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期当然不明白此刻周遂心里的拉锯。
眼见周遂眸光渐冷,神色凝重,她以为是自己的开导起了成效。于是,她松下一口气,决心一鼓作气道,“我知道你对我是好心,也对我别无所图,但你可能一时混淆了同情可怜与真心喜欢的界限。但这都会好起来的,噩梦总是会醒,天也总是会放晴。周遂,等你想开了,我们今后还可以见面做朋友。”
“……你说,我对你别无所图?”
因为强忍着,周遂连眼睫都开始微微发颤。
此时此刻,目光所及之处的万物都开始模糊,一颗躁动的心恍若海平面下即将破岩而出的滚滚熔浆。
“当然,”期期扑闪着盈润的眼眸,随即故作轻松地靠在了堤岸的栏杆上,“你生来拥有一切,而我一无所有,你又会图我什么呢?”
江风开始回旋。
坠落到地上的空纸杯,一连翻了几个蠢笨的跟头。
期期那纤柔的腰肢分明还抵在栏杆上,可身体却毫无防备地陷入到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疏冷好闻的香气萦绕于鼻息,耳廓间是男人沉重地喘息。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鸭子一样,被人没道理地圈紧在了怀里。她下意识就想要推开,可笼罩着自己的那具身体却实在是颤得厉害,令她一时仿佛被点了穴,僵硬着四肢,想动也无法动弹。
“这一年来,我几乎每日每夜都在想你,”堆积在心内的肺腑之言再也无法按耐,周遂的语气堪称哀伤地问道,“姚期期,你怎么可以这么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隔了许久,期期低声道,“……你也知道,我从来分不清真假。”
身体的热度在寸寸升腾。
胸口像是划过了嘶拉拉的电流。
须臾后,周遂认命般地闭上了目光灼热的双眼,心中骤然涌过了如同视死如归般的绝望。因为他了然了自己心理斗争的结果,就算余生再也无法彻底得到她的心,在这一刻,他也想还她一个真相。
“肖渝对你的隐瞒是真,爱也是真的。在认识你之前,他就和肖雨露分居了,自始至终,他没有过脚踏两条船。他失败就失败在家里阻碍太多,所以离婚的法律程序进行的很缓慢。”
周遂伤心极了,因为他能明显感受到怀抱中的身躯一僵。
“你说的,是真的吗?”
期期似乎有些失声。
她的声音与其说是说出来的,不如更像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
肖渝追悼会上的那一次,她是真的悲伤过度到短暂性失聪,从而并没有听清当时还不明身份的肖雨露在对自己辱骂些什么。可在那之后,在那之后的每一次,肖雨露都会趾高气昂地和她叙述着自己与肖渝日常生活中的甜蜜,无一不在向她表示着,在她没有见到肖渝的那些时间里,肖渝都无一例外地爬回了自己家中的床上。
尽管期期并没有选择全然相信,但这颗播种良久的怀疑种子也曾让她的精神备受折磨。
“是上一次,他爸爸告诉我的,”周遂有些蛮不讲理地收紧怀抱道,“我才不会为别人编假话。”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姚期期,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把这一切告诉你,本来跟一个死去的人竞争就很窝囊了。我也知道告诉你这个事实,很可能会让他在你心里继续盘踞着那个最为重要的位置。只是期期,是你让我不能骗人,是你曾红着眼睛跟我说欺瞒会跟捅人刀子一样疼。所以,也请你保持理智,千万不要做出什么让我后悔告诉你这一切的事。”
不觉间,期期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
她太累了。
累到几乎站不住。
此刻更是一点也不想再用力,也用不上力,只能认命般地将身体倚靠在这个并不熟悉的怀抱中。
“那你觉得,我会做什么不理智的事?”
“你不能怪我,记恨我,”眼见怀中人有着预料外的乖顺,周遂也壮起胆道,“更不能寻死觅活,想着钻到地底下去找人家。”
“哦,”期期唇畔一弯,直言不讳道,“我要去,可能早就出发了。”
周遂听得心花怒放,顿时蹬鼻子上脸道,“是啊,七八年了,或许投胎的肖警官都已经上小学了,再过过就要入少先队带两条杠了。”
期期凶巴巴道,“逝者为大,你不许乱讲话。”
“遵命,遵命。”
周遂感受到了期期的不再抗拒。
他心下暗喜,从而刚才那些牵扯着精神的负面情绪,此刻也化作柔软如丝般的飘絮状态,逐渐融化于思绪之中。
“周遂,说完你能放手了吗?”
“不能。”
“那你就是在耍赖了。”
“当然不是,我是怕你想不开,”周遂垂下脑袋,将下巴抵在期期的肩窝上,大言不惭道,“我怕你跳江。”
“……你以为我是你吗?”
