嵩的速度,这才导致他快到终点线的时候怎么都使不上力,最后还是靠胡横生拉硬拽着跑到了终点。
过了终点线后,秦嵩面色苍白地沿着跑道旁的小路走了一会,不停地干呕。
他也曾旁敲侧击地和胡横聊过胡咏兰。他很想从胡横口中知晓胡咏兰一些人性化的细节,比如她做菜是不是会多放盐,或者她是不是也会在家一边给胡横洗袜子一边絮絮叨叨。
秦嵩觉得她太生硬了,生硬得令人恐惧。他想通过胡横的描述给这个可怕的女人增添一点血肉,好让自己下次见到她时能表现得轻松自然一点。
然而胡横可能也觉得自己的母亲有些异于常人,他只简单描述了几句:
“我妈是个很傲气的人,她总是端着,包括对我。”
“她也是个很拧巴的人,心里想的,嘴上说的,手上做的,永远都是三个不同的方向。”
“我有时候很恨她,但是我也很爱她。”
“有什么办法,我是她唯一的最亲近的人。”
胡横这样点到为止,秦嵩也不便多问。
所以,这个所谓姓胡的未知号码主人,会是胡咏兰吗?
秦嵩不确定。
秦嵩感觉这个未知号码的主人是个年轻人,他甚至俏皮地给了秦嵩一个暗号——bingo。
这像是一个中老年妇女会说得出的话吗?
秦嵩想了想胡咏兰用那副僵尸一样的表情,瞪着一双牛眼说bingo,感到莫名好笑。
胡横发来微信,问秦嵩到家没有。
秦嵩对着他的聊天框发了会呆,直接关掉了手机。
第27章 它不姓何(三)
秦嵩初中时喜欢的女生名叫孙小可。他隐约记得,孙小可的母亲和胡横的母亲好像是同事。
时间过去太久,记忆可能也产生了偏差,他不太确定。
下了高铁,秦嵩在路上随便拦了辆出租车。
他在QQ列表里翻找孙小可,很轻松地找到了她。
“在吗?”
秦嵩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用这个老旧的QQ号,试探着发出去一条消息。
刚发完他就后悔了。万一孙小可以为他是来借钱的,那样压根就不会回复他。
大约一分钟后,孙小可回复了。
“?”
秦嵩咽了下口水,继续打字:“这个号还是孙小可在用吗?”
孙小可:“你被盗号了?”
秦嵩发了一个憨笑的表情:“不,我是本人。”
孙小可发来一串手机号:“这是我的号码,打电话吧。”
秦嵩清了清嗓子,对着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喂,秦嵩?”
秦嵩愣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孙小可的声音没有过去那么清甜了,听起来很知性。
秦嵩干笑了一下:“小可,你好。”
孙小可:“跟我客气个屁,我还以为你被盗号了呢。有话直说。”
秦嵩被她的直接搞得有些局促:“嗯,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孙小可:“你是不是要借钱?”
秦嵩赶紧说:“不不不不!”
孙小可:“不是借钱就行,你要是找我借钱,我就拉黑你。”
秦嵩:“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孙小可:“咱俩认识的人都差不多是一个圈子里的吧,你想打听谁?”
秦嵩:“胡横……”
孙小可快速打断:“胡横?你俩关系不是最铁了吗,我记得你们当时跟连体婴一样。”
秦嵩:“你听我说完,我是想跟你打听一下胡横的妈妈。”
孙小可愣了一秒。秦嵩能想象到,她此刻一定拧起了眉头。
孙小可有些疑惑地缓缓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认识他的妈妈?我跟他妈妈八竿子都打不着吧。”
秦嵩小声提醒她:“我记得你当年跟我说过,你妈妈和她妈妈是同事,有印象吗?”
孙小可恍然大悟地说:“哦……是是是,我想起来了。你记性真好,我都快忘了这事儿了。”
秦嵩:“你能不能帮我从侧面打听一下他妈妈这个人啊?”
孙小可:“没问题,不过我很好奇,你打听她做什么?”
秦嵩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表述这个事情。”
孙小可:“你是不是遇到困难了?”
秦嵩:“是。”
孙小可:“OK,打住,不问了,我还没那么大本事给你解决困难。不过帮你打听一下他妈还是可以的,我这就去问我妈妈,你稍等。”
秦嵩连忙道谢,挂了电话。
出租车开到秦嵩小区的门口就停住了,秦嵩扫码付车费的时候正好赶上孙小可回电话。
“小可,这么快?”
