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姐,难道您不希望行凶者尽快绳之于法吗?”
“当然,”电光火石间,憎恶与仇恨的光芒瞬间注入期期的眼眸,“我恨不得她现在就死!”
“如果您愿意的话,周先生的私人律师江先生希望能陪同您一起去公安局。”小邓依旧是一副客客气气的语气,但请求之意却已经明显到不能再忽略,“他已经在楼下等您了。”
期期望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现在?”
“是的,现在。”
眼见对方眼神真挚,言辞恳切,期期骤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去做的笔录或许对季红彬后期的审判举足轻重。她也反应过来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不仅是这位秘书的意思,而是很可能源自于周遂父亲的指示。
期期当然能理解周遂父亲的用心。
“……那请手术出结果后,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我好吗?”
“您放心,我一定。”
于是,尽管很是不舍,她还是顺遂了邓秘书的意思,继而被他送上了下至地库的电梯。
而医院地库的电梯厅中,也早有人等候在此。
虽然已近破晓,但眼前的这个举止斯文的男人身上却不见半分倦怠之意。他的眼眸明亮,身着得体的黑色正装,就连头发也打理的从容不迫。
想来聘任这样的精英作为私人律师,一定耗资不菲。
期期有些自卑地垂下头,望向自己洗到有些褪色的风衣外套中沾染着的大片斑驳血迹。她记得,这是许多年前肖渝花了大半个月工资给她买的衣服,可而今,承载着一段回忆的衣服却叠加上了更为沉重的记忆。
再也回不去了——
不论是衣服,还是人心。
她都知道。
上车后的江上岳朝着期期微微一笑后,便开始直入主题地自我介绍。
“姚小姐,您好,我是周先生的律师江上岳。”
“江律师,我的法律知识很薄弱。”期期一心想要早些赶回医院,从而也选择直言不讳道,“所以,有什么一会儿做笔录的时候需要我添色的,请您与我直说,不然我担心我会听不懂。”
江上岳微微一愣,竟未想到眼前这个看似羸弱的女人竟会直接如此。
“您知道我的大致意图?”
期期摇了摇头,将心里话直接说出了口,“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让凶手得到最严酷的惩罚。”
“那非常好。”作为律师,江上岳向来偏爱与一点就通的聪明人打交道,“姚小姐,看来我们已经有了一致的目标。”
“嗯。”
“那么,在开始前,请恕我先问您一个问题。”
“您请说。”
“您和我的老板周先生,具体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朋友关系。”期期面色泛红,眼皮突突直跳,仿佛有些羞于启齿道,“但近段时间来,他一直在向我表达着对我的喜欢。”
“好的,我明白了,那我们就直接开始吧。”江上岳的神情波澜不惊,仿佛早早便料到这一答案,随即他熟稔地翻开平板电脑,开始同声记录道,“姚小姐,请问您和周先生之前认识那位行凶者吗?”
“她叫季红彬,原来是位幼儿园老师。”期期有些艰难地顿了顿,“她也是我法律意义上的继母。周遂之前应该见过她,但他们并不相熟。”
“好的。”江上岳继续不含情感地问道,“那您之前和那位季女士之间存在什么纠纷吗?”
“我恨她。”期期似乎觉得这样的形容不够,继而又补充道,“非常恨,恨之入骨。”
江上岳轻抬着薄薄的眼皮,知道他们的谈话来到了重点。
“那么请问姚小姐,方便将您和季女士之间的纠纷告知于我吗?”
期期别过头去望向了晨曦初绽的窗外,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只是不知道对这次的事有没有帮助。”
“没关系。方便的话,请您先说说看。”
“从十四岁那年的夏天起,我开始受到季红彬的生理侵-犯。”
“……您说的是,侵-犯?”
江上岳眉心一皱。
有一瞬间,甚至以为是长时间的连轴工作令自己出现了幻听。
“是的。”期期悲凉一笑道,“是是性-暴-力,是性-侵-犯。”
“不好意思,我担心我的理解有误。”江上岳轻按着太阳穴,神态中显露出了一丝少有的尴尬,“为了严谨出发,我想确认一下,女性之间的性-侵-犯和性-暴-力,是具体实施了怎么样行为?”
这一刻,过去那些沉睡的,耻辱的记忆再度汹涌袭来。期期头疼欲裂,羞愤难当,却不得不鼓起勇气,回忆起了从前那一幕幕肮脏不堪的情景,与季红彬变态至极的嘴脸。
“一开始是用手,”期期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一字一句道,“再后面有用到唇部,和一些其余的辅助工具。”
江上岳听得不寒而栗。
“这样的侵犯,一共持续了多长的时间?”