周遂微忖后,满眼惊喜道,“期期,原来你还一直记得第一天遇见我的样子?”
期期叹气道,“你那天很难看。”
“对,我那天是太狼狈了,就连裤子都掉江里去了。”周遂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令笑意染上了眼角眉梢,“但我知道,我在我人生最狼狈的一天遇见了你,这可能就是大家说的物极必反。”
“物极必反吗,”期期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雪上加霜?”
周遂轻抬起眼。
江上的雾越飘越浓,空气也开始湿润飘雨,沉寂得出奇。岛上的山林被藏了起来,就连远处的金山寺亮着红灯的塔尖都有被水汽所融化,再没有一点雄伟的气概。
这一刻,四周静得诡秘。再没有来往的游人进入他们的视野。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虚妄的空间,一切真实事物都失去了鲜明的轮廓,一切都在模糊变形,与真实的世界相互隔绝。
可周遂知道——
无论外界如何变幻莫测,他的心意一点也没变,也不会变,反而会比之前的分分秒秒都更加清明。
“积雪都化完了。”周遂扶正了她的肩膀,眸光澄澈而真挚,前所未有的低沉声线更是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诱蛊,“我们的生活会一点点好起来的,我保证。”
期期有些怔住了。
眼下的情景有些超纲,因为她从没见过他如此真挚的模样。
此时此刻,自然界的万物似乎都在配合他的表白。期期心里明明想的是让他别再说了,不如趁着下雨前分道扬镳,各回各家,省得一会儿被淋成落汤鸡,可话到嘴边却莫名其妙地转了个弯道,“那你要怎么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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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吗?
方凌雾怎么会不悔?
这两三个月来,她痛恨自己之前听从母亲的劝,押错了宝,以为周家真的会在那场金融海啸中如同其他企业般再难翻身。所以当时的自己才会狠下心与他们撇清关系,远赴国外明哲保身。
除却这个,她也恨自己在得知周遂在为北城集团打了一场破天荒的翻身仗后,没有及时从澳洲回来施展苦情牌,甚至上一次还在医院里莫名其妙地惹怒了他。所以这次她受邓秘书邀请前来,自然心中暗喜,也想着一定要找个合宜的时机服软,努力把从前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周公子再度拿下。
想到这里,她忽然自信了起来。毕竟这些年过去,她的容貌和身材都在国内外高科技的养护下,未曾发生一点变化,依旧如银幕中的女明星般光鲜照人。
男人嘛,不都是视觉动物,谁又能保证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只不过走近那间层高摄人的会议室门口时,盛装而来的方凌雾就开始感到有些不对劲。
旧情人相见的戏码通常很俗套。
大多都是泪眼迷蒙,互诉衷肠,继而情难自抑,天雷-勾-地火。
但像周遂这样选在工作日的下午,开着集团中谈九位数项目才会使用的全江景会议室,室内还坐镇着集团新聘任的金牌律师团队,甚至连会议室的门外还调配来了四个高头大马的保安的情景,的确很是少见。
方凌雾不可置信般地望着这一切,最后将目光锁定了那个漠然站在窗前俯瞰着长江全貌的高挺身影。
“阿遂,你这是做什么?”
“方小姐请坐吧。”戴着金边眼睛的男律师示意助理为方凌雾拉开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继而向她职业化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周先生的代理律师,江上岳。”
“律师?”
方凌雾满脸困惑,无奈落座。
“是的,”江上岳风度上佳地问道,“请问方小姐喝点什么?”
“蒸馏水就行。”
这位素未谋面的年轻律师的主导姿态让方凌雾很不舒服,毕竟她怎么说曾经也是这里的半个女主人,只不过此刻碍于周遂还在,她也只能强装从容,不好发作。
待助理为对面端上水后,江上岳也将手中那份厚厚的文件朝她递了过去。
“周先生委托我去法院递交诉讼,处理一些他和您与您家人间的财务纠纷。这里是一些相关的证据材料,您可以先行过目。”
“什么,你们要去法院告我?”
“是的,方小姐,材料我们已经向法院递交完毕了,”江上岳款款一笑,不紧不慢道,“您正是本案的第一被告。”
方凌雾瞬间花容失色。
继而她满眼愤然地扭过头,将目光锁定了那个在窗边莫名其妙地把玩着弹弹球的男人。
“阿遂,你不觉得这么玩太过了吗?”
周遂并未说话。
他的视线依旧锁定于窗外逐渐低沉的日暮,甚至没有循声回头。
“方小姐请不要着急。”江上岳说,“今天我们请您过来,也是想进行一些有效沟通,看看您和周先生能否有机会达成诉前调解。”
“莫名其妙,我才不接受调解!”
“方小姐,法律问题并不是意气用事可以解决的。”
“行啊,”尽管方凌雾嘴上强硬,但眼底依旧透着难以置信,“那你们想告就告吧,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江上岳用余光快速地掠过了对此完全置之度外的周遂。
在确认了自己当事人的态度后,他不疾不徐地对着眼前恼羞成怒的女人道,“请先喝一些水,冷静一下。”
“江律师,你应该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方凌雾不耐地推开横在眼前的诉讼材料,有理有据道,“这个圈子里,就算是男女间分手,从来也只听说过男人给女人给分手费的道理。你们这种想把从前送的东西要回来的这种小门小户做派,我真的是闻所未闻。”
“方小姐,我建议您可以先看一下我们整理的材料。”
“我不看,这都是什么天方夜谭……闹出这种笑话来,我今后在外边怎么做人,阿遂整日抛头露面还要不要脸了?”
方凌雾态度有些骄横。
然而她腕间的异形钻石手表却折射着此刻窗外夕阳的华美柔光,给人以一种富贵迷人眼的别样美丽。
眼见对面的女人完全抗拒阅读材料进行沟通,江上岳只能坐直身子,双手交握,将周遂的诉求用文字和她复述道,“方小姐,在你和周先生交往期间,周先生所赠予您的礼物,今后依旧可以归您所有,包括您现在在悉尼所居住的公寓。”
方凌雾美眸一闪,神情顿时平缓了不少。
她姿态矜贵地举起水晶杯,浅啜了几小口蒸馏水,窃喜自己在刚才的情急下并没有说出什么太难听的话,甚至开始思索眼前的这一切,是不是周遂找人对她设立的一场神秘考验。
江上岳见她不愿回应,于是推了推眼镜,继续和缓声道,“但赠予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您需要签订保密协议,确保今后在外界对您和周先生交往期间所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至于订婚仪式上您所收下的彩礼和海瑞温斯顿的全套定制珠宝,还有您与您家人这些年为北城集团所代持的股票、基金、房产与车辆,还是需要尽快配合我们团队完成归还与过户的交接手续。”
“什么?!”
“具体类目与所涉金额,材料里都有详细记载。您也可以核对一下,看看是否和实际有所出入?”
方凌雾一想到保险柜中那套流光溢彩的传世高珠,便心痛到难以自抑。尤其是那条Fifth Avenue Crossover的祖母绿钻石项链,更是她这辈子收到过最昂贵最美丽的礼物。
“阿遂,”方凌雾不甘心地站起身来,向远处一直默立于窗边的那个身影走去,“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是我这辈子有过最美好的回忆,你怎么可以忍心去这样破灭掉那些美好?”
收人钱财,□□。
江上岳眼见情况不对,连忙带着两位助理一同起身,快步上前,无声地隔绝在了周遂与方凌雾之间。
“方小姐,请您冷静,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坐下来和我谈。”
方凌雾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伴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她身上那条缀着华美贝珠片的长裙,与她腕间那支闪亮的那不勒斯王后,一同反射着这座城市最为奢靡的华光。
“阿遂,为什么,”被阻挡的方凌雾不再上前,只是柔声呢喃道,“为什么要逼我到这种地步?就因为我曾对我们的未来有所犹豫吗?”
耸入云霄的玻璃幕墙很好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夕阳在向西边的地平线下沉前,利用云层绽开的机会折射出自身最后的光芒。而比那江河更为遥远的山峰,此刻也被斑斓的回光染成一片绚丽的橘粉色。这座城市高低错落的一切,都在弥留的旖旎霞光中肆意滚动。
只是不过须臾,他们便要一同沉入阴暗的地平线之后,彻底失色。
“我以为,对你已经算仁慈了。”周遂漆黑瞳仁中的最后一抹亮光,也伴随着此刻殆尽的夕阳逝去,“江律师,既然方小姐不愿意配合,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根据法律流程继续吧。”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会继续甜甜的
and不收拾碧池一家誓不为小周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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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各怀隐衷
在市政近期出台新惠利中, 有一项是为这座城市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提供免费的基础体检,因此近日来小小的卫生院内人流络绎不绝。
因为来往众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街坊,动作迟缓, 所以院里领导也把这些老人看得一个比一个金贵,生怕他们在里面跌着碰着。从而每日院内的清扫工作, 都规定保洁工人提前一个小时完成, 担心的就是墙面地面留有的水渍会造成不必要的危险。
于是,不但院内保洁工人的压力大了起来,就连平日里工作还算清闲的医护人员也不例外。
原本每天五点半能下班的期期,在清点消毒完外科医用器械后,天都已经黑透了, 就连远处的江水都与天色融为一体。
但她没有忘记今天还有什么事。
而她也的确在走出卫生院大门时, 第一时间看到了默立在街角转弯处看着平板电脑的周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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