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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摇了摇头，“不知。”
岐奉行微蹙眉，解了寂川的禁言术，道：“她不知，那你总该知吧。”
“我也不知。”寂川回得很快。禁言术的滋味很不好受，上下两片嘴唇像是被针缝起来，又痛又难受。他说不知道，倒不是和岐奉行作对，确实是真的不知道。见岐奉行冷冷盯着他，梗着脖子，无奈继续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一天我半夜睡醒，发现关我的那间牢房，锁开了。然后我便出来了。一路上，都没见有人阻拦。”
天煞孤星就是命硬，有什么办法呢。
旁人听此话，都觉得寂川在胡扯八道，死到临头还嘴硬。岐奉行却不是不信，反而就是太信了……难得的眉头紧锁。他这副样子，没几人见过，以为大事不好了。
“殿下——”无忧心中担忧，轻唤一声。
岐奉行微抬手，继续道：“我相信你不知道。之后呢？”
“之后……”寂川想了想，蓦地看向蝴蝶，两人对视片刻，久违地露了一个平静的笑。这千百年，他始终活在仇恨、活在怨念之中。
唯独待蝴蝶，从未有过半点欺假。
被关押极乐城地牢的时候，寂川想，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出来，他不会再修炼罗刹煞，而是选择好好修行。门第观念极重的仙门若不要他，那就做个散修，只盼有一天能与救他的女修士重逢，如此便好。
可真当他突然莫名其妙地从极乐城出来后，那些美好期许，不知怎的，忘了一干二净。已经完全是另一个想法了。
寂川敛眸回想，道：“从极乐城出来之后，我寻了一处没有人烟的地，潜心修炼罗刹煞。期间，不时出来找些小鬼小魔增吃掉后进法力。总想着有一天……”说此，他突然顿住，看向岐奉行，平静的笑意已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阴森妒怨。
岐奉行挑眉：“嗯？”他其实一点儿不好奇，完全能猜得到，寂川这种脑子的，也没别的追求了，无非是想着找自己报仇。
果不其然，就听寂川冷冷道：“总想着有一天要是再碰着你，一定把你打进极乐城的地牢！好让你也尝尝我的苦痛！”说到这里，他喘息了两下。伤势太重，只要稍稍动气，便疼痛难耐。
岐奉行见此，淡淡一笑，不甚在意，道：“那你可真是想多了。”
寂川：“？”
岐奉行笑道：“极乐城那个地方，就算是地牢，我也来去自如。”
寂川：“……”
你就吹吧！
岐奉行的猖狂嚣张，寂川已经领略多次，只道岐王殿下脸皮极厚，嗤之以鼻：“哼，等岐王你哪天真被关进去了，就清楚自己在说大话了。”
岐奉行轻笑两声，不置可否。问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
不知过了多少年，寂川终于再遇到荼蘼仙子的转世。她的相貌从未变过，身份却变了，不再是仙门子弟，而是商贾人家的大小姐，只是她的性格也彻底变了。
有时候，寂川会想：“她真的是救自己的那个人吗？怎么这般陌生。”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就是当年救自己的女修士。
救命之恩不言谢，但是却用了千百年来陪伴与守护。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寂川终于弄明白——
每一次转世投胎，荼蘼仙子都会因情而死。
历经千世情劫，是对仙子当年妄念的惩罚。
等轮回到蝴蝶这一世，寂川已经找到了怎么样能让仙子躲避情劫的办法。很简单，只要不爱上任何人，就不会经历情劫。只要不死，也就不用再轮回。
不过说简单也不简单，寂川为此棒打了不少姻缘。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后来他直接带着蝴蝶去了青楼。看她还怎么对那些臭男人动情。该说不说，此法听起来虽然很莫名其妙，但也确实有效果。青楼出没的那些男人，蝴蝶还真看不上。
但要想一直不死，便需食心，再加以寂川的道法维护。八字越奇的人，吃下他们的心，不仅死不了，还能让容貌保持不变。不过此法也有个弊端。长此以往，蝴蝶逐渐想起每一世的记忆。
千世情劫，记忆袭来，痛苦不堪！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想起那位让自己妄念的天神。所有恩怨情仇，便是始于她爱上了不应该爱的上神。
……
到这里，一切便清楚了。
蝴蝶为了躲避千世情劫的惩罚，也为了再见天神，向他问个明白，同寂川在人间，为非作歹，铸成大错。
随着蝴蝶一声叹息结束，京郊的树林陡然安静下来。或许他们都不能明白，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已，为何就要经历千世情劫的惩罚。