“将近三年。”期期仰起头,望着天幕中逐渐消散的星星,露出无边苦涩的一笑,“直到十七岁那年,她回老家奔丧,我才借机和父亲正式决裂,从此搬去寡居的爷爷家住。”
……
巨大的一轮旭日,从长江的东面蒙蒙地升了起来。
水平面上浮荡着一江朝雾,偶有一阵寒风划过,吹散了些许萦绕在江心的雾网,白茫茫的江面便露显出三两只行驶中的货船。空气清冷而湿润,淡橙色的天上疏疏落落,万物都在黑暗彻底消失的这一刻开始逐渐苏醒。
在听完悲剧的来龙去脉,结束文字记录之际,江上岳那双向来从容不迫的眼眸,都在稀薄的晨光中染上了一丝难言的悲悯。
原来在大多孩童拥有幸福童年的时候,眼前这个美丽易碎的女人面对的只有变态的继母、失声的生父、绝望的房间、与破败郊区的日升月落。
尽管江上岳明白,由于事发时间与现今相隔久远,目前国内法律中也匮乏一些对同性间侵犯的判定准则,从而这件案件的诉讼取证会非常困难。
可这又算什么呢?
即便入行多年,见识过无数人性的不堪丑恶,江上岳的身上依旧还不曾泯灭作为法律工作者的正义使命感。所以,这一起与小周董遇袭有着一定因果相连的案子,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受雇的周家父子,他都会负责到底,为眼前这个被禽兽一般的继母毁掉正常人生的可怜女人,追回早该属于她的公正审判。
作者有话说:
小江,小俩口的报仇雪恨就靠你了!
第32章 晨曦初现
初升的旭日被飘来的云雾隐去。
淡青色的晨曦模糊了远处的江水与山峦, 雾气降得很低,蒙蒙的天空中再不见一片朝霞。
姚期期在抵达公安局前的一个路口,提前从商务车中下了车。
街道上散落着薄冷的白霜, 掩盖了绿化带中原本卷曲盎然的植物。当她步伐迟缓地走进公安局时,已有一些卖力的媒体守候在此, 似乎想要早于警务系统先一步汲取案件的关键信息。
姚期期顺从着江律师的叮嘱, 在见到警察前,对任何人坚决闭口不言,只是疲态难掩地抬手遮着半张脸,佯装无意地将身上那件触目惊心的血色风衣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现给那些恨不得贴到她身上的摄影机之中。
负责该案的张警官也早早守在了接待大厅中,等待着本案的关键目击证人前来做笔录。
审讯室内的灯光是冷白的, 直视起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尽管一夜未眠, 反复的回忆更是催得她头疼欲裂, 但面色苍白的期期还是严格遵循着江律师告知的顺序,细致地交待了昨晚案件发生的经过。
而与办案警官一问一答式的谈话,也不出江律师所预设的内容进行。
直到张警官依照进度, 问出她先前与季红彬有什么恩怨纠葛的时候,一直配合审讯的期期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迟疑。
隔了许久,她也没有继续开口。
“姚期期?”中年男警官轻扣了扣桌面,“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期期眸光颤动, 如哀求般地摇了摇头。
“……这是必须要说吗?”
“是的, ”张警官不动声色地提起了警惕, “这对判定这起案件性质很重要。”
期期的神情中带着显见的愁容。
只见她眼睑微红, 忧伤的眼眸却如同蕴着一汪初消融的雪山清泉, 令人在观望时分, 便容易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甚至想要凭借着自身本能决断, 去替她伸张正义。
此刻不仅是审讯室内,还是看似无形的镜墙外,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被提了起来。
张警官叹了口气,随即换作更和缓的语气劝慰道,“姚期期,难道你不想还你无辜受难的朋友一个公道吗?”
“受难?”期期瞳仁紧缩,被这个词吓得四肢发麻,差一些乱了方向,“是医院来消息了吗,周遂现在怎么样了?”
“等有了最新情况,我们会告知你的。”
“谢谢。”
期期稍稍稳住了情绪。
可心房却颤动依旧,她轻轻地垂下眼眸,任由一滴猝不及防的泪从微微上挑的眼尾滑落。
张警官清了清嗓,方向如一道,“现在,还请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如果一定要知道的话,请先给我换一位女警官吧。”
张警官一愣,“你是对我的工作不满意?”
