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遂这才回过神来,即刻起身反锁住了急诊室的大门,继而拉上了能绰约挡住窗外视线的病床挂帘,最后,则是不带迟疑地将那位仍怔在原地的白衣天使拽到了自己身边。
而姚期期却倒退了半步,她紧捏着手中的手术剪,戒备感十足道,“外面是不是来找你的人?”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什么国际通缉犯……”
这话周遂倒真没胡说。
家道中落后那些想找他麻烦的那些人,那都是恨不能在朝九晚五的CBD中心对他扣屎盆子进行当众羞辱。而并非黑灯瞎火,在这种鸟不拉屎鸡不打鸣的社区卫生院里做这种闹不出大名堂的事来。
他知道,有的时候,丢脸或许比丢命还更让人解气。
“糟糕,”姚期期眉心簌地一皱,“那就是疫苗。”
“什么?”
四方空间内诡异的安静更为致命,姚期期懒得理他,只是警惕地贴着墙角,听着隔壁的一举一动,有些懊悔地嗫嗫道,“真是麻烦,早知道刚才报警就好了……”
周遂还有些云里雾里,“啊?”
“等一下,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吧?”
这句话周遂倒是听懂了,随即他指了指自己不着片缕并且青一片紫一片的大腿,自嘲一笑道,“你觉得我看起来有那个天赋吗?”
姚期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你过来坐好,万一有人进来,你就装晕。”周遂指了指外墙,“我负责来盯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姚期期并不理他。
坦白说,她可以勉强相信眼前这个落魄的男人和外面并不是一伙的,但出于天生的信任感匮乏,她没办法把自身安危交到别人手里,尤其还是这样一个陌生人的手里。
而且她觉得十分古怪,就算刚才累得睡着了,这么大的动静下,走廊上睡着的两位保安大哥和隔壁的石姐也该醒了吧?
不行。
不能再等了。
姚期期蹲下来掏出手机,没再迟疑地按下了110。
然而还未等她的电话接通,隔壁却忽然传来了石姐的连声尖叫,以及器皿碎裂一地的声音。姚期期心下一沉,这间卫生院的建筑已有了好几十年的历史,平时经常莫名其妙地断水断电不说,隔音问题也曾多次被投诉,这会儿万一接通了报警电话,难保不会被隔壁听到。
何况自己还有年迈的爷爷要照顾,绝不能有事。
大拇指如有千斤重,可姚期期终究还是按掉了刚刚接通的报警电话。
周遂没有说话。
但将这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的他,此刻目光中透露着明显的不解。
“打我。”姚期期回过头,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
“啊?”
“快点,打我。”
周遂也不是傻子,即刻就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摇头低语道,“不行,你是小姑娘,我怎么下得了手!”
姚期期没时间和他磨蹭,脱下小白鞋来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他面前,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尖,随即环住了他的后颈。
片刻之间,二人四目相对,近得鼻息交织。
周遂几乎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的手指细长而沁凉,很像某种古典乐器的演奏者,此刻绕在颈后,有着难以言喻的酥-麻。而且这个姿势实在太暧昧了,何况自己又没裤子穿,实在是很容易发生些本不该发生的反应。他想不明白眼前这个陌生的小护士为什么忽然这么开放,但他却觉得自己没用极了,因为他完全没法抑制住自己那胡思乱想的大脑,与砰砰乱跳的心脏。
姚期期眸光晶莹而果决道,“咬住牙。”
“什么?”
周遂云里雾里。
然而下一秒,前额皮下神经连续传递来的剧痛与不住冒着金星的双眼,让他终于搞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这也太蛮了!!
真没想到,这小护士看着年纪不大,竟然能对自己和别人下手这么狠……
“先躺下,”姚期期一手捂着钝痛的前额,一手还不忘重重地拧了几把自己的胳膊,继而向他耳边微弱声道,“一会等楼里动静没了,你去关掉大门的反锁。”
“明白。”
眼下这旧伤添新伤的,令周遂也懒得再折腾,索性和她一起躺下。不过他还不忘披着病床上的盖毯,甚至很客气地给对方也搭了些过去。
姚期期唇语道,“别动了!”
周遂连忙凑近,学着她以唇语辩驳道,“我是担心你冷。”
“……”
“真的。”
姚期期睁开一只眼,十分不耐地伸手笼着他耳廓压低声道,“老实点,你当现在是在玩过家家吗?”
