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镇江分别的时候, 周遂就巴巴地问她,今天能不能空出些时间,他想约她吃饭, 她想去哪都行,就算依旧去吃没有铺面的小吃摊也可以。
但她又不是缺心眼……冬日里寒风刺骨的,谁会沉迷在路边吃饭?
“周遂。”期期捏紧了单肩包的包带,连名带姓地喊他。
“期期, 你下班了?”
周遂循声抬首, 满眼欣喜, 即刻合上了手中的折叠平板。
他今天特意穿的很是休闲, 黑色的长风衣配着宽大的褶皱长裤, 举手投足间都富有着年轻的朝气。不过他仔细想了想, 其实期期也并未见过他平日里工作时穿着正式的人模狗样。
“是啊, ”期期走近, 望见他鼻骨微微泛红的模样,略带歉意道,“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也就刚到,没多久。”
周遂答的不假思索。
随即将收好的平板塞到了宽大的风衣口袋里。
他自然没好意思告诉期期,在下午结束了每周例会后,早在一个多小时前,他就让司机把他丢来了这里。
随即他在这里,从黄昏等到了日落。
他在摇映着枝叶碎影的黄桷树下,观望着叫卖着的小商贩与往来陌生的人群,最终等到了心内的那个人。
就算多等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期期当然不明白他心中的弯弯绕,此刻借着路灯的澄光,她抬头凝望着他,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
“真的,快去吃饭吧。”周遂捂着肚子,表情夸张道,“我饿了,房东。”
“谁是你房东?”
“我没搬家呀,”周遂沾沾自喜道,“我不但不打算搬了,而且我还要永久续租。”
正翻着包的期期睨了他一眼,“钱多得烫手是吗?”
“俗话说的好,这叫肉烂在锅里。”
“谁跟你支一个锅?”期期虽然嘴上不客气,但还是把从包里翻出的果丹皮塞进了他的手里,“饿了赶紧先垫垫肚子。”
光影细碎,塑料包装纸反射着街中万家灯火的亮光。周遂望着手心里的那一小把果丹皮,稍想了想,还是塞进了口袋。
然而这一举动也被心细的期期收入视线,“你不喜欢?”
“我先不吃,”周遂撇了撇嘴,难得支棱起了公子哥儿做派,“我在长身体,我要吃饭。”
要是换作平日听到这种没脸没皮的发言,期期说怎么也要丢给他几个冷眼,但想了想今天特别,她也不和他计较,只是催促他赶紧出发去吃饭。
只是不想期期选餐厅的水准,再一次出乎了周遂的预料。
因为她选的地点,竟是在一条船上。
或许那也不能形容为一条真正的船,而是一个做在江上的游轮造型建筑。船头雕有一条形态略为浮夸的长龙,龙嘴中还叼着一颗发光的彩球,斑斓的霓虹盘踞在有几层楼高的船体上,使其成为这一块江域中最为特别的存在。
坦白说,这种直白浮夸的美学风格,倒很像是上个世纪父亲呼朋唤友时会选择的场所。周遂甚至不敢相信,这样的餐厅还会开到今天?
然而事实就是——
人家不但好端端地开到了今天,还被期期选中和自己一起吃饭。
“你是不是觉得这里不好?”期期见周遂停住了步伐,抬头打量了张灯结彩的船身。
“怎么可能?”周遂回得极快,“我很满意,我是在惊喜。”
期期不予置否。
随即转过身去,迎着有些湿冷的空气,径直踏上了船。
周遂本以为自己刚才的反应让她有些不高兴。
却不想期期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落座后,她认真地翻看着菜单,一连点了几个硬菜,甚至还破天荒地问周遂想不想喝点什么。
“我就跟你一样,喝薏米马蹄水吧。”
周遂答。
虽然他也不是不愿意借着酒劲装疯卖傻,但他很清楚,这并不该是自己与期期相处的好办法。
点完菜后,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无声地望着彼此,任由许多奇异的情绪在眸光中流转。扬子江旁那场猝不及防的雨,让二人间有许多本该说完的话都缄默在了潮湿的空气中。自从那场分别后,他们并没有联系,也没有再见过面。
从而周遂也并不知道,期期是否接受了他的答案。
想来想去,最终他还是没底先破了功,打破沉默道,“期期,谢谢你今天愿意和我出来。”
“今天很重要,对吗?”