孙小可:“我做事情一向很快的,挂了你电话第一时间我就跟我妈妈联系了。”
秦嵩:“非常感谢。”
孙小可:“不过我发现你这个人也很直接啊,找我也不寒暄一下,上来就直奔主题,真是让人心酸。”
秦嵩抿着嘴“嗯”了一声,勉强问道:“你最近在哪里呀,在做什么?”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如果不是为了这串该死的未知号码,不是为了打听胡咏兰,他八百年都不会想起来联系孙小可的。
孙小可:“我就在A城啊,在做钢琴老师。你呢?”
秦嵩心不在焉地说:“哦,我也在A城。”
孙小可:“前几年我还在路上见过你,你还是那么帅。这两年好像没怎么见过了呢。”
秦嵩不想跟她闲扯,装作嗓子不舒服的样子咳嗽了一阵。
孙小可一拍脑袋:“嗨,说正事儿。”
秦嵩:“嗯嗯,你说,我在听。”
孙小可:“胡横的妈妈确实和我妈妈之前是同事,她妈妈叫胡……胡咏菊。”
秦嵩:“胡咏兰。”
孙小可:“梅兰竹菊都差不多,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妈之前和胡咏兰在同一家公司的食堂工作,她们一起负责做面点。我妈说,胡咏兰这个人特别奇怪,一个朋友都没有……喂,你还在听吗?”
秦嵩:“我一个字都没落下。”
孙小可:“我妈说胡咏兰总是很高傲,像个怪异的白孔雀,她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
秦嵩:“何出此言呢?”
孙小可:“她总是用鼻孔看人,不跟人打招呼,对谁都面无表情——这不就是高傲吗。她的同事们都在背后说她自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实际上什么资本都没有。”
秦嵩:“哦,那是不太好。”
孙小可:“不过,她很爱照相。我妈说当时舍得买照相机的人很少,一般人都用手机的照相功能凑活凑活。别看胡咏兰收入不高,她却买了个不错的相机。”
秦嵩:“她还有这爱好?”
孙小可:“嗯,她很稀罕那个相机,没事儿的时候就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一下班就带走,像怕被人偷了一样。我妈说当时大家都议论她,说她打肿脸充胖子,明明就没那个购买力,偏偏要买,买了还当个宝贝一样一天到晚捂着藏着,随身带着……”
秦嵩有些好奇:“她用照相机给什么东西拍照?她经常出去旅游吗?”
孙小可:“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要供胡横上学,哪有闲情逸致出去旅游。我也不知道她用照相机拍什么东西,可能在家自拍吧,孤芳自赏。”
秦嵩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问道:“对了,她是不是个寡妇?”
孙小可仔细想了想,说道:“她自己确实说自己……是个寡妇。”
秦嵩把手机音量稍微调高了一点 :“什么意思?什么叫自己说自己是个寡妇?”
孙小可:“嗯,这么说吧。当时大家一起在食堂刷盘子洗碗备菜,总免不了热热闹闹地闲话家常。谁的老公在哪工作、谁的老婆到了更年期、谁的儿子高考落了榜……这都不是秘密。但如果有人问胡咏兰——你老公是哪儿人啊?她就会用一句话把人噎死。”
秦嵩:“什么话?”
孙小可:“他死了。”
秦嵩:“啊?”
孙小可:“没错,别人一问她老公,她就说他死了。可能是真的死了,也可能是她自己在胡说八道。但她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往下问啊?久而久之,所有人就都说——胡咏兰是个寡妇。”
秦嵩仔细回忆着胡横是怎么形容自己父亲的。
因为很早之前秦嵩就从别人口中知道胡横是单亲家庭的小孩,所以他从没主动问过胡横的家庭状况,更是很少涉及“父亲”这个词语。
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关于父亲的话题都是胡横自己提起来的。秦嵩这才想起来,胡横好像并没有直接说过他的父亲“去世”了,他说的都是“我没父亲”。
这就有了歧义。秦嵩想,或许胡横并不是自幼丧父,而是简单的父母离异。
只是他的母亲过于痛恨他的父亲,所以抹去了父亲这一角色的存在。
听孙小可讲到这里,秦嵩只觉得胡咏兰很可怜,胡横也很可怜。然而他还是不认为这对苦命母子和那串未知号码有什么必然联系。
这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秦嵩把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是花花的来电。
正好,秦嵩已经把自己想打听的都打听到了,也到了该挂电话的时候。
“小可,有个电话进来了,我接一下。
孙小可:“接吧接吧,我也去忙了,拜拜!”