行。
好心当成驴肝肺。
有些少爷脾气窜上来的周遂不再出声,抬起手来便将毯子重重地丢在一旁,随即闭上了眼睛。
这日子过的可真是够荒唐的。然而门外的人到底是谁,之后会怎么样,明天会怎么样,天气是晴是雨,亦或这里会不会人被夷为平地,又关自己什么事?
真是可笑。
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死了算了!
作者有话说:
日更天天见 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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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错位交集
说实话,姚期期的心中有些忐忑。
她一边对自己关键情形下明哲保身的做法有些许愧疚,一边又安慰自己,着实没必要为一份月薪四千不到的工作以自己的人生安全作为赌注。
她知道,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那本就腿脚不便的爷爷也基本活不成了。别的她都可以失去,也可以努力再重来。可爷爷是她最后的亲人,她决不能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失去至爱那种彻入心扉的痛,她真的不想再尝了。
所以即使外面没了声响,姚期期也不敢贸然动弹。直到窗外泛起了鱼肚白,江上货船的汽笛逐一响起,她才鼓起勇气,彻底睁开了眼。
只是她没想到,身旁的人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
姚期期有些厌恶地望了他一眼。
除了工作,她几乎不怎么和男性打交道。除了爷爷和他,所有男人都是那么的自以为是又爱惹麻烦。就好比眼前这个人,姚期期觉得他很可能就是个从事擦边行业的小混混。此刻他的睡姿也十分难看,长胳膊长腿随意瘫着,活像她小时候在路上见到那些宿醉倒在路上的酒鬼。
姚期期越想越冒火,随即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却不想对方竟一个翻身,抬起胳膊便不偏不倚将她揽在了怀中。她簌地皱起眉,抬手就想一巴掌挥过去,却又在空中顿住了手。
算了,毕竟这会儿还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还是少点动静,小心为上。
于是她费力从这个莫名其妙的怀抱里钻了出来,揉了揉发麻的双膝,自己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关掉了急诊间大门的反锁。
然而也正在此刻,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她该怎么办,是赶紧回原地装晕,还是第一时间推开门呼救?可万一来的又是刚刚折返的那一伙人呢?
没想到还没等自己的手离开门把手,门就忽然被人大力推开。
所幸在看清一众来人的刹那,姚期期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又顺顺当当地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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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遂彻底缓过神的时候,浑身哪哪儿都疼,身体跟散了架似的,但人却已经瓜兮兮地坐在了派出所里。而边上那位脸蛋一绝却脸色差劲的美女护士,仿佛正无声地提醒着自己昨夜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室内的暖气开的很足,他的头却很沉。
但这样也好,因为他知道,此刻自己的本责就该是迷糊装晕,一问三不知。
周遂干咽了几下。
忽然觉得有点渴,却不好开口意思要水喝。
倒是眼明心细的中年女民警取了纸杯接满水,递了过来。
“喝点水吧,小伙子。”
一听民警语气亲切,原本还混沌着的周遂倒是来了些精神,立马坐板正了起来,十分客气道,“谢谢姐。”
“不客气,”女民警坐了下来,用圆珠笔的笔盖缓缓地敲击着桌面,平和地直视他道,“小伙子,喝完水再仔细想想,除了这位小姑娘说的,还有没有什么内容要补充的?”
“嗯,我刚刚听了,昨晚发生的就是她说的这些情况。”
“你确定?”女民警顿了顿,“你要不要再回忆回忆,补充补充?”
“是的,”周遂摸着后脑勺,连连点头道,“我确定。”
在做笔录前,女民警是和领导一起看过昨晚卫生院调出的所有监控。
从满身是伤的男人在江堤坝上意欲轻生,到小护士善心搭救,再到二人面面相觑的在急诊室内走流程开单,的确是没什么问题。而这两个人的社会背景情况所里也先后调取,确认了没有任何重叠,更何况二人先前素不相识,也基本排除了与犯罪团伙串通起来盗窃医药品的可能。
可女民警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或许是独独这个小护士受的伤最轻,或许是这二人的眉来眼去间有些话外之音,也或许只是自己的职业病作祟……仔细想想也是,就算是才落了难的富家公子,也不至于转瞬间投机来这种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做金融投资的人最讲究风险回报率,这种恶性犯罪事件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性价比的确不高。
而小护士这边,虽然家庭经济状况是差了些,但其工作规律,人际关系简单,名下也没有贷款与外债,况且平日里还有行动不便的老人需要赡养,也并没什么铤而走险的动机。
左右寻不出岔子,那也只能先放人了。
“行,那就先这样,之后有什么情况我会再联系你们的。”说完女民警将目光转向了周遂,温和道,“要不要安排个同事送你去医院,把伤口处理处理?”