“不,”周遂说,“是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重要。”
期期本想回应些什么,但话到喉咙口,还是不自然地咽了下去。
她想,该等一等,要等一等,至少也要等这顿饭吃完,再和他去继续淡。
正好这时,一身红衣的服务员大姐动作麻利地开始上菜,期期下意识地后靠着身子,任由自己本欲宣之于口的话如同汤锅中冒着的袅袅热气一起消匿。
周遂不得不承认,尽管这间餐厅的风格很诡异,但味道还是很出色的,尤其是期期毫不犹豫点的那道红烧江团,酱汁鲜香,鱼肉滑嫩,味道甚至让他感到有些惊喜。
“真好吃,期期,”周遂诚恳地夸赞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的?”
“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
“是我那个已经去世了的男友从前带我来的。”
周遂筷子一抖,自然没料到期期竟会如此实诚。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他才不生气呢,成天去跟另一个世界的人生气,不是给自己这个大活人添堵吗?
“哦,那他挑得还挺对我口味。”周遂挑了挑眉,继而喟叹道,“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小心别被刺噎着。”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关心我,期期。”
期期有些无语道,“我是不想吃完饭还要陪你去医院。”
周遂笑了笑,随即用公筷夹起江团鱼脸上那块嫩肉,放进了期期的碗中。期期也没有推拒,而是缓缓夹起菜来,小口小口的,非常认真地继续吃饭。
“不论和你去到哪,我都会很开心的。”
周遂是真的觉得开心。
尽管非常缓慢,但他的确有感觉到自己和期期的关系正在一天天好转。
如果在上完最后一道菜后,服务员并没有端来那只插着蜡烛的奶油蛋糕的话,周遂当真以为,被自己软磨硬泡约出来的期期并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脱下外套的周遂身穿一件黑色的高领的防风衣,修身的布料衬显着如今规律性锻炼的优越线条,而他那双本就漆黑深邃的眸光,更是被这一刻蜡烛的火光映得分外璀璨。
这的的确确是他的意外之喜。
而且还是心爱的人为他准备的惊喜。
“……你是怎么知道的?”
期期莞尔一笑,继而从包中取出了一个橙色的长条形盒子,向对侧那个满眼不可置信的身影递去,“我有你的身份证复印件,租客。”
眼前的一切,着实令周遂倍感意外。
来这之前,在把期期递来的那几枚果丹皮放进口袋的时候,他就悄悄告诉自己,他很幸运,他已经得到了今年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却不想,期期竟知道他的生日,还给他特意准备了礼物。
周遂觉得自己就像个没见识的小朋友般,颤巍巍地伸手接过了那个包装盒。他熟悉这个品牌的质感,无论是外面的包装,还是内里的布料质地,都清清楚楚地佐证了这是一件刚刚从专柜里抱出来的新鲜货。
可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生活简朴的期期,竟然会舍得花钱给自己买了条爱马仕的领带。
“我知道你的条件很好,平时用的东西也很贵。所以希望这一次送的礼物,可以配得上你。”期期扬起唇角,坦荡荡地微笑道,“生日快乐,周遂。”
从小到大,明明他的衣帽间里从不乏这个品牌各式各样的配饰。可在这一瞬间,他眸光闪烁地轻抚着手中的包装盒,像是从未拥有过这样穷奢极欲的珍宝。
“期期,这太贵重了。”
“怎么说?”期期没好气地调笑着,“你要是不喜欢,就赶紧让我拿回去退了。”
“不行,才不还你。”这一刻,平日里百般讲究的周遂也顾不上卫生问题了,抬起盒子就是啵叽一口亲,“我喜欢的,非常非常喜欢,期期,我今天真的特别开心。”
霓虹绚烂,期期的笑容有着短暂的停滞。
“周遂,你应该每天都开心。”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吹蜡烛?”餐厅内光线明灭,周遂一时并没有捕捉到期期的细微情绪,他指着桌前蜡烛快要燃尽的奶油蛋糕,小心道,“吹完蜡烛,我也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作者有话说:
小周妈妈:死心吧77 想推开我儿子是没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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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阴风未散
蛋糕是青提夹心味的。
蕾丝拉花下, 细腻的奶油包裹着甜蜜脆爽的提子,外加香滑绵软的戚风蛋糕夹心,入口有着酸甜适宜的清新口感。
虽然今晚吃得有些超标, 但期期送的蛋糕怎么能是普通的蛋糕,就算是要回去吃一整板健胃消食片, 周遂也决心要把它彻底消灭。
周遂边吃边盘算着——
一会儿吃完蛋糕后, 他要就地把礼物展示给期期吗,还是应该换个稍微正式一些的地方?