孙小可这句简单的结束语却拨动了秦嵩心中的一根弦。
接吧,接吧,结巴,结巴……
说来好笑,秦嵩在这一瞬间竟不合时宜地想到,胡横曾说自己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个结巴。
他突然变成结巴,又突然恢复正常的事情,会和他的父母有关吗?
一直在响的手机铃声让秦嵩来不及多想,他赶紧接起了花花的电话。
“大哥,你去哪了?”
秦嵩:“我……我请假去看望高中班主任了,刚回明都。”
花花:“今天开会领导点你了,说有的员工最近老旷工,肯定是说你呢。 ”
秦嵩:“我又不在场,领导点给谁听呢?”
花花“噗嗤”一声就笑了:“哈哈哈哈哈,还是没能骗过你啊。”
秦嵩:“废话,我那是请了假的,怎么算是旷工。”
花花:“你啥时候回来上班啊?我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秦嵩:“明天。”
花花:“不见不散!”
花花让秦嵩感到很温暖,她现在是秦嵩心里为数不多的,温暖纯良的人了。
第28章 它不姓何(四)
秦嵩回到明都返工的第一天就发生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
上午开车进酒店地下车库的时候,门卫大爷正精神矍铄地立在门口。
秦嵩前面是一辆奥迪,那是酒店老板的车。起落杆升起的同时,门卫大爷对老板敬了个标准的礼。
秦嵩开着老别克进去的时候,门卫大爷对他笑着挥了挥手。
秦嵩停下车,进更衣室换好保安制服,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菩萨保佑,并没有来自未知号码的消息。
中午,食堂破天荒地做了土豆炖排骨。排骨一向是秦嵩的最爱,他吃了整整两份。
吃完饭他又看了一次手机,主界面上只有李娟分享给他的两篇育儿文章,依然没有那条未知号码的消息。
秦嵩仔细想了想,难道自己昨天把它拉黑了?
他扒拉着通讯录和短信信箱看了一圈,确定自己并没有拉黑它,它确实是没再发消息。
这是工作日,入住的房客并不多,大家都很清闲。
下午,花花又拿着一袋溜溜梅到处晃悠,秦嵩跟她闲聊了一会。
花花压低声音:“你猜今天谁又来了?”
秦嵩:“又?”
花花踮着脚往前台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回过头:“还是上次那个老壁灯。”
秦嵩:“什么老壁灯?”
花花:“哎呀,就是老头!你忘了吗?上次有个老头带了俩女的来,我还编了一段关于他们的恐怖故事呢。”
秦嵩想了想,一下就有印象了。因为上次花花说过,那个老头住的房间房号刚好就是302。
秦嵩:“你对这种八卦印象还挺深刻。”
花花又扭头望了一阵子,说:“你自己都说这是八卦了,试问谁会对八卦不感兴趣。”
秦嵩:“他这次还是带着女的来的?”
花花猛地点头:“没错,而且还是两个。”
秦嵩:“还是上次那两个?”
花花想了想:“这我分不清。化了浓妆的女人都长得差不多,我猜她们来自同一个会所,嘻嘻。哦对,他这次还是住在上次那个302!”
秦嵩:“专心做你的工作,少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花花一边玩手机一边回应:“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么?我要找几部。”
秦嵩:“不清楚。”
花花撇撇嘴:“今天我夜班。漫漫长夜没了电影可如何度过啊!”
秦嵩:“巧了,今天我也夜班。没什么事的话你还可以来找我聊天。”
花花:“我找你,我找你,次次都是我找你……你咋不找我!”
秦嵩笑了:“小心眼子。”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就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秦嵩又看了一次手机,那条未知号码还是没给他发短信。
秦嵩想,或许这个人终于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无聊,放弃了这个乏味的游戏。
又或许是因为昨天自己没回复它,它感受不到来自秦嵩的反馈,便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没错,那以后就要这样做。不管它说什么都不予回应,它自娱自乐一阵子可能就消停了。
秦嵩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能量都是守恒的。
短信突然消失了,更恐怖的事情就冒了出来。
晚上十二点左右,秦嵩接到了前台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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