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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奉行折扇轻摇，缓缓蹲在他面前，笑道：“散你灵力怎么了？只准你散别人灵力，不准别人散你的灵力吗？这般霸道，我可不准。还是说，你以为只有罗刹煞这门道法才能将灵力消散？你若真这么以为，可就小瞧了我的缚灵术了，也不差的。”
何止是不差。
况且，谁又敢瞧不起岐奉行的缚灵术。
其实，落冰在给无忧解释缚灵术时，漏了很重要的一点。缚灵术的施展需要施法者足够强大和稳定，如此，在施展过程中便能随施法者心愿，化散他者灵力。
岐奉行先是缚住了方圆百里修行者的灵力。其间，又卸了寂川和天京城那群修炼魔刹煞人的灵力。不管今日，还是以后，这些人都再也不能使用魔刹煞。
对魔刹煞这门道法岐奉行本身并无偏见。他自己在仙门时私下里也修炼了不少邪派道法。同他先前与镇元大仙说过那般：“道法好坏，得看使用道法的人怎么用，用在什么地方？正统道法若是只为夺同行修为，岂不还是卑鄙。而下作法，用得对了，也能去邪祟、除恶灵”。
冥界厉鬼修炼罗刹煞，无可厚非。这本就是他们的一派道法。可凡人修炼此法，必是走了邪路歧途之径，也少不了做残害生灵之事。
“我问你，”岐奉行扇子挑起寂川下巴，冷眸逼视，道：“当年你去极乐城，抓那男鬼是为何？”
寂川阴狠狠地盯着岐奉行，嘴巴像是被施了禁言术一般，上下两片嘴唇死活不张开。他不愿回答岐奉行。横竖都是一死，偏偏不让岐奉行得逞。
岐奉行看出他的不配合，起身道：“自己找罪受，那便怪不得我。”他早就说过，他若真要一个人说话，有的是法子。
蝴蝶见岐奉行欲施法，不想寂川遭罪，抢先一步道：“别！我说！”
寂川倏地看向蝴蝶，想让她别管，只是这次，却真的张不开嘴了。
岐奉行冷眼看他，讥笑道：“我让你说时你不说。既如此，那你也不用说了。”这回，如寂川所愿，他被岐奉行施了禁言术。
寂川恼怒不已，却也只能认栽。
岐奉行看向蝴蝶，面色冷淡，道：“你，说来。”
强弩之末，何苦挣扎。
蝴蝶凄苦一笑，千年纠缠的恩怨，历历在目，她缓缓道：“寂川所做这些……不过都是为了我。”
第五十四章 京郊界（四）恩怨情仇几时休（2）
寂川身世凄惨坎坷，世人所说的天煞孤星便是他这样的人。这种人，十之八九都会长歪。即便他自己不想，成长环境也会逼着他成为最让人讨厌的那类人。
人见打，狗见嫌，饱受欺凌的寂川，自小便戾气、怨气、丧气极重。但即便他有贼心和杀心，也没贼胆和报复回去的能力，索性也就疯疯癫癫的，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哪天就是暴尸荒野也不稀奇。兴许就是看得挺开，居然被他熬到了弱冠之年。
想来，天煞孤星，克的是别人的命，他自己的命倒是硬得很。然而就在同一年，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那日是处暑。天地间肃杀之气渐起，万物开始凋零。
人界，中州大陆西南方的青苍门举办的一场仙门大赛终于到了尾声。
这场仙门比赛参与者众多，声势不可谓不浩荡，但也笑料百出，事故颇多。拖拖拉拉，耗时将近一月。又因仙界名流镇元大仙的大弟子岐奉行并没有参加此次比赛，所以也让最终的胜负多了很大的未知性。
好在，今日申时，差不多便能出个结果了。
晌午时分，青苍山下多家酒肆茶楼热闹哄哄，笑声不断。凡人最喜茶余饭后谈仙神二界的笑柄，他们中的大多数与修仙无缘，对仙门子弟不乏嫉妒之心，哪怕能有一桩仙门糗事，也够他们调笑一阵子了。
寂川路过，听他们哈哈大笑，白眼就差翻到耳后根。
这群人真无聊。
仙门百家的是是非非与他们何干？反正寂川毫无兴趣。
仙、神二界一向眼高于顶，他这样的天煞孤星在人间都不受待见，更遑论入神仙的眼。犯不着自讨没趣。
而他之所以也出现在此地，为的只是吃上一顿“好”的。
说好也不是真好，但是于寂川来说已经够好了。因着每逢仙门比赛，山下人流络绎不绝，沿途街道会摆满商贩小摊。好吃好喝好玩的，数不胜数，眼花缭乱。
他已经在附近街角蹲守了几个时辰，甚至跟路过的叫花子为抢地盘都打了几场架了。只待申时一到，青苍门宣告大赛结果的时候，他便乘哄闹捡取十天半月的粮食。
拜仙界近些年来频繁举办比赛所赐，寂川常干这种事。哪里有仙门比赛，他就跑到哪个地方去。但他估计，这次应该最是得心应手。
只因，此次大赛是迄今为止最乱的一次。
前面所说，往年仙门比赛只要有岐奉行，结果都毫无意外。近些年，也不知怎的，岐奉行很少参加了。然而只要岐奉行不参与的仙门比赛，便是一场输赢充满悬念的大赌博。
山下凡人比那些仙门子弟还爱赌，更为在意比赛结果。如此下去，以后的比赛也只会愈来愈乱。不过越乱对寂川来说就越好，他暗自得意。