“好吃吗?”期期望着他的脸。
“好吃,”周遂抬起头,有些贪恋着此刻的温暖光辉,“我非常喜欢。”
“嗯, 我猜你是喜欢提子的。”
周遂微微一怔。
其实他平时并不怎么吃水果, 从前住在拿云巷时也买的很少, 估计是去年年前时父亲那位诉讼律师塞给他的水果礼盒,让期期误以为他爱吃青提,所以才会一口气搬回来那么多。
这么前后连贯的一想, 周遂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
“姚期期,我怎么发现你对我还挺上心的?”
“是啊,”期期破天荒地没辩驳,而是自嘲一笑道, “从小到大, 心思都用错地方了。”
“那除了我, ”周遂莫名其妙地有些得意了起来, “你还用错在了什么地方?”
“有很多。”
“还有很多?”
“是啊, ”期期轻拭了拭唇边的奶油, 随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不然也不至于梦想成为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 最终却成了一名在卫生院里打杂的护士。”
“原来你想做医生?”
在问出口的瞬间,周遂就意识到期期想从医的心愿,其实不难理解。毕竟她的母亲当年正是因为没得到及时治疗而自我放弃,童年的黑暗与创伤,的确会对人影响深远。
不过既然她有过这样的想法,那么自己这次准备的礼物,或许能够赢得她的喜欢。
“都是从前了,”期期揉着细长手指上的薄茧,缓缓道,“我现在很清楚,我的能力有限。要是没有爷爷留下的房子,我连养活自己都吃力。”
周遂顿了顿。
随即望向了自己身旁那枚包装精致的橙色盒子,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心中那句“我养你”哽在喉咙,差一点脱口而出。
然而期期不是方凌雾,常年来的独立必然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像丝萝般依附他人生活,尽管他非常愿意,但也不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惹她不开心,甚至触发到她心底某些半沉睡的情绪。
“都会好起来的,期期。”周遂温和道,“我们都很努力,没有理由过得不好。”
期期点点头。
随即低下头去啜吸着杯中剩余的马蹄水,没有再说话。
餐时接近尾声,餐厅内年过半百的消费者们酣畅爽利的欢声笑语,随着江风四处飘散。
不知是室内太聒噪,还是今晚的糖分摄入的过多,周遂感到太阳穴有些涨涨的发晕。于是,在塞完最后一口蛋糕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和期期提出去江边走走。
期期眸光闪烁,似乎略带深意地望着他,但却并未开口拒绝。
二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走出了餐厅。
江上的温度这会儿低了下来,黑云团团,雾气迷蒙,夹卷着的疾风又潮又冷,给从温室中迈出的二人吹得那叫一个猝不及防。
周遂下意识地侧身,挡在了期期身前。
期期裹紧了围巾,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望着江对岸逐渐消失在雾气中的高楼,叹气道,“天太冷了,可能走不了了。”
“你明天要上班吗?”
“是啊。”期期说,“明天才周三呢。”
周遂顿时有些进退两难。
天气太糟,这艘船的位置离车行道还有一段距离。他想让司机来接,却又担心期期觉得煞有其事,可要是就这么送她坐上等候在道路旁的计程车,那么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也没有适宜的机会送出手了。
此刻的周遂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有发现楼层的拐角处,飘来了一个并不算陌生的身影。
期期瞳仁一缩。
近乎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季红彬。
这个年轻不再的女人穿着一身半新的暗绿色长羽绒服,朝他们的方向一瘸一拐地前来。她的唇角扯着笑,面色泛着不健康的灰白,微凸的嘴唇却依旧涂得光鲜水亮。
季红彬比上次参加追悼会时瘦了不少。她眼角的皱纹渐深,两颊上的肉也松泛地挂了下来,再不复从前气焰高昂的精神气。
期期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的踉跄而来模样。虽然不知道这半多年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不过,不是好事不就对了吗?
这个心理阴暗扭曲的女人早该得到命运的惩戒。
“姚期期,好久不见啊,”仿佛看不见其他人一般,走近的季红彬冲着期期直勾勾地冷笑,“你好大的本事,把老头子家里的锁又换了?”
期期一时不答。
只是漠然依旧地望着她。
“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季红彬摸了摸自己一丝不紊的盘发,继续道,“我们毕竟是法律上的一家人,你就算躲,又能躲我到什么时候?”
“我只是恶心你,懒得见到你。”
谁实话,期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心中对季红彬多年来的恐惧如被乱风吹散的风信子般,尽数消弭。
或许是年初爷爷的去世,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再担心失去的。
无惧者无畏,自然也不再有所恐惧。
“哎呀,和我说这些话,多少就有点没良心了……”季红彬一边说着,一边支起她那双干涩的手,对着眼前二人毫无羞怯地比出了一个下流的手势,“难道从前,我伺候你伺候得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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