“不,您很好。”期期抬起了微红的眼,有些哽咽声道,“只是从前那些可怕的事,我对男性,说不出口。”
尽管感到有些麻烦,也有些困惑,但为了有效推进工作,张警官在板着脸出去了一会儿后,当真给她换了位面带亲切笑容的女警官回来。
然而待到期期走出审讯室时,不论是先前微笑而入的和蔼女警,还是镜墙之后那些匿身于无形的旁听者,都集体陷入了沉默。
这群人中,也包括刚才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张警官。
因为在近两个小时的交流中,这个拥有令人发指的悲惨童年经历的女孩并没有对过往的苦难发出求救,也没有哀求司法机构给予一个公正的评判,她只是平直地叙述着自己过往的经历,眼神麻木而空洞,仿佛习惯罪恶的侵蚀,早已忘却了这个世界还欠她一句对不起。
女警官望着此刻逐渐远去的期期,神色一时间凝重无比。
浓雾散去,晨曦模糊了她的纤瘦的身影,仿佛要将她彻底融于细碎的光线里,令视线内徒留一丝抓不住的绰约之美。
这一刻。
既像黄昏,又像黎明。
在期期快赶到医院之前,终于收到了邓秘书传来的周遂已经挺过凶险的消息。只是邓秘书似乎很忙,草草与她再交代了两句后便客套地结束了电话。
结束了十个小时手术的周遂也转到了医院顶楼的监护病房,因为期期并不是登记在册的家属,所以并不被顶楼的工作人员允许进入探视。
她有些心急地播着邓秘书的电话。
可听筒那头却不近人情地一遍遍播报着对方正在通话中。
向来薄脸薄皮的期期甚至鼓足勇气连问了两次守在楼层门口的保安,可却依旧得到同样的冰冷拒绝。
望着自动门背后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澄明世界,她忽然觉得有点累了。
身体似乎失去了知觉,明明皮肤还能感受到光线的温度,可整个人却依旧像沉浮于波涛汹涌的海面,无论再怎么努力地攀游,都无法挣扎上岸。
期期靠着墙边缓缓地蹲坐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难看,肯定像个无家可归的落魄乞丐,或者像条摇尾乞怜的小狗,等待着那扇并不欢迎她的门愿意为她敞开的时候。
或许她该回去洗个澡,再换一身干净衣服,这样才不会走到哪里都遭受着别人的怪异眼神,也不会到时候连带着给如今社会地位崇高的周遂丢人。
楼层的玻璃门短暂开合。
随即,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孩从里面姿态悠然地走了出来,像压根没看见期期似的,哼着轻快的曲调径直地绕开她走过,继而按下了下楼的电梯键。
这一刻,一天一夜来承受着精神高压的期期终于濒临崩溃,双手微颤地捂住了脸。
跟江律师和女警官的先后谈话,令她毫无保留地揭开了努力想要遮掩的陈年溃创,让多年来压在她心里石头如从山顶极速滚落,滚落之后,重重地压在了过往那段触目惊心的往事上,使之再无法复活。
可这样就够了吗?
不够。
远远不够。
因为她依旧是恨的。
她恨自己与同龄人的脱节,恨这个世界的蛮不讲理,恨人人口中善恶有报的鬼话,更恨自己分明从未存心作恶可身边却苦难不断。这些年来,她所承受的仅是精神上无法消弭的疾苦,而身边一个个亲近的人却代替她承受着肉身摧残的酷刑。使得她别无选择,只能重复告别。
继而一次又一次地磨练着所谓散发着人性光辉的坚强意志。
只是苦难就是苦难,永远不会换回好运。面对这样的人生,期期又怎么能不恨呢?
她甚至想问一问季红彬,恩怨分明是属于她们二人的,为什么要把尖利的刀子捅向无辜的周遂?直截了当地来捅她不行吗,或者她们两个人拉扯着彼此的头皮跳进湍急的江水里,不是更加一了百了吗?
期期一时间沉浸于自身悲戚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一个拄着拐杖的长者正向她缓缓走来。
头发近乎全白的男人站得如雕塑般挺直,只是沉默地俯视着她。看着她悲伤难掩,却又努力控制声音的小声啜泣了好一会儿,最终哭得失了力,彻底将抽-动的肩膀无力地垂在双膝之上。
午间的日光破云而来。
瞬息之间,那双饱尝了人生延绵不断的祸福、恩怨和悲喜后散发着通透而睿智的眼眸,也在这个季节自然界难得的暖光中映透出几分释怀。
像是参透因果,像是如获解脱。
随即,他平静地开口确认道,“……你就是我儿子的朋友期期吗?”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容我打个广告,吆喝一下我的下一本古言《公主长安》,欢迎大家预收哦
之后也会把目前专栏的坑都填完——
《殊途》的题材有些敏感,可能会考虑不入v放送
《第四家园》会写轻松甜美的高智商双A太空爱情,喜欢的亲也可以先收收起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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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安》
「从皇朝最尊帝女到属国独宠王后」
一场邂逅,让年少的长安钟情于叛国公主与太妃面首的独子柳儇,从此世间男儿纵有千般好,也不及儇哥哥眉眼中万里星河璨。
可令她万不曾料到的是,自小对她百依百顺的母亲曌光太后因与前朝叛国公主积怨良深,对她的这份感情百般阻拦,准她豢养面首,也不允她下降柳儇,甚至还执意将出身低微的异母妹妹指配给了她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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