不出意外，到了申时，果然就见一群人涌向山脚听青苍门的弟子宣告结果。寂川冷笑两声，嘴唇嚅动，不干不净地骂了句：“全是白痴！”
白痴们都去起哄了，他的机会来了。
寂川弓着身子穿行人流，经验颇足，很快便攒了一包裹的烂水果和脏馒头。挨着踢打，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附近一座废旧的道观。
这间道观废弃已久，没有修缮也无上供，枯枝碎瓦落满地，梁上蜘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此时，残阳如血，照得道观添了一番别致的韵味。
寂川伸出手，迎着夕阳，光线透过指缝，嘴角勾了一抹厉笑。此处，于他来说，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的宝地。
真不错啊。那便踏足进观吧。
观内，寂川将身上的包裹解开，瓜果馒头洒落在地。倒也不介意，拿起一块馒头就往嘴里塞，满足地叹息两声。吃饱喝足后，便随便找了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到了亥时。
寂川是被一阵急促的踩踏声惊醒的。从小被打到大，他对危险的感知较一般人来说，更为敏锐。听到声音，没有多想，“唰”地起身，直接钻进了供台下方。
几息后，果然就见一人进来。
刚准备松一口气，突然发觉——
不对！
月光洒落道观，照在那人身上，并无身影。
……
妈的，竟是个鬼！！
寂川吓得差点喊出来，勉强压下去，口水险些又呛着自己，死死捂着嘴才没咳出声。他倒不是多害怕鬼，经常有人骂他比鬼还可怕。只是乍见到，不免惊讶。
青苍门下，怎么会有鬼呢？还敢跑到道观来？虽说此道观已经废弃破败，可……也不应该啊。
寂川疑惑，撩起供台上的破布帘子，小心翼翼地看了那鬼几眼。只见那厉鬼青面獠牙，十指尖利，脸上、身体血迹淋淋，看样子像是受了重伤。
难道是被仙门子弟追杀到这里？
正欲放回帘子，小心躲着时，就见厉鬼嗅了几下鼻子，绕着破旧的道观走了两圈后，竟朝他的方向走来！
不好！
厉鬼闻到了人味儿！
眼见厉鬼越走越近，寂川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慌中出错，闹了动静。厉鬼顿足，寂川憋着气息。
然后——
供台“轰”的一下被掀翻！
寂川与那鬼大眼瞪小眼了两息，而后他的身子便被整个提起。厉鬼尖利的爪子瞬间穿过他的肩胛骨，剧痛感袭来。
“啊——好疼啊！！！”寂川惨叫。声音破观而出，传之久远。躲不掉了，根本躲不掉。
行吧，既然躲不掉，那就……寂川两眼一闭，心道：“无所谓了，死便死吧。”反正他活着跟死了也没差别。
他这般配合，倒让厉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他要把眼前的这个人吃掉的决定。血盆大口张开，一大串涎水滴在寂川的脸上。
就在此时，一道凌冽的剑气猛地刺过来！银白月色，映照剑刃闪闪生光！好一阵激打，让本就破败的道观摇摇欲坠，离坍塌不远了。
寂川摔倒在地，恍然：“天煞孤星果真命硬，这都能活。”
救寂川的是一位清丽绝伦的女修士。那一世的荼蘼仙子，转世投胎，是青苍门的一名女弟子。因输了比赛，心下不痛快，索性出来夜猎。路上闻到一股鬼气，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便追了过来。这才于道观斩杀厉鬼，救下寂川。
所谓大恩不需言谢，女修士救了人后，冷着脸摆了摆手，没等寂川说一句话，便离开了。寂川望着女修士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在这之前，他对仙门子弟从无好感，也从不敢……觊觎。
厉鬼被除，寂川在道观继续休息。秋风穿堂，披在神像身上的破败衣衫摇摇晃晃，他盯着那尊神像，注目凝思，渐渐出了神，只觉四下都是女修士的身影。
这回，他很久才入睡，但是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绮丽的梦影缠得他魂不舍守。
第二日醒来，才意识到自己被抓伤的肩胛骨，煞气入体。整个人脸色发青，形容枯槁。如此下去，肯定不行，得去找点药，包扎下伤口。
走出两步后，突觉踩到了一样东西，低头一看，竟发现干草凌乱的地面上掉落了一本道法秘籍。
……
便是“罗刹煞”了。
寂川翻阅几页后，怨念极深的他，竟也无师自通。肩胛骨的伤也逐渐恢复，只不过一身煞气却是无法祛除了。然而习得初层后却再也不得其法，难以突破。后来，他又向一些道门弟子拐着弯打听。得知：只有自己死了，成了厉鬼，才能继续修炼罗刹煞。可若真如此，还有什么意义。