小狐狸垂着眉眼，忽然就湿了眼眶。虽然她并不想同情蝴蝶姐姐，可是若换作是她……也很难不恨不怨吧。就在这时，岐奉行却打破了平静，笑问道：“都说完了吧？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众人：“……”
岐王殿下，您没有心的吗？？？
岐奉行是看着寂川问的，他问出这句话，就意味着真的要结束了。寂川无言，最后又看了一眼蝴蝶。
此时无声，胜却有声。
“既然没有了，那本王就送你上路了。”话音落，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岐奉行宝扇一挥一收，寂川便已不在了。岐奉行没再折磨他，给了一个痛快。
其他人全都傻眼了。
发生了什么？？？
怎么岐王殿下的扇子就那么一挥，寂川便没了？拜托，他们还沉浸在千年的哀怨情仇里呢！
无忧最先清醒过来，他猛地想起，殿下曾经对他说过：“凑这么近是想钻进去被吃掉吗？”敢情扇子中的黑龙真的会吃人啊！
不仅吃人，还吃魔，吃妖，吃鬼，专吃世间大奸大恶之徒。
无忧惊得后退几步，赶紧离宝扇远了一点，顺便对一旁落冰叮嘱道：“你以后离殿下那把扇子远点。那里面的黑龙可能会吃了你我。”
“蠢蛋！”落冰也回了神，毫不领情地怼了无忧一句。
“喂——”无忧怒了：“你个臭乌鸦，不识好人心！”
“是你孤陋寡闻！”落冰嗤笑道：“岐王那把扇子是他的法宝。在殿下的灵力修为操控下，宝扇可幻化万物。而扇子里的黑龙也是殿下以灵力修养的灵兽……”
没让落冰叭叭完，岐奉行转而又对蝴蝶道：“到你了，蝴蝶姑娘。”明明极其简单的七个字，听起来却是别样的残忍。
蝴蝶还没有从寂川的消失中回过神来，一双冷眸，只是看着岐奉行，无声落泪。
岐奉行漆黑的瞳孔里，此刻情绪也是隐晦不明，只道：“蝴蝶姑娘，你不必这么一副恨透我的眼神。当然，若是恨我能让你好过一点，那便恨吧。只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说来，我当初在极乐城便可以杀了寂川……”说此，岐奉行忽然停住，再开口，已放轻了嗓音，声音淡得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或许我当时真应该那么做。”
那么荼蘼仙子再轮回，就不会遇到从极乐城逃出来的寂川。蝴蝶也不会与寂川勾结到一块，残害无辜。
那么，很多人，也就不用死了。
只是世间哪有如果。
岐奉行并不可能把所有的事都想到。更何况，就算他当时那般做了，难保后面不会发生别的事情。
岐奉行朝蝴蝶走近，宝扇缓缓展开，墨一般的眸色逐渐清冷，眉心炽火裂纹隐隐泛着红光。
蝴蝶往后退了一步，恛惶无措：“只要岐奉行像刚才那样一挥，我就会像寂川那样消失吗？”可是她还没看到上神呢，怎么可以消失？她不甘心！
蝴蝶惶恐喊道：“岐奉行，你先不要杀我，我可以恢复召忆。真的，我可以恢复召忆。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的。难道你就没有想看到的回忆吗？”
有，他确实有。
但这不是他留她一命的理由。
岐奉行又走进一步。
蝴蝶后退，哭喊着：“岐奉行，你重判师门，罔顾人伦，不懂情爱……所以你不会理解我的痛苦。千世情劫，千百年轮回的苦楚啊，你个无情无爱的魔头，怎会懂？”
情爱之事他是不懂，但若说重判师门，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在岐奉行看来，他只是与师父吵了一架，理念不合，分道扬镳。
见岐奉行又走进一步，蝴蝶已然陷入疯狂，问他也是在问自己：“岐奉行，你说，难道身份低一等就没有爱的权力吗？他为什么从不愿意回应我一次？”
岐奉行顿足，这次回应她了，叹道：“荼蘼仙子，我不觉得爱一个人有什么等级之分。真正爱你的人也不会在意阶层。”
你若回首便能看到。
只是你从不愿意看到。
蝴蝶疯狂摇头，还想说什么，岐奉行却不再给她机会。宝扇完全展开，黑龙于扇中腾飞，张开一口，蝴蝶被吸入扇子里。
灰飞烟灭，再无轮回。
*
“呼——”岐奉行轻吁一口气，收回了全部法术，心道：“总算结束了。”说好的躺平呢，来了一趟人界，他就没闲过！！
远在万寿山五庄观的镇元大仙也跟着松了口气，骂道：“这个浑小子……”居然动用了缚灵术，可真能闹腾！
清风对大师兄思念日益加深，已经习惯性地在镇元大仙面前替岐奉行说好话，听师父责骂大师兄，当即道：“师父，大师兄动用缚灵术，肯定有什么原因。他一向很有分寸，不会乱来的。徒儿猜测，兴许有什么妖魔在祸乱人间……”
镇元大仙冷哼一声，拂尘指了指他：“多嘴！你难道忘了，你大师兄自己就是个魔头！”
清风：“……”
娘唉，是这样呀，他还真忘了。
清风喉咙滚动了下，挠了挠头，欲再说，被镇元大仙赶道：“出去出去，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是，师父。”清风退下，心道：“帮大师兄说话，失败，加一。”
而感受到岐奉行撤回缚灵术的，除了镇元大仙以外，也有天界几位。战神元启走到其兄身旁：“方才凡间，是岐奉行闹得动静？”
元初淡淡应声，眸色里藏有极淡的笑意：“除了他，还能有谁。”
元启微微拧眉：“他搞什么呢，我下界看看。”