比起身旁岿然不动的冷面冰山,倒还是温柔大姐的良言一句暖三冬。
既然别人都递了台阶,周遂索性也厚起脸皮道,“去医院就不用了……姐,可以的话我倒是想问问,您这儿能不能借我条裤子?”
女民警宽和地笑了笑。
随后的结果当然也没出所料。
只不过穿着那条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皱巴裤子走出派出所后,周遂的一颗心很快又郁沉了下来。
他该去哪?
他又能去哪?
正当他思绪踌躇时,右侧上臂忽然被人重重一撞。即使隔着外套,未好的新伤依然被蹭得不轻,疼得他不禁顿在原地倒吸着凉气。
等他稍缓过气来抬起头,只见那位罪魁祸首早已翩然走远,徒留一个和她脸蛋一样不近人情的冷酷背影。周遂正觉得莫名其妙,却忽而发现自己怀中不知何时被人丢了包面巾纸。他把这个有些硌手的小物攥紧在了手心。
很显然,这是纸巾,但又不止是纸巾。
当周遂顺着纸片里的指引,揣着那几个钢镚,辗转着地铁公交到达了纸上所写的地址时,时间已临近中午。望着眼前老旧的街巷,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现代化大都市里竟还有这样与时代脱节的地方。
拿云巷。
他在心内默念着咀嚼着这几个字。
炊烟袅袅,排列在狭隘石板路两侧的是像火柴盒一样紧密排列的矮房。
矮房被几棵位于高处的大树压着,只不过在眼下这个萧瑟的季节里,那些气势迫人的高树也已然了无生机,枯黄的树叶苟延残喘地挂在发黑的枝干上,似乎正无声地传递着一种衰败的气息。
周遂眼眶涨涩。
他仔细地辨认着一路上斑驳的门牌号,直到停在了一间挂着棋牌室牌子的卷帘门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质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或者是出于自己那受了伤都难掩盖的色相被人骗来卖了。但还没等他踌躇自己究竟该走还是该留时,眼前的卷帘门忽然哗啦一下升起,下一秒,一个啃着苹果的高挑女性面色不善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只见眼前的女人的妆容很浓,脸颊肉肉的,但下巴却很尖。她的嘴唇涂成饱满的山楂红,脚上踩着镶着铆钉的白色皮靴,衬得她凹凸有致的蓝白相间粗呢套装上别着个明晃晃的大LOGO胸针。
显然,这个女人拥有着跳脱于这个老巷的精明与鲜亮。
尽管这在周遂的眼中还有那么点不入流的俗气。
“来打牌的?”
女人语气不善,声线有些意料外的深沉。
周遂听后,挥起那张在手心里几乎被捏烂的纸条,“不是,是有人约我过来这个地址。”
啃着苹果的女人将手中的果核往门口的破花盆里随意一丢,继而没客气地用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微皱着眉道,“哦,你就是来找期期的?”
“对。”
周遂点头,他也是今早在派出所里知道了女护士的真实姓名。
“行,你进来吧。”
苹果女手一挥,姿态很是潇洒。
然而被批准放行的周遂依旧显得有些拘谨。他想,要是换作从前,不论身处何处,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场合,无论是政府里那些喜欢装神弄鬼的领导,还是公司里那些心怀鬼胎的下属……可此刻置身于这个只摆着五六张桌子的棋牌室中,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束缚住了手脚,即将要被带去一场阴冷且未知审判。
这里的采光并不好,只有靠墙面那几扇小小的铁窗。
正午时分没有开灯,几缕孱弱的光线透过铁格投进屋内,给坐在窗边的那个窈窕身影打上了一层薄透的米色晕影。一眼望去,倒有点像出自十八世纪荷兰小画派之手的静谧场景。
循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姚期期缓缓扬起脸。轻柔的光线下,她那本就细致白皙的皮肤匀净得近乎透明。
“你来了。”
周遂实话实说道,“……你给我留的钱除了坐公交来这里,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别嫌少,我的经济条件就这样,”姚期期的剖白中依旧带着毫不遮掩的冷漠,“我想刚才你在派出所应该也听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坐吧。”
周遂正好也累了,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高挺鼻尖,随即当真投桃报李地坐下道,“特意要我来,是做什么?”
第4章 窘迫滋味
“把衣服都脱了。”
“什么?”
姚期期瞥了他一眼,继而神色冷淡地打开身旁的医药箱,直入主题道,“我帮你清创消毒加包扎,算是谢谢你今早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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