以前他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凡人时，觉得死了也没什么。可当他有了一点能力后，他不想死了。不仅不想死，还要好好活着，这样，才能报复那群迫害他的人，才能见到想见的人。
可若是不死，不成为厉鬼，修炼罗刹煞就一直得不到提升。
这可如何是好？
事情的转机是在后面一段日子。
那日，天气渐凉，山间露水深重。寂川出道观去山上找灵草，忽听到一阵求救声。他顺着声音走了过去，便见一名粗布麻衫的青年跌跌撞撞，惶恐不已，似身后有人追杀他。那青年满脸鲜血，发丝凌乱，衣服被扯得破败不堪。
怎么看，怎么不想救。救了以后，定是个大麻烦。转身想当作没听见。只是不知为何，才走两步，他突然想到了曾救过他一命的青苍门的女修士，心道：“若是她知道我救了别人一命，应当也会高兴吧。”如此一想，便又出手将那青年救下，带到了他住的那间破烂道观。
到了道观后，青年没多久便晕死过去。寂川翻了个白眼，颇为嫌弃，开始后悔救他。想是这么想的，他还是替那青年包扎了伤口，甚至还给他找了些吃的喝的。
待青年醒后，寂川对他道：“没事了就滚吧。”
青年却没有走，而是跪下给他磕了几个头。
寂川“嘁”了一声，他不稀罕这些，正欲再叫他滚时，却听那青年道：“你既然可以救我，那么便再救一个。”
救他已经是自己发了失心疯了，这人竟还好意思叫他再救。
“不救，滚。”寂川没有好脸色了。这青年怪得很，醒来后，脸色不悲不喜不怒不恐，简直就像是老婆死了很久，从此一脸的生无可恋。说话也是冷淡，情绪毫无波澜，完全不似昏死前那般害怕惊慌。而且他让自己救人，除了磕几个头以外，语气上并无哀求，倒像是下了一则命令。
寂川嘴里骂骂咧咧道：“滚滚滚。”他这是救了一个白眼狼了？说着把他刚才递过的烤鱼抢了过来，指着道观的破门，喊道：“给我立刻马上消失！”
青年不动，表情依旧冷淡。
就在寂川冲上来，要把他扔出去时，青年忽然道：“你修炼魔刹煞，不得其法是不是？”
寂川身子一顿，瞳色惊颤，道：“你怎么知道？”
“你不必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只要你帮我，我便可以告诉你，修炼魔刹煞的另一个法子。”
寂川道：“我凭什么信你。你要真有那个本事，还会被人追杀，向我求救？”
此话不假。
青年垂着头盯着地面，知道说不动他，诚然道：“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修炼这种邪派道法。更何况，我想修炼，也修炼不得。我怨气不够。”
言外之意，就是寂川怨气够了。只是寂川却还是不信他，把他赶走了。
“希望你不要后悔。”那青年走时突然道了这句。
寂川啐了他一口，道：“我救了你，才他娘的后悔死了。”
一语成谶。
后来，寂川真的后悔了。因为没过多久，他便听说青苍门的一名女弟子死于情劫。那名女弟子就是救了他的荼蘼。
那日，他从青苍山下一家酒馆买了几斤的酒带到道观。醉得浑然不知天地时，又见到了那名青年。
只是那青年已然堕魔，见寂川第一句，便是：“怎么样，你后悔了吧。”
寂川冲上前去，揪起他的衣襟，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谁。”青年推开他，寂川醉酒厉害，没站稳，摔在地上。青年道：“我不过和你一样，是一个救不了心爱之人的废物。”
“废物”两字算是把寂川的心扎个彻底。他甩了甩头，喊道：“告诉我！”
青年笑得阴森，在他耳边道：“怨气极深者，若想习得罗刹煞上层，可以通过吃鬼或者吃魔……”
话音未落，寂川一手穿了青年的心，笑得残酷：“是吗？那既然如此，不如由你做第一个吧。你的命是我救的，便由我来拿走。”刚掏出的心，鲜血淋漓，寂川似着了魔，不由自主地，吃上一口。
差点吐了出来。
青年既不惊颤也不悔恨，像是早就料到自己会死于寂川手上。只是在倒下之前，他又在寂川耳边喃喃两句：“去……去极乐城。那里有你想要的。”
……
极乐城？
寂川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后，忍着恶心将那青年吃个干净。吞下一个魔后，果然如那青年所说，身体里的煞气有所涌动。
只是吃一个当然不行。
六界众生皆往来极乐城，鬼或者妖魔去那边很少隐藏自己的身份，寂川回想青年最后的那句话，便动了心思，出发极乐城。
然而没想到，出师不利，第一次去极乐城抓鬼，便赶上了岐奉行也在那里。鬼没带走，反倒被岐奉行多管闲事地给抓住，关进了大牢。
第五十五章 京郊界（五）恩怨情仇几时休（3）
“所以是谁将他放出来的？”岐奉行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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