“慢。”元初摆摆手，声音温润：“无妨，随他吧。况且都已经结束了，你现在过去，是想找他打上一架吧？”
被兄长点破意图，元启微微垂眼，勉强应道：“好罢。不过兄长你如此淡然，难道早就清楚？”
元初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未言。
*
折腾了许久的蝴蝶和寂川，被解决也就是岐王殿下扇子两挥的事情。众人皆震惊不已，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无忧唏嘘一声，心道：“殿下当真强得可怕。倘若殿下真的误入歧途，动了邪念，那岂不是真要天下大乱，六界浩劫。”也难怪殿下当年走五行桥时，天雷滚滚。估计也是害怕殿下堕入魔道后伤生造孽，所以想尽办法阻止他。
不过谁承想，岐王殿下堕魔之后，却比在仙界时还要慵懒，心安理得地躺平千百年。真是意料之外。
落冰怔愣片刻，也是久久未能回神，喃喃道：“殿下，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如此不留情？”
岐奉行歪头看他，道：“你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怎么，你不想她死？”
也不是不想，只是他下手，应该不会有岐奉行那般果断。
无忧难得和落冰一个想法，小心翼翼道：“殿下，可是蝴蝶姑娘毕竟是个女子，而且她好像还有苦衷？”
岐奉行失笑着摇摇头，道：“一，好人与恶人，不分男子和女子。泯灭了人性那就已然不配做人；二，你说的苦衷难道是指她求爱不得？你没听她说吗，都千年轮回了，她还苦苦求着他，这难道不是大傻瓜吗？更何况，千世情劫……”
“是大傻瓜！”落冰突然截断岐奉行的话，像是委屈极了，一话接着一话：“我哥也是个大傻瓜！荼蘼仙子就没喜欢过他，他还傻乎乎地倒贴，还以为是自己连累了荼蘼仙子被贬凡人！这个超级大傻瓜！不对，他就是个大笨蛋！他怎么有脸骂我笨的呀，我看他比谁都笨……”
众人：“……”
岐奉行见落冰都快哭出来了，轻咳两声，想着得赶紧找个话题转移下。
太尴尬了。
真不知道怎么安慰。
就在这时，神医谷的小姑娘忽然喊了一声：“下雪了！”
众人抬眸望去。
人间，又下雪啦！鹅毛一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凛冽的风雪袭来，不管是人是妖是魔，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岐奉行看着白雪，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落冰，轻声道：“落冰，你哥是心甘情愿的，不必替他难过。”这句话，本是寒崖请岐奉行转达给蝴蝶的。但是岐奉行想：“有些话，应该只说给真正关爱他的人，才对。”
落冰忽地愣住，湿润的桃花眼瞬间清亮，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转向天空。刚才的大呼小叫，才不是他。
岐奉行摇头淡笑一声，又披上了他那件玄色大氅，一手执宝扇，一手张开，接了几片雪花。融化后，轻声道：“走罢。”说完率先走向马车。
“去哪儿啊，殿下。”无忧跟着跑过去，自觉坐在前面驾马车。
“先回趟天京城。”岐奉行已进了车厢，撩起车窗的帘子，又对柳权道：“柳兄，你也一道吧。顾公子的事情，还需你作人证。”
柳权听是与顾谦有关，当即点点头，跟着上了马车。落冰不用岐奉行多说，身子一闪，坐到了无忧旁边。
“你不进去坐？”无忧指了指车内。
落冰道：“不了。”他需要吹吹寒风，再冷静冷静。
“喔，那我进去坐了。”无忧心想，你爱坐不坐，你不坐，我便进去坐。只是岐奉行手一伸，扇子拍拍他的后肩背，道：“你同落冰一起坐外边。”
“啊？”无忧心里不乐意，但想起还有两位姑娘站在一边，便点了点头，“好吧，我听殿下的。”
小狐狸拉着神医谷的小姑娘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准备上车，却听岐奉行道：“你上来做什么？”
“不是吧，岐哥哥，这下着雪呢。”小狐狸大眼睛转了两圈，心里纳闷：岐哥哥什么时候这般没有风度了，让她们两个姑娘家在外淋雪。
然而岐奉行却道：“是的，就是因为在下雪，所以你更不要耽误时间，快些送这姑娘回神医谷。”
小狐狸：“……”不让她坐马车，还让她跑路干活，哪有这个道理。小狐狸拒绝：“不要，我要和你一起。”
岐奉行无奈：“我还有别的事。乖，听话。”
“……好吧。”小狐狸撇撇嘴，道：“那我送她回去之后，就来找你。”也不等岐奉行回答，她又道：“那我要去哪里找你呢。”
岐奉行拗不过她，宝扇抵着额心，想了想，道：“银钩客栈吧。”
“真的吗？”小狐狸半信半疑，总觉得岐哥哥可能是在